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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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医生-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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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啊,我的东西在洗手池左边,苏巧巧的在右边。”

分析诚可贵,观察价更高,但有时候答案简单到让人意外。

然而最简单的东西往往透着骨子里的美感。在这小小的办公室中,我最喜欢那张朴素的办公桌,据说这是当年一位医学大师用过的物件,没有翻新过,更没有多余的装饰,浅棕色的漆面如同上了年份的陈酿,桌面上立起的书架稳固结实,上面齐刷刷地摆着一本本厚重的医学著作,办公桌的抽屉很深,年代虽已久远,打开时还能飘来淡淡的木香。如今大师早已逝去,他说过的许多话语已经成为我们的临床警句,他的这张办公桌还在见证着一代又一代总住院医生的成长,等待我们洗去浮躁,褪去光环,沉淀下严谨、谦虚,成为一名简简单单的临床医生。

许多人说,现今社会是一个快餐式的社会,人人都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自己想要的。为了迎合大众心理,于是就诞生了某某速成班,某某地几日游之类的快餐项目。然而,在医学这个领域,绝对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地方。医生的成长让我想起华山派中的剑宗和气宗,剑宗注重招式,学起来进步神速,数日一小成,数月一大成,几年内就能出山,行走江湖;而气宗注重内力,十年一小成,数十年一大成。在头几年甚至一二十年内,气宗的功力一直不能与剑宗匹敌,但几十年后,剑宗无论在招数还是气势都只能对气宗望其项背。如果用金钱和名誉来定义成功,作为内科总住院医生的我们自进入北京熙和医院工作至今已是第六个年头,工资收入远赶不上那些学IT、金融、管理、经商的中学同学,职称也比不过同年工作的大学同学——我想,当初如果留在国众医科大学,现在或许已经是高年主治医生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同样拜师学艺,别人已经剑气冲天的时候,我们还在练习扎马步,有时候,心中的那种挫败感是不由自主的。

“熬下去,一招一式地练习,过上数年、十年,再回首,你会发现,当你成为一派掌门人的时候,当初那个曾经剑气冲天的小子还是只会那么一套剑法。”某个早晨交班结束后,我们和兰教授交谈,她只是淡淡一笑。

她和熙和医院的许多老教授一样,言语和行动带着一股超然,骄傲地固守着作为医生的信念。

交班结束,兰教授出门后,我们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苏巧巧值班,兰教授刚出门,她就取下挂在墙头的听诊器,一如既往地迅速出了门,行动冷艳地像一道闪电。沈一帆又度过了一个“天下太平”的夜班,心情不错,一边神采奕奕地哼着小调,一边在更换他的New Balance运动鞋。我和米梦妮今天负责会诊,尽管手头各揣着十余张会诊申请单,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和沈一帆一起聊了会八卦,然后各自出门。

我在通往外科楼的长廊里悠悠走着,低头翻动手中的会诊申请单。我们通常都会先看外科系统的会诊,因为它们相对简单,而神经科、内分泌科、中医科等科室申请的会诊则着实需要费些脑力,我们习惯把它们放在外科会诊之后解决,美其名曰“灭完了小兵再打大Boss”。你看看我手头今天的外科会诊申请单:基本外科的“50岁男性,血压15092mmHg,调整降压治疗”,So easy!泌尿外科的“72岁男性,既往慢阻肺,行术前评估”,不难!神经外科的“54岁女性,血清肌酐156μmolL,问能否行造影检查”,兄弟,看你造影检查的必要性啊!耳鼻喉科的“47岁男性,喉癌术后,高热39。5度,使用头孢他啶抗感染治疗5天无效”,嗯,似乎还有点意思,要不先去耳鼻喉科看看怎么回事吧。

外科的查房一向雷厉风行,有的甚至在九点以前,带组教授已经巡视完一圈病人赶往手术室,留下的几个住院医也都在一面迅速地更改查房医嘱,一面摩拳擦掌地准备上手术。等我们前去会诊时,有时候偌大的病房就只剩下继续忙碌着的护士以及两三个值班医生。可是今天,当我走进耳鼻喉科病房时,已经是九点过半,王燕玮教授居然还在查房,后面尾随着一队住院医、进修医和实习医,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她正在巡视的病人正是我要会诊的杨先生,于是我悄悄走进她身后的那一队白大衣中,默默地看着。

王燕玮教授仔细查看一番喉部手术的刀口,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会儿,向身边的住院医询问:“术后7天了吧?发热多少天了?”

“对,术后1周。发热已经5天,发热第2天就经验性加用了头孢他啶(1),但好像不管用。”说话的应该是杨先生的主管医生。

“发热高峰有下降趋势吗?”

