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琳没有动。她摆摆手,示意小钟出去。眼窝里的泪水无法遏制地倾泻而出……
肖云柱蹲在街心花园的公共座椅上,看一张《人才报》,因为上面的字他有一多半不认识,所以,一目十行,看得很快。阿三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了?今天晚了四分半钟!”肖云柱没抬头,继续看他的报纸。
“哟,你小子时间算得挺准!”阿三递过一沓钞票。“没那么好的事,平白无故拿钱。当心哪天要派上你用场!”
“您随便。老板不是说了吗?要咱先好生吃喝。”肖云柱满不在乎的样子。“最多也就是帮你们去顶个罪,找我的时候再说!”
阿三冷笑声,径自走了。肖云柱背后偷偷骂着他:“一帮有病的,到时候他妈哪找我去呀!”
有一辆白色桑塔纳2000远远地发现了肖云柱,慢慢倒了过来。肖云柱并没有发现,他将报纸翻得直响,然后愤愤地将报纸揉成一团,投向一边的垃圾筒。
“老肖!”桑塔纳里的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肖云柱一愣,茫然回顾。但是没停下脚步。
“魈三!”那人又喊。
肖云柱猛地回头,见一个瘦削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人长相不丑,戴着无边眼镜,衣着考究。但是从额头到右腮,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伤疤。他突然醒悟过来,喊道:“我操,疤瘌李!
你丫还活着?”
“活着!兄弟是不死的金刚!”两人亲热地相互捅了一拳。“什么时候出来的?你丫出来了也不找我,我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呢!”
疤瘌李说着递给肖云柱一根中华烟。
“操,我刚出来没两天,谁知道你丫去哪了呀!”肖云柱看看烟。”牛大了,抽中华!”
“小意思,小意思!”疤瘌李给肖云柱点上火。“兄弟我出来两年了,再不混出个样,也对不住自己!”
肖云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只见疤瘌李一身得体的休闲服,手上两个明晃晃的金戒指,腕子上一块满天星晃得他直眼晕。
最让他钦佩不已的是疤瘌李身后还停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他不无嫉妒地道:“行呀!兄弟,混得不错!”“一般!一般!”疤瘌李很谦虚。“走,老肖,兄弟请客,耍耍去!”他说着给肖云柱拉开了车门。
桑塔纳很快开到了华清池桑拿休闲中心。疤瘌李要了两张豪华贵宾票,二人颠儿颠儿地上了楼。
他们不一会儿便钻进了雾气腾腾的木头房子,体内的脏水顺着毛孔往外渗,蒸得甚是痛快。
“够不够?我再给你来点!”疤瘌李晃着白花花的啤酒肚走到电炉边上,舀了一瓢水,浇在烧红的石头上。房子里再次腾起一股热气。
肖云柱身上汗如雨下,不由赞叹道:“咱们进去那会儿,哪他妈有这呀!”
疤瘌李入定般坐在微烫的木栅板上,眯着眼说:“当年咱们就知道拿刀子砍人,现在想想也挺没劲的。你如今到大街上瞅瞅,谁他妈打架呀。谁打架谁他妈傻。那都是没层次的人干的。”
“现在世道真变了!”肖云柱感慨着抹了把汗。
“原来咱们成天拿刀动枪的,用毛主席的话说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现今,有钱才是大爷,没钱就是孙子。那帮刚出大学门的小兔崽子一进写字楼,恨不得一月挣你妈万儿八千的,比工人一年挣的还多。这叫什么?这叫知识就是力量。那些老话,现在都有道理了。”
肖云柱傻呆呆地听着,半晌才接上话:“是啊!操,我看出来了,我这辈子算完蛋了,被丫刘振汉给废了!不过,这两天邪他妈门了,有充大头的白送钱。我估摸着是想让我等着给他们顶人头!”
疤瘌李一听,睁开眼睛抬起头:“兄弟,这会儿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咱们的天下,什么人都有。你可要小心点,别上别人的套。弟弟旁的帮不上,有我一口还是有你一口的。”
肖云柱听了疤瘌李的一番热肠子话,感动得直想掉泪。
3
庞天岳答应刘振汉之后,很快便去找了陆伯龄,向他述说了检查海关码头货场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希望市委能出面跟海关通融一下。陈伯龄很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随即便吩咐秘书接通了刘建义的电话,做通了这位代理关长的工作。
庞天岳立刻通知了刘振汉。
午后的阳光已有些炽热,此时也正是码头最为繁忙的时辰。
装卸组组长阿强正吹着哨子,指挥吊车装卸着集装箱。这时,有一群人远远地走来。阿强注目细瞧,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仓储科管科长。阿强忙向顶头上司打招呼。管科长脸色严肃地点点头,没有搭腔。阿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刘关长和贺处长,再后面是几个警察。所有的人表情都很冷峻。他们走过作业现场,朝集装箱堆放地走过来。阿强嘴里叼着哨子,从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是王明。王明这时也看见了阿强,盯了他一眼。阿强立刻转过身去。
管科长走到一个集装箱货柜前,停住脚步,指了指道:“这是龙腾集团的货柜。”
刘振汉慢慢走过去,仰头看了看问:“里面什么东西?”
