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点点头。“我喝!”说着也是一杯吞了下去。
贺清明扑倒在餐桌上。他感到眼前一片模糊,禁不住热泪长流。他彻底绝望了,明显地感到身边所有的力量都在把他推向一个无底深渊。他挣扎着,拚命想伸手抓住一只手,一只能把他从苦海里打捞出来的手。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每个人都是漠然旁观,看着他在水里扑腾,渐渐地,他沉入了那个万劫不复,有着强大引力的黑洞。他对自己呼喊:我疲倦了,我要放弃了,我没有力量抗争了……
贺清明终于选择了妥协。
这是天都市的老城区。一片平房让人忆起逝去的年代。红的朝霞映照着青灰色的屋脊,屋脊上林立着各种简易电视天线。在屋脊中间,间或有一两株大树露出来。一群群的鸽子从屋脊上飞过,留下一串悠扬悦耳的鸽哨。
新的一天就这样平平常常开始了。
肖云柱的家就在这片青灰色的屋脊之中,是很多人家杂居的老式院落中的两间旧房。上班的邻居们纷纷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门开了,一个瞎眼老汉披着衣服哆哆嗦嗦地扶着门框往外迈步。
“肖大爷,早呀。”几个邻居打招呼。“早!早!”肖大爷听着声音,把头扭过去。
这时,肖家隔壁的邻居出来涮马桶,问肖大爷:“肖大爷吃了吗?”
肖大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吃,吃个屁!我倒是想吃,谁给我弄去呀?”
邻居同情地说:“要不,我给您端过来,刚刚买的热油条……”
肖大爷更气了。“我有儿子,不用!”他摸索着走到另一间屋子门口,用拐杖“当当”地狠敲门板。“几点了?还睡呢!”里面没有动静,他再次用拐杖敲门。“起来,混小子!快给我起来!”
门“哐”地开了。肖云柱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爸,你干吗?天天跟喊丧似的……你睡不着也不让别人睡是不是?”他说着打个哈欠,又要往屋里钻。
瞎老头耳朵贼尖,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干吗?”肖云柱不得不站住脚。
“干吗?你三十多岁的大爷们,天天蹲家里不做事,整天个吃你老爸这二百大元的退休工资。你好意思吗?你让邻居听听,你好意思吗?”肖大爷狠狠地顿着拐杖。
“操!我吃你什么了?我不是刚回来没两天吗?”肖云柱有点急了。
“你回来就在家里蹲着,蹲着能蹲出钱来吗?出去找活干呀!”
肖大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吼着。
“人家正经工厂的都下岗了,我他妈一个刚出大狱的你让我到哪去找工作呀?”肖云柱也是一肚子火。
有不少邻居出来看这父子俩吵架。
“那你就在家蹲着、蹲着!我看你蹲到什么时候!三十大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肖大爷拄着拐杖往屋里走。
肖云柱愤愤然套上衣服。“又他妈逼的不让偷不让抢!又他妈逼的不给工作!找媳妇,敬老院的八十岁老太婆都不会要我这样的!”他嘀咕着,走出了院子门。
8
天都酒店豪华套房里。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空隙照射进来。
贺清明睁开酸胀的眼睛,被刺日的阳光耀得一阵晕眩。他忙用手遮挡住,又闭上了双眼。他似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然后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他想起身,但是头痛欲裂,使得他几乎再次栽倒在床上。
贺清明终于费力地支撑起身体,却吃惊地发现自己赤身裸体。
更让他吃惊的是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正在酣睡着。骤然之间,他便忆起了不久前曾做的一个梦,那是多年来未曾有过的梦:身边的这个面容姣美的女子媚笑着脱去身上的衣服,如凝脂般雪白透明的胴体晃得他血脉贲张。这女子把硕大丰满的酥胸颤动着送到他脸前,本来就已被酒精烧得遍体灼热的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压抑了很久的激情喷涌而出。像一个极度饥渴的流浪汉,疯狂地啜饮着玉液琼浆……
贺清明惊惧地盯着那女子披散在枕头旁被染得黄黄的发亮的长发,心里一阵发紧。哆嗦着手用床单裹住身体,悄悄爬下床。他发现地毯上全是他随意丢弃的衣物。他急急地捡起衣服,抱在怀里,快步进了洗手间。
他对着穿衣镜,慌忙穿上衣服,冲了把脸。一夜之间,他己经胡子拉碴的了。
他走出卫生间蹑手蹑脚绕过宽大的席梦思床,轻轻拧开房门,逃也似的突然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迎面向他走来,问候:“贺处长,休息得好吗?”