“纹丝不动。”

“手术部位清洁干燥,没有红肿和分泌物,肯定不是感染灶。化验检查有什么提示吗?”

“血常规白细胞2万,中性86%,血沉快,C反应蛋白很高,生化大体正常,血培养、痰培养、尿培养全是阴性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认定一个病人存在感染,但不知道哪里感染了,也不知道感染的病菌是什么?嗯……我想还是要请内科来帮忙一下吧。”

“我昨天已经发过会诊申请了。”主管医生抬眼看了一下王教授,“我觉得是机会性感染吧?你看,毕竟是CA病人,免疫力较差。”

在病人床旁,谈及病情尤其是癌症这类疾病时,出于病人的隐私权或病人家属的意愿,我们通常使用英文或字母代号,比如,谈及癌症时我们就会说Cancer或CA。然而,在英文教育越来越普及的今天,这招变得越来越不好使。试想一下:现在有几个人不知道癌症的英文是Cancer?

当然,也有极端的情况。我在免疫科轮转的时候,有位主治医生喜欢用英文查房。于是,到了病人床旁,我先是用英文汇报病史,主治医生用英文提问,我接着作答。如此反复数次,只见我那位忠厚老实的来自偏远山村的大娘双眼越来越红,我们即将离开时,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医生,你们还是告诉我实情吧,我知道,你们故意说我听不懂的话,我一定是得了绝症了,对不对?”

主治医生还沉浸在英语查房的氛围中,来了句:“Don't worry!I guarantee you that your disease can be cured(别担心!我保证您的病是可以治好的).”大娘木然,众住院医生哗然……

既然王教授和主管医生都提及内科会诊了,我也不便继续藏匿在查房的队伍中旁听,我举手示意王教授:“我就是内科总值班,过来会诊的。”

查房队伍中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向我,主管医生满怀期待地把杨先生的病历递到我的手中,王教授也冲我点点头:“真是及时雨啊,我们在边上听听你会诊,从中学习学习。”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在干自己擅长的事情时希望自己身边的人越多越好,另一种人在干自己擅长的事情时希望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属于后者,喜欢在会诊的时候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留下一纸会诊建议,不希望被谁注意到。如果有人跟着我会诊或者在我会诊的时候问这问那,反倒会很不自在。现在倒好,王教授金口一开,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推脱,只能面对众人硬着头皮上了。

简单浏览了一下病历:杨先生今年47岁,1个月前出现声嘶、刺激性咳嗽和吞咽困难,喉镜提示声门下有占位病变,活检证实为喉癌。3周前他感觉进食不适,并且消瘦明显,在外院开始鼻饲营养液。1周前转诊我院行手术治疗,术后第3天发热,开始误以为是吸收热,但体温很快达到了39℃,伴畏寒、寒战,血象明显升高,于是在发热第二天开始抗感染治疗。这位外科管床医生做得还挺到位,完善了血培养、尿培养和痰培养,遗憾的是没有取得病原学证据。现在头孢他啶已经使用5天了,杨先生仍然每日在高热中煎熬。

“你觉得像机会性感染吗?”管床医生试探地问了句。

“应该不是。”我轻轻摇了摇头。机会性感染是指一些致病力较弱的病原体,在人体免疫功能降低时乘虚而入,导致各种疾病。常见的四大机会性感染的元凶——包括结核、真菌、病毒和卡氏肺孢子虫——通常在人体的体液免疫或细胞免疫低下的时候开始作祟。淋巴细胞计数是人体免疫功能的风向标,它低于0。8×109L时,机会性感染的可能性增加。杨先生急性发热,白细胞明显升高,淋巴细胞数量正常,首先还是考虑细菌感染,至于畏寒、寒战,那是细菌入血的过程,也就是说:菌血症。外科手术病人常见的菌血症原因有手术体表造口和导尿管放置,其他常见的感染部位包括胆囊和肺部,有时候,感染性心内膜炎(2)也是持续性菌血症的原因。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寻找菌血症的部位。

“杨先生,您好。能告诉——我帮您检查一下身体好吗?”其实我差点脱口而出的是“能告诉我您发热时有什么不舒服吗?”——无论病历写得如何详细,到床旁亲自问一下病人的感受还是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然而我刚一凑近,杨先生喉部的纱布突兀地显现在面前,我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唉,暂时也不能指望他能亲口对我说些什么了。

差点出洋相。唉,所以我喜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会诊,这样一来我注意力集中,二来即使我出了洋相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握起听诊器仔细听了一番:双侧肺野呼吸音清晰,没有任何干湿啰音,心脏听起来也很健康,不存在瓣膜杂音;腹部查体时我特地留意了一下墨菲氏征(3):阴性的;最后我带着点沮丧看了看尿袋里淡黄透明的尿液:“也不像是尿路感染,这感染灶究竟在哪里呢?”