管科长答道:“他们的报单上写的是电子原件。”
刘振汉围着集装箱走了半圈。“龙腾集团就这一个箱子吗?”
管科长摇头。他一边查看自己的文件夹子,一边不停地指一个个箱柜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
王明跨上前一步。“能打开看看吗?”
管科长为难,扭脸看刘建义。
刘建义显出很勉强的样子对刘振汉说:“我说刘支队长,我们已经非常配合了,按理说查货验货绝对是海关的职责,你们……”刘振汉笑笑道:“刘关长别误会,我们绝对没有不尊重您!”
刘建义脸露不悦说:“不是尊重不尊重我的问题,我个人没有什么。但是我在海关关长这个位置上,代表的是国家海关至高无上的尊严。这里有一个尊重国家职责分工的问题。”
刘振汉低头不语。他知道,在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面前,自己的确没有反驳的借口。惟一可做的只能是沉默和等待。
王明凑上前来说道:“刘关长,您看,陆书记电话中可能已经和您说清楚了。我们主要是因为牵涉到龙腾公司的一个案子,需要查验一下他们的货物,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刘建义道:“那天你们来了两个小同志,我们不是已经把话都说明白了吗?”
王明赶紧赔上笑脸:“是呀,那天他们回去说非常感动,觉得您和贺处长很支持他们的工作。”
刘振汉很满意王明的铁嘴皮子。在他天花乱坠地游说刘建义
时,他抬起头观察周围,目光恰巧同贺清明恍惚不安的眼睛相碰。
贺清明忙把眼神瞟向别的方向。他从直觉中感到这位缉私处长似
乎有某种潜在的东西。于是,决定走一步大胆的棋。他对王明道:
“好了。我想刘关长已经很帮忙了,这几个货柜也看到了。虽然没
有看到里面的东西,但刘关长如果已经勘验,没有发现问题,咱们也就不必看了。咱们走吧。”
王明一愣,问道:“什么?”
刘振汉没睬他,对刘建义道:“谢谢关长的支持,我们改日再见!”说完,他转身便走。
王明追上他。“刘支队,你什么意思?”
刘振汉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刘建义和贺清明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王明急匆匆地跟在刘振汉一旁,试图用手拉他。刘振汉甩开他的手,低声道:“如果他们不喊咱们回去就说明他们是清白的;如果他们喊咱们回去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贺清明跟刘建义交换了一下眼神。刘建义微微点点头。贺清明紧走几步,大声喊:“刘支队长!刘支队长!”
刘振汉和王明同时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贺清明道:“既然来了,就看看吧,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刘振汉意味深长地看看王明,微微一笑,然后朝贺清明走去。
贺清明感觉到刘振汉在注视着自己。他努力不去看刘振汉,转身对工人道:“把箱子打开!”
箱子慢慢开启了。刘振汉和王明同时看到,里面没有轿车,也没有汽车配件,有的是一包包整盒的电脑主板。刘建义贺清明注意地观察着刘振汉的表情。刘振汉脸上十分平静,不动声色。
“把其他的箱子全部打开!”贺清明沉声向工人们发出指示。
聂明宇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遥望着海关码头方向。
灿灿的阳光泼洒在他黑色的短风衣上。他双眉微扬,满脸凝重。
张峰悄悄走进,在他身后站定,低声道:“董事长,刘振汉带人去海关了。”
聂明宇缓缓转过身来。“我知道。怎么?你担心了?”
张峰笑着说:“我担什么心呀?他们去黄瓜菜都凉了!”
聂明宇脸上的肌肉仍然紧绷着。他走到老板桌后坐下。“但你心里应该清楚,他们这是准备正面较量了。是你死我活的较量。明白吗?”
“您放心吧,这件事基本上快抹平了。他们查不出什么来。”
“放心?”聂明宇拉长音调。“这种话我从你嘴里听过无数次了,结果呢?我要的是百密无一疏和主动。什么是主动你知道吗?
就是事事走在前面,防患于未然。我们不能再干亡羊补牢的事,那会要了我们龙腾的命!”
张峰心惊肉跳地听着,不停地点头。聂明宇若有所思地继续道:“现在我就担心一件事。”
“您说。”张峰额上沁出汗来。
聂明宇抬起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担心一个老鼠坏锅汤。”
张峰手心也冒出了汗,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他颤着声问:“董事长……您说的是……”
“我没有说你!”聂明宇声音不大,但足够张峰胆战。“你瞎紧张什么?”他拿出矿泉水,轻啜一口。“我不太管你那摊子事。但是我现在必须提醒你一句:你得小心了!”
