《白狗秋千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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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秋千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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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歌”风波过后,田家姑娘与梁家小子的关系空前恶化。大宝见了梨花就像小耗子见了猫似的,绕着道儿走。他心里惭愧,又不好意思去赔不是,最后终于想出了个主意。他写了一封沉痛的“悔过书”,用小石头坠着,扔到了田家院子里,反正田家老两口子大字不识一个。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秋收。摘棉花、割庄稼、打场脱谷……十月底,一切见了分晓,田、梁两家闹了个平扯平。老田半是欣慰半是忧虑地对老伴说:“她娘,这样干下去就把孩子累毁了,明年宁肯少打点粮,少拾点棉,也不能让孩子这样拼命了。”“可不是嘛。”老伴也忧虑地回答着。

西院的老梁却在家里跳着脚骂儿子:“孬种!真孬种,一个大小伙子,竟和个儿打了个平手,敢情你到了地里就困觉?过了年我让你,像赶牛一样,不老实卖劲就给你一顿鞭子。”老梁发着狠说:“就不信斗不过老田家……”

梨花一年来瘦了不少,白嫩嫩的脸蛋褪了好几层皮。她心里发愁,就跑到支书家找同伙的桂枝姐想主意。桂枝家爹当干部,妹妹上学,地里的活也全仗她一个人扑腾。桂枝道:“俺爹说县里新进了一批手扶拖拉机,只要八百多块钱。这机子管用着呢,能耕地、拉粪、抽水……有这么一台,咱就解放了。”“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咋不早说!”“早说有啥用,反正你也没钱。”两个姑娘沉默了,是呵,哪儿去弄八百块钱呢?一忽儿,桂枝笑着说:“妹妹,我有办法了。”“真?快告诉我。”“说了你不兴打我。”“我打你干啥?真是的。”“那我说了——妹妹,你找个夫婿,跟他要八百块钱……”没等桂枝说完,梨花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双手伸到胳肢窝里乱挠起来,一边挠一边骂:“死东西,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桂枝痒得打着滚乱叫:“哎……哎哟……好妹妹,亲妹妹,饶了我吧……”“还敢不敢胡说了?”“不敢了。”两人又静下来想主意。一会儿,桂枝又说:“妹妹,我又有主意了。”“我不听!”“人家正经有办法了,你又不听。”“那快说吧。”“你不是不听嘛。”“好姐姐……”“妹妹,今年冬天咱不耍了,咱买苇子编席。供销社里敞开收,俺大姑家表嫂一个人带着孩子一冬天还挣三百多块呢。就凭着咱姊妹的快手,一冬一春还不挣个五百六百的?”“好主意,不过这也不够呵。”“跟你爹要,你家今年卖棉花卖了六百多块嘛。”“就怕俺爹不给。”“你不会向他借?秋后还。”一切都妥当了,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说起悄悄话来。



第二年一开春,梨花和桂枝到公社拖拉机站学了一个月驾驶技术,不久,就从县里开回两台手扶拖拉机,吸引了满村的人都到两家去看热闹。最入迷的要数梁大宝,他围着梨花的机子转,这里摸摸,那里捅捅,总也看不够。惹得梨花吵他:“摸什么,摸什么!摸坏了赔得起吗?”大宝“嘿嘿”地憨笑着,一点也不上火。

儿子挨田家姑娘训的情景老梁全看到眼里,恨得他牙根痒痒,心里不住地骂:“没出息的东西,没脸没腚的东西。”他决心要给儿子上一课,增强一下他男子汉的志气。儿子回来了,老梁在院子里就迎着他高声大嗓地说:“大宝,好好听着,别眼热那些歪门邪道。那么个蚂蚱车,我两个指头捏着也能扔两丈远。靠这个也能干活?兔子能驾辕,骡马还值钱?屁能吹着火,硫磺还值钱?还是身板力气是宝贝,风刮不走,雨淋不去,白日使了,夜里又生出来。什么拖拉机?蚂蚱车?不出一年,就得到供销社里去卖破铁,三分钱一斤!”

老梁的损话老田家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梨花撇着嘴冷笑,老田却开始心里打鼓,女儿硬从他手里“借”走五百元,假若真像老梁说的那样,这五百元就算打了水漂了。他刚要开口发几句牢骚,就看到女儿和老伴一起拿白眼翻他。他连忙闭住嘴,心里话:“由着您娘儿们折腾去吧,我落个清闲。”

开春起猪圈,梨花还是累得不轻,但等到送粪时就过上神仙日子了。梨花坐在拖拉机上,唱着小曲,一会儿就是一趟。老田兴头上来,让女儿拉着去兜了一圈风,回来后美滋滋地对老伴说:“她娘,今晌午给孩子煮上几个鸡蛋。”

相比之下,梁家的男子汉大宝可是威风扫地了,他的脑袋耷拉着,像被霜打蔫了的冬瓜,去年的精神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他推着车子,一趟刚到地头,梨花第二趟又来了,他的第二趟走到半道上,梨花的第四趟又赶上来了。梨花开着车,故意在大宝屁股后头使劲揿喇叭,大宝慌忙让道,梨花使劲一加油门,拖拉机欢跳着蹿过去,黑烟呛得大宝直咳嗽。大宝走了神,一脚踩到车辙沟里,“哎哟”了一声就坐在地上,脚脖子立时肿起老高,回家就趴了下来。