贺清明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原来此人正是张峰……
老城区胡同口一个早点摊子冒着腾腾的热气.简易折叠桌旁,围坐着吃早点的人们。
“热油饼,热油条嘞!”卖油条的王师傅用铁丝从油锅里挑出油饼,嘴里大声地吆喝着。
肖石柱晃着膀子走过来,眼睛斜了斜筐子里的油饼,停住脚步。“来四个油饼,两根油条。”
“四个油饼,两根油条,来了!”王师傅手脚麻利地从筐里面挑了油饼和油条,用黄裱纸包上,递给肖云柱。“一共是四块四。”
肖云柱斜着眼道:“行,记上吧!”
王师傅一愣“什么?”
“我说记上吧!”肖云柱提高了声音,说完转身就走。
王师傅追上去“哎,师傅,我这小买卖不赊账!”
肖云柱根本不理睬,昂首挺胸,雄赳赳地大步往前走王师傅刚追出几步就被熟人拖住了。“你干吗?”
“我找他要钱!王师傅气得满脸通红。“你知道他是谁吗?”熟人问。
“我管他是谁!”王师傅还要追。
“原来城南有个菜刀队,你知不知道?”熟人又问。
王师傅转过脸。“菜刀队?”
熟人点点头。“这位就是当年菜刀队的队长,外号黑头魈三的肖云柱!刚蹲了十年大狱出来,你给自己找麻烦呀!”
王师傅一听,脖子缩了回来。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妈的,算老子晦气!”
东方的太阳越升越高,城市躁动起来。街道上,涌动着上班的车流人潮……
第五章
1
聂明宇一睁眼,突然发现蕾蕾正静静地坐在自己床前。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蕾蕾?这么早干吗?”
蕾蕾盯着他,不答反问:“你怎么不和嫂子睡一起?”
聂明宇怔了怔,坐起身子,倚在床头。“小孩儿别管那么多?
她忙!”
“哥,我看你们两口子……怎么说呢?不正常吧!”蕾蕾摇摇头。“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千涉。我现在关心的是我的事。”
“你的事?”聂明宇有些愕然。
蕾蕾注视着他。“那个人怎么样了?”
聂明宇马上明白了。他长叹一声,抚摩蕾蕾的头发。“我打听过了,刚刚刑满。可能已经放出来了。”
蕾蕾垂头思索。
聂明宇套上睡衣起来,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冲了一杯速溶雀巢咖啡,用汤匙轻轻搅动,问道:“说吧,蕾蕾,你想怎么办?”
蕾蕾抬起脸,咬紧嘴唇说:“你知道的……”
聂明宇抿了口咖啡。“我让张峰去办。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蕾蕾对哥哥的明知故问有些不满。“振汉哥在调查你走私的大案,我已经问了他。哥,既然你能干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处理我这点缠绕了十几年的小事,反而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了呢?”
“别说了,蕾蕾,这能是小事吗?”聂明宇咕咚灌了一大口咖啡。“你总得让我想个万全之策。”
“那我就不说了。”蕾蕾恨恨地道:“最后一句,我要这王八蛋死,千刀万剐!如果你不动手,非要我来的话……”
聂明宇挥手打断她:“别再废话!我刚刚帮你找了个画室。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办展览,笑着和客人说话,带朋友去野餐。你走之前,会有结果的。你不相信哥哥?”
蕾蕾吁了口气,脸上阴转多云,又有些忐忑不安地问:“振汉哥和你之间不会有什么事吧?虽然他已经答应了我,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聂明宇作出很轻松的神态。“我们到什么时候都是兄弟,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快回去换套鲜艳点的衣服,也换换心情,到街上走走。咱们天都变化还是很大的。你看你,像个小老太婆,不是从非洲灾区来的吧?连我这个董事长哥哥都觉得没面子。”他说着站起身。“好了,我还要去公司,下午让孟琳带你去看看画室。”
蕾蕾多云转晴,终于笑了。
丽丽把早餐端到床头柜上,轻轻坐在床边,摇了摇熟睡的张峰。张峰睁开惺忪的眼,搂住她。“昨天一夜没敢合眼,实在是困极了。”
“又在天都酒店寻花问柳了吧?”丽丽噘起了嘴。
“寻花问柳是别人,还轮不到我。我在陪几个朋友打牌……”
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张峰的话。他拿起听简:“喂……我是张峰。哦,什么事?”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张峰,那两个女孩被发现了。
尸体已经运回了刑警支队。”
“什么?”张峰眼睛睁大了。
“早作准备吧,再见!”说着,那边挂断了电话。张峰重重地跌坐回床上,愣怔了片刻后,突然火冒三丈地猛捶床垫,嘴中骂着:“妈的,全是废物!”
丽丽看着他穿衣服,叹了口气。“你成天干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峰,什么时候你能安安稳稳就好了……”
张峰系上领带。
丽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那里,好好过日子行吗?”
张峰一言不发,转身冲出门去。
丽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慢慢流出。
张峰火烧火燎地赶到公司,进了总经理室后,就召来了小芮。
小芮一见他猴屁股失火的样子,就估摸着可能是出了大事。还没等他开口问,张峰便把王芳和周玲玲尸体被刑警发现的事讲了一遍。小芮脸色煞白,小腿肚子直哆嗦。
张峰问:“赵志刚人到了广州没有?”