张峰擦了擦头上的汗。“董事长,您说,我听着呢……”
“赵志刚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让他躲起来了。我想,这种小事……就没详细给您讲。”
“这个时候,没有小事。要是不留神,大家全都要完蛋!”聂明宇在皮转椅上来回转动。“夜里偷偷跑到码头侦查,现在又去验我的箱子。这个刘振汉,一定是闻着味了。”
“是的。肯定是这样。”张峰垂下头去。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进入临战状态。”聂明宇一字一顿道。
“明白。我都已经布置了。”
“查清楚是谁给公安局通风报信,然后跟他好好谈谈。”
“我正在查。”
“你不是说海关和码头的人都已经拿下了吗?怎么还有人给刘振汉告密?你就是这样让我放心的?”
张峰面色发白。“是,这是我的失误。”
聂明宇拿出抽屉里的大手枪,走到落地窗前,缓缓举起,透过玻璃瞄着街上的行人。“我对这个人很好奇,真的非常好奇!”
张峰紧紧跟随在他旁边。“这个人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危险!”
聂明宇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等你找到他了,替我好好招待他一下。我聂明宇一向知恩图报。”他收回枪,脸转向张峰。“现在货该查得差不多了,我想,你是不是该去看看?”他说着走回写字台后,放下枪,开始换衣服并取请柬。“我还要去和平中学,你该知道是什么事情。咱们分头行事吧!”
4
两个长相妩媚的小姐分别抓住头顶的双杠,在肖云柱和疤瘌李身上踩踏。按摩房里灯光昏黄,一股浓浓的香水味在房内弥漫。
小姐丰满的胸部随上下运动微微颤动,超短裙紧裹着雪白的大腿。
疤瘌李哼哼唧唧:“哎哟!对、对,重点、再重点……”
肖云柱回过头来,偷偷往小姐的超短裙里瞄。
“素狠了是不是?晚上兄弟给你弄几个鬼妞尝尝鲜!”疤瘌李睁眼看看肖云柱。
“鬼妞?”肖云柱不明所以然。
“就是俄罗斯嫩毛子。”疤瘌李边说边挤眼。
“啊?苏联娘们?”肖云柱诧异。
“兄弟,现在苏联都没了,叫前苏联了。苏联牛气不牛气?哗啦一家伙,全散逑了。漂亮姑娘跑咱们国家挣钱来了,全支援咱们四化建设来了!”疤瘌李唾沫星直飞。
“咱不出国就能开洋荤了?”肖云柱已经开始心驰神往。
“能!太容易了!”疤瘌李眉飞色舞。“但是,就是得有钱,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肖云柱沮丧下来。
“老弟,你现在准备干点儿啥?”疤瘌李关切地问。
肖云柱黯然神伤。“我能干啥?要嘛没嘛,出苦力都没人要。
惟一想干的事,就是把误我金色年华的刘振汉整治整治!”
疤瘌李心里直骂肖云柱粗心,在这种场合咋能随便就把人家名字抖落出来。他向两个按摩女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开路吧!”
两个小姐退出去。肖云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消失在门口。
疤瘌李隔着按摩床之间的空隙拍了拍肖云柱道:“别泄气,兄弟,都有这个时候。我刚出来也是找不着北,很快就能摸出门道了。”
肖云柱回过脸来问:“那你现在做什么买卖?”
“我弄了两个饭店,随便混口饭吃。”
“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你这样子不像是搞饭店的。”
疤瘌李笑了。“到底是鬼魈三,十几年了,还没磨掉你。算你眼毒!算你眼毒!”他压低嗓门。“不瞒你说,饭店是个幌子,实际上我是倒腾点药品买卖。”
肖云柱一愣,马上警觉起来。“药品买卖?”
疤瘌李把头凑过来,在他耳边咕卿说:“是摇头丸。”
“什么?”肖云柱一激灵。“毒品?那是要杀头的!”
“我叫你一声亲哥好不好?”疤瘌李忙捂住他的嘴。“摇头丸哪是毒品呀,你别大声嚷嚷行不行?这叫时尚!”
“去你的吧!就是再蹲十年的大牢,那玩意儿我也知道是啥!”
“柱子,你要是愿意,我的买卖里面就算你一股,咱们一起做!
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半年,我就能让你买车买房。如何?”
肖云柱摇摇头。“我不干。”
疤瘌李有些不解。“为啥?”
“我不喜欢。这是害人的东西。你们家,你哥哥、妹子沾了,你不窝心?”
“嘿!我们的柱子竟然成正人君子了!”疤瘌李不无嘲讽的腔调道:“十几年了,倒是没变了你的性子。说白了吧,这年头挣钱是真的。要不,除了我,谁搭理你呀?”
肖云柱受不住了,爬起身来揪住他:“说话又没规矩了是吧?我是谁?你他妈瞧不起我别搭理我呀!再告你一遍,我不想沾,干这种事是要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