这下急坏了老梁。今年是包产到户第二年,庄户人家的土杂肥都堆成了小山,老梁家人齐马壮,积肥不少,儿子崴了脚,三天五天好不了,运不出粪,就下不了种,下不了种,就拿不着苗,拿不着苗,就……老梁越想越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夜里,梨花躺在被窝里想心事。白天她出了一口气,可又添了一肚愧。她想起了大宝去年夜里不睡觉帮自己送粪,想起了自己恶言恶语奚落他,想起了大宝的“悔过书”,又想起了白日里自己欺负大宝,害得他崴了脚……梨花心里酸溜溜起来,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打定主意明天上午先给大宝家送粪,爹要是不同意就跟他耍小孩子脾气:哭、不吃饭、在炕上打滚……

第二天上午,老田走进老梁家的院子,漫不经心地说:“老兄弟,闺女让我对你说一声,今儿个先给你家送粪。”老梁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声说着:“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老田不冷不热地问:“可是蚂蚱车?”“给一匹大马也不换呐!”老梁轻松地回答。“三分钱一斤?”“三毛也不卖!”“嘻嘻……”“嘿嘿……”笑完了,两人都感到很满足,很愉快。老田当然更乐,好像打了一个大胜仗。



又是一年到了头。田家的拖拉机不但没有三分钱一斤卖了破铁,反倒花了几百元买来了铁犁、铁耙、铁播种机,基本实现了机械化。田家有机子,抗旱时从河里抽水浇地,把地灌了一个饱。等到梨花做通了爹的工作帮梁家浇地时,梁家的庄稼秧儿棉花苗儿都干得半死不活了。因此,田家比梁家多打个粮食,多拾了棉花,这一下把老梁气了个大歪脖。晚上儿子出去了,老梁就跟聋老伴说气话:“田老大的女儿是个精灵,干什么也不比男人差,这点我算服了;可还有一桩老田笃定输给我了,女儿再好,生了孩子也不能姓田呐!”老伴耳背,听不清楚,老梁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伴一听清老梁的话,马上神秘地说:“老东西,可别瞎嚷嚷,知道不?田家的那枝花跟咱家这个宝对上象了。”老梁大吃一惊,问:“当真?!”“咋呼什么?你眼瞎了?看不到这些日子两个人天天咬着尾巴出去,不是看电影就是看电视。”老梁兴奋得胡子都扎煞开了,心里想:“老田,老田,你的女儿要给老梁家传宗接代了,这下你可蚀大本喽!”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俗言道,“隔墙有耳”,老梁的狂话不知怎么很快被老田家知道了,两家的关系顿时紧张起来,最明显的变化是田家那枝花再也不来叫梁家这个宝去看电影、电视了。梁家的大宝像丢了魂似的,整天价唉声叹气。

梁成全起初莫名其妙,后来,慢慢地品咂出点滋味来了。噢,小兔崽子,八成是恋爱出了“故障”(这新鲜名词是田家买了拖拉机后才翻译到梁家来的)了,要不怎么再也听不到田家姑娘用甜蜜蜜的嗓子招呼儿子去看电影了呢?老梁恍恍惚惚地觉得这“故障”与自己有点关系,但一时又搞不太清楚。

几天之后,村里传开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田家姑娘要招婿了!正规的条件之外,还有两个附加条件:一是要男嫁女家,二是生了孩子姓田。

这一年梨花没累着,胖乎乎的脸蛋也没晒黑。家里进钱不少,老田格外开恩,给了女儿一部分自由支配。女孩儿不贪吃,一个劲儿地做衣裳。梨花截红裁绿,青岛上海,从头到脚置办了好几套。“人凭衣裳马凭鞍”,梨花穿上紫红色半高跟小皮鞋,咖啡色小筒裤,镶着金丝银线的针织上衣,脖子上围条苹果绿绸纱巾,头发用电梳子拉了几个大卷,嘿!真是粉荷花一般的水灵哟。逢集日,她到集上晃了一趟,卖货的忘了看摊,赶集的忘了看道。田家招婿的消息一传开,尽管条件苛刻,但求婚的人还是一溜两行。

老梁这下子火烧猴屁股,真正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急急忙忙把儿子叫到面前,很抱歉地说:“宝儿,爹对不起你,你就到你田大伯家去吧……真是的,姓田就姓田,本来嘛,孩子爹娘各一半,为什么非得姓梁?”听他说话的口气,竟像田家姑娘毫无疑问地做了他的儿媳妇似的。大宝垂头丧气地不吱声。老梁竟然上了火,膝盖一拍站起来,对着儿子吼叫:“不长进的小兔崽子!姓能当饭吃?姓能当衣穿?姓能当媳妇?”

大宝哭笑不得地说:“爹,您发的哪家子火呢?我一百个想去,知道人家要不要呢?”