小芮摇摇头。“我催过他几次了。媳妇缠得要命,不舍得。”
张峰跳起了脚。“这个不知命短的王八蛋,看他老婆的裤衩里能不能藏住他?真他妈废物!”他平息一下怒气,冷笑笑。“那他也别去了。你要把他给我严密监控起来。另外,找一个和公司没有瓜葛的无赖地痞,钱给足,也候着。你知道该怎么办!”
小芮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转身要出去。
“等等!”张峰喊住他。“正好有个叫肖云柱的刚放出来,是个强奸犯。这小子见血就眼红,见钱就没了爸妈,可以考虑是个人选。原来他玩菜刀队那会儿……”
小芮接上:“您正在工厂里造反呢!”
张峰横了他眼。“这个人反正要除掉,不如用他!”
小芮想弄清楚。“明白了,张总。我多嘴一句,为什么要除掉他?”
张峰又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多嘴!”
小芮不敢再问了,咧嘴笑笑,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2
技术室的暗房里,一位身着白色工作服的技术人员正在精心检验着匿名信。激光束在信封上反复扫描,电脑光屏上开始逐行显示结果。
王明低头问操机员:“小路,结果出来了吗?”
小路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显示一连串的数据。
“出来了!”小路说着站起身来。“经过对比,有十一组指纹是同时出现在信封和信纸上的。说明有十一个人同时接触过信封和信纸。”
王明问:“匿名信作者的指纹肯定是这十一组指纹中的一个吗?”
小路笑了笑说:“那可不一定。我要弄一封匿名信,绝对让你查不出我的指纹。我还能把你的指纹弄上去呢!”
王明捶了小路一拳。“犯罪分子都是你这样的,我就别干了!”
小路摆弄着电脑说:“不过,还有点线索。你看测试各组指纹在信封和信纸上出现的频率和时间,就可以发现最为陈旧的一组指纹和出现频率最高的一组指纹吻合。”
王明顿时来了精神。“这组指纹很有可能是这封信的作者留下的!”
小路点点头道:“不错。如果他不是个有反侦查经验的人,这组指纹便很可能是他留下的。”
王明兴奋地问:“指纹找到了,怎么找人?”
小路诧异地看着他。“老大,找人不是我的工作,那是你的事。
再说,你调查信的内容就完了,非要查人家写匿名信的人干吗?这可不符合规定。”
“上边就这么笼统的一句话,我怎么查呀?”王明恳求的样子。“拜托给找找,找到写信的人,我就可以让他多提供点线索了。”
小路道:“老大,跟你实说吧,我早就给你查过了,没有!”
王明一愣,有些不相信。“指纹摆在那里,你还查不到?”
小路讥讽的语气说:“美国大片看多了吧?咱们可不是美国,生下来指纹存档。我这库里只有罪犯的指纹记录,好人的指纹可没有。”
王明沮丧地摇摇头。“你早说不就齐了,白忙活一场!”
小路笑道:“你呀,别投机取巧了,干正经的吧!”
王明走出技术室,边走边闷闷地琢磨:找写匿名信人的路看来是走不通了,目前惟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查龙腾公司。可是说说容易,真要实施,就不那么简单了。聂明宇是个人精,又是市委常务副书记的公子,碰这只老虎,他似乎还没有武松的胆量……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种被刘振汉绕住的感觉。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支队长办公室旁。他赌气地看着那扇窗子,心中恨恨地道:你让我查,我就查,大不了也去扫马路。我看你最后怎么收场!
此时的刘振汉端着个大茶缸子,在给自己那棵丑陋不堪的虎刺梅浇水。透过窗子,他发现王明在对面不远处对着这边跺脚,然后气咻咻地转身走进了大案队办公室。他猜想这小子肯定是对匿名信的事无从下手了,不禁哑然失笑。继续细心地浇他的花。
庞天岳悄悄地走了进来。
刘振汉听到了脚步声。他猜肯定是王明来找他了。停住手沉声道:“都不长记性是不是?先敲门,再喊报告!我告诉你,别拿我这豆包不当干粮!我整死你这个小王八……”他转过身看见是庞天岳笑眯眯地坐在他的位子上。“哟……局长!”他的脸噌地红了。
“想整死谁呀?”庞天岳话里带点嘲讽。“够清闲的,心情也不错呀!在这当园丁了!”
“嘿嘿,怎么劳您大驾过来了?”刘振汉弄不清庞天岳的来意,便把话岔到自己的虎刺梅上。“幸亏我这花耐旱,要不早让这帮懒虫给弄死了……”
庞天岳并不搭腔,只是带点玩味的意思看着他。
刘振汉被局长看得心里直发毛,拖过椅子坐下。“有什么吩咐?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