“我们不管感染部位在哪里,直接覆盖更广谱更强的抗生素不就可以了?头孢不行了换泰能(4)?”查房队伍里的一个进修医生问道。

“当然不合适!脓肿的外科处理原则是什么?”没等我开口,王教授就严肃地向那位进修医生发问。

“切开,充分引流。”进修医生回答。

“对啊,很多内科感染固然使用抗生素就可以,但有些部位的感染也是需要清除感染灶的。”王教授答道。

“比如内科治疗效果不佳的肺脓肿、感染性心内膜炎、胆石症继发的化脓性胆管炎等等。”我对王教授点了点头,“至于抗生素,我觉得倒是可以做些调整。抗感染效果不好,原因不外乎几种:感染灶难以清除,抗生素不敏感,自身免疫力极差,或继发其他感染。现在头孢他啶已经用了5天,发热高峰都没有下降,在不清楚感染部位之前,不妨适度扩大抗菌谱,头孢他啶对抗革兰阴性菌(5)的效果好,我们增加一种针对阳性菌的万古霉素。”

我们交谈时,我的余光注意到杨先生的嘴唇张开闭合了一阵,似乎想努力对我们说些什么。守在一旁的家属告诉我们,他也希望我们试着换一种抗生素,因为昨天他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我怕输头孢,本来体温好好的,输上药后反而发热了。

“怎么可能呢?抗生素会使人发热?”主管医生略带夸张地耸了耸肩,查房队伍中的医生们也对家属的这句话窃窃私语,“程医生,既然明确感染灶那么重要,那你看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明确一下吗?”

“查体和各种培养没有明确提示,看来感染灶比较隐匿,直接做一个颈胸腹CT也不为过。如果病人还有寒战,就应该多留几次血培养。另外,这尿管还有必要留着么?如果可有可无,就尽快拔了吧。”

“好的,挺有道理的,就照这么做吧。”王教授在我的会诊过程中一直表情严肃地思考着,此时对我赞许地笑了笑。

“后面有什么情况我会来随诊的。”我写完会诊意见后离开了耳鼻喉科病房。

走出耳鼻喉科病房的瞬间,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将我笼罩:是刚才会诊过程中忽略了什么吗?我驻足片刻:管它呢,反正CT都做了,抗生素也调整了,感染灶和抗菌谱的事情都想到了,还能有什么呀?大不了下午再来看一眼CT结果,当作随诊好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种不安很快被忙碌所冲淡。我穿梭于各个病房,思考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身体和大脑,总有一个在奔波。中午打好了饭回到内科办公室门口时,正好遇到米梦妮,隔壁办公室的马老师打趣地对我说:“又陪美女共进午餐啊?”

然而两个医生在饭桌上相遇,话题总离不开医学,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上午的会诊,聊着聊着,上午那阵惴惴不安的感觉再次涌动,嚼在嘴里的饭菜变得有些发硬,我草草扒了几口饭,顾不上擦嘴,给耳鼻喉科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值班医生。

“我是上午会诊的内科总值班,问一下你们那个杨先生的CT拍好了吗?”

“拍完了,下午应该可以取回。”

“病人情况怎么样?”

“照你说的换了抗生素,老样子,上午又寒战了一阵,现在体温38。5℃,刚才巡视的护士告诉我说心率有些快,我想是发热的缘故吧。”

“心率多快?”

“130多次吧。”

“血压怎么样?”

“我没有注意。”

“嗯,我这就过去再看一下病人。不过希望你马上量个血压,做一份心电图,同时派人去取上午的CT。

“你是说现在?”

“对的,马上。”一般而言,体温升高1℃,心率增加10次左右,上午会诊的时候,杨先生体温正常时心率不过70多次,现在几乎翻了1倍,怎么说也有点不对劲。

“血容量不足吧?病人发热时液体的需求量比平时多。外科时不时会因为心率快请内科会诊,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围手术期(6)的血容量问题。”米梦妮一边说着,一边细嚼慢咽着最后几口饭。内科办公室的电话听筒出了毛病,打电话时别人说什么,坐得近一点的人总听得一清二楚。

“我倒希望原因如你所言。”我拎起白大衣,起身出门。

走进耳鼻喉科,我直奔杨先生的床旁,他微闭着双眼,仰在床上,胸部的起伏有些急促,鼻翼时不时地扇动。值班医生正在做心电图,他移动杨先生的肢体时,杨先生只是顺从地被摆动着。

状态不对!我走到床头,晃动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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