梁成全一听儿子说得凄楚,也沮丧地垂下头,想了半天,说道:“孩子,你自己想法吧,反正那两个条件我都同意。抓紧点儿,赶早不赶晚。”

田家招婿的事闹哄了几天就风平浪静了,大宝晚上又不大见着影儿了,老梁渐渐宽了心。一天晚上,村里来了电影,老伴耳聋眼却明,要去看热闹。老梁兴头上来,也跟在后边遛遛逛逛地去了。到了那儿一看,净演些女人光着脊梁跳舞,他气哄哄地吐着唾沫回了家。大门开着,院里有两个人说话,他忙屏住气听。

“俺爹俺娘都去看电影了,多么大年纪了,还有这份精神头儿。”大宝说。

“老来少嘛。”这是梨花。她“哧哧”地笑了一阵,又问:“哎,你爹真同意你到俺家?”

“同意。”

“同意孩子姓田?”

“俺爹说,只要你愿意,让我也跟你姓田。”

“哎哟哟,这么没出息……”

梁成全定眼一望,看到两个黑影靠在一块了。他脸上发起烧来,慌慌张张退回来,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骂:“小兔崽子,我什么时候让你也姓田了?”





因为孩子


“金桂嫂,您家秋生把俺家大胖的爬犁摔坏了,还把俺家大胖的鼻子打破,淌了那么多血,您也不管教管教他。”莲叶站在半人高的土墙边,恼怒地向邻家院里说。

金桂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莲叶的话,把手中的高粱往地上一撒,两条眉毛刀一样竖起来,说:“莲叶,看在姊妹的分上,看在邻墙隔家的面儿上,我没好意思去找你,你倒找上我来了。真是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

“孩子打了人,还不让找啊?你讲理不讲?”

“谁家孩子打了人?明明是你家大胖把俺家秋生的脸抓得净是血道子,衣裳也撕破了,你倒反咬一口,真是好意思!”

“谁不知道你家秋生是有名的小恶霸,专门欺负人。”

“谁不说你家大胖是个小土匪,打人骂人!”

……

两个女人靠在墙边,脸对着脸,喷吐着唾沫星子吵起来,仿佛是两只斗架的公鸡。

战争的引起者秋生和大胖从各自的家里跑出来,向着对方的院子里投掷石头瓦片。秋生扔出一块石头,正打在莲叶额头上,顿时出了血。莲叶惨叫一声,捂着脸坐在了地上,呼天抢地地哭起来。大胖一看娘受了重伤,抄起弹弓发射飞弹,差点击中金桂的头。

莲叶的男人二毛听到老婆的哭声,从屋子里出来了。女人吵架,男人们是不应该介入的,这是青草湖边的规矩。但是事态发展到流血的地步,也就顾不上规矩了。二毛蹿到墙根,把莲叶拉起来一看,天哪!白净净瓜子脸上血糊糊一片,二毛心中仿佛被戳了一刀。要知道,他和莲叶可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小两口好得蜜里调香油哩。于是,不由得火冒三丈,挽袖子攥拳头要上前参战。

“你赖不着俺,自己抓破脸,想赖着俺呀……”金桂还站在原来的阵地上,丝毫不甘示弱。

“好啊,打了人还不认账!”二毛的脚下像安了弹簧,一个箭步冲上去,隔着墙,打了金桂一个大嘴巴。

金桂一个后滚翻仰倒在地上,一把扯散了头发,没命地嚎起来:

“哎哟,二毛你个强盗,你打死我了……”

自家的孩子自家管,自家的老婆自家打,这也是青草湖边的老规矩。二毛的巴掌到金桂的嫩脸上发出的那声脆响引出来金桂的丈夫黑头。黑头五大三粗,为人极重义气,平日里与二毛也不错,光屁股时就在一起捞鱼摸虾,还从来没有翻过脸。今日他也忍不住了。

“二毛,你小子要找死是不是?我的老婆自己都没舍得打一下,用得着你来打?好吧,今天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吧!”

黑头抄起一柄鱼叉跳过墙来拼命,二毛也顺手摸过一把铁锹准备迎战。

局部战争就要扩大成全面战争了。这时,二毛家院子里涌进了一伙婶子大娘,连劝带拉地把战争平息了。

“哎哟哟,邻墙隔家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苦呢?”

“小孩子打架没有真事,随打了随好,大人掺和进去就不值了。”

“就是嘛,以后谁还不见谁了?”黑头说。

“咱们两家向来相处得挺好,这是何苦呢?”二毛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冒火。

这天夜里,两家夫妻都没有睡好。女人都对着男人使性子。原因自然是莲叶中了流弹,金桂挨了巴掌。

第二天早饭时,莲叶对着大胖说:“今儿个不准你下湖跑爬犁,在家做寒假作业。要是你再敢跟那个小恶霸一块儿玩,我就砸断你的腿!”

西边那家也在进行家庭教育,金桂对秋生说:“记住了没有?要是我再看到你和那个小土匪在一起跑爬犁,我就把你填到冰窟窿里去喂老鳖!”

一上午,秋生和大胖都没有出门,像关在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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