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汉骑上自行车,缓缓地蹬着,渐渐隐没在月光之中。
孟琳呆呆地坐在公司里。她没有开灯。月光从窗口漫进来,浸润着灰色的地毯,平添了几分凄冷。
门铃突然响了。她没动。门铃坚持不懈地响。她明白外面的人肯定知道自己在屋里,不得不打开房灯,开了门。
竟然是小芮走了进来。孟琳竭力掩饰着惊慌,淡淡地问:“你来干什么?有事?”
小芮道:“嫂子,聂董让我来接您。今天晚上他回家,想和您单独聚聚。”
孟琳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小芮并不告辞离开,平静地道:“下面有车,会一直等着您。”
孟琳的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了。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底气,眼一瞪道:“那能请你在楼下等我吗?”
小芮讪讪地转身走了出去。孟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仔细谛听片刻下楼的脚步声。然后便如散了骨架般地瘫倒在老板椅里。
她的脑瓜在急速地转动,猜测着种种可能,越想越感到情况不妙。她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摸起电话就拨小钟的手机号。几声长长的蜂鸣之后,对方打开了接听键。她声音急促地问:“嗯……你在哪里?”电话里无声无息,不一会儿便挂断了。她魂飞魄散,身子一阵发抖,颤着手指拨通刑警支队的电话。“嗯,刑警支队吗?请找一下刘振汉。”话筒里传出龚静的声音,“刘支队啊?他下班回家了。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话?”孟琳“砰”地挂了电话,蜷缩在椅子里。
电话铃紧跟着就响了,是小芮催促她下去。她心一横,拿起坤包,像赶赴刑场般颇悲壮地挺胸冲了出去。
孟琳走进家门时,聂明宇正十分安详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录音机里播放着一首低回轻松的曲子。他抬起脸,关切地问:“吃饭了吗?我给你做一点?”孟琳木然地摇摇头,把包放在茶几上。聂明宇微笑着看她,良久,孟琳垂下眼帘,不声不响地也在沙发上坐下。
聂明宇顺手换下录音机里的磁带,轻轻摁下放音键。几声沙沙的空带转过之后,传出孟琳和小钟的对话。孟琳心惊胆战地听着。对话之后,音量骤然提高,是小钟求救求饶的喊叫声。声音尖厉而又嘶哑,充满了对生的渴求和对死的恐惧。尤其是那最后绝望的长鸣,更让人毛骨悚然。房间里顿时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孟琳浑身哆嗦着,慢慢哭了。
聂明宇关了录音机,抽出磁带,递给她。她不接。聂明宇上前搂她的肩膀,她躲闪着。聂明宇轻声道:“别怕,我从来不打女人。”
他挨着她坐下。“安静下来,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真的。人这一辈子有时候觉得太短,有时候又觉得太长了。你说是吗?”孟琳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伤心,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泪水满面。
聂明宇抚摸着她瑟瑟抖动的双肩。“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就像你也不会伤害我一样。”
“我已经伤害了你!”孟琳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努力抑制住抽泣。“聂明宇,你要干什么,你说好吗!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受不了了!”
聂明宇作出诧异的样子。“我没有要干什么呀?你应该放松些……”
孟琳躲到沙发背后。“不不,明宇,你要是当我还是你妻子,还有点情分的话,你就不要用软刀子!我要你说真话!你发怒吧,我对不起你,你要愿意就杀了我,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聂明宇耸耸肩。“你疯了!你是我夫人,我为什么要杀你?人犯点错误总是难免的,是不是?”
孟琳略略放下心来,似信非信地走到沙发前坐下,用纸巾擦去泪水,“好,明宇。那我告诉你,我怀孕了。”
聂明宇猛地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有惊讶,更多的是疑问。孟琳垂下了头。他终于开了口:“真的?”孟琳抬起脸,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悄悄捂住脸喃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孟琳有些出乎意料地发着怔。
聂明宇忽然跪下身子,抱住孟琳的腿。“这下爸爸该满意了,太好了!孟琳,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卸掉了多大的包袱,这下终于完成了使命!”
孟琳有了一种恶心呕吐的感觉,神情麻木地看着窗外的洁白月光。
6
王丽敏这天晚上的情绪特别好。眨眼之间,她竟然就成了全天都市最大的民营企业龙腾集团的财务主管。她不由想起了毛主席的一句诗,“天翻地覆慨而慷”。激动之余,她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全心全意为公司办事,不辜负明宇的信任和期待。
在卧室里转了几圈后,她忽然想起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邋遢了。
明天就要正儿八经地坐在富丽堂皇的财务室上班了,得收拾收拾自己。于是从包里掏出下午刚刚买来的化妆盒和时尚的内衣,走到了梳妆台前。她打开化妆盒,在几支口红中挑选着。迟疑不定中,她终于拿了一支颜色较为含蓄的一种,对着镜子在嘴唇上轻轻涂抹,一层淡淡的红色登时便产生了神奇的效果:亮丽、年轻、精神。她不禁有些羞涩起来。然后,她又开始修剪眉毛,动作显得生疏笨拙。脸部的工程进行得还算顺利,她接着便套丝袜、穿文胸、着紧身内衣。站在穿衣镜前,她触摸着自己的腹部,发现依然富有弹性。欣喜之中,她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侧脸望去,背部的曲线依然流畅生动……
突然,门被推开了。王丽敏又吃一惊,忙用双手遮挡胸前。亮亮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妈妈问:“妈妈,你干啥呢?”王丽敏面红耳赤,挥挥手。“亮亮,出去!”亮亮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王丽敏哄劝,“妈妈明天要正式上班了,正在试衣服,亮亮先出去好吗?”亮亮磨蹭着不想走,嘴里咕哝着,“妈妈今天变漂亮了,我想看看。”王丽敏板起了面孔,“快去,该睡觉了!”亮亮很不高兴地嘟着嘴进了自己的小房问。
刘振汉走进家门,换了拖鞋,径直进了卧室。此时王丽敏刚把衣服穿齐,果然是光彩照人。刘振汉傻傻地看着。
“又是这么晚才回来!”王丽敏翻了他一眼刘振汉终于回过神来,惊讶地问:“你怎么了?不会是神经错乱吧?”
“你才是神经病呢!”王丽敏哼了哼鼻子。“你当我只能是做饭婆呀?”
刘振汉围着她转了一圈,边上下打量边由衷地说:“很漂亮,真的很漂亮!如果是在大街上遇到,我还真的不敢正眼瞧你”他说着倚在了床头。
王丽敏笑了,心里甜滋滋的。她走到刘振汉旁边坐下,道:“振汉,有个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刘振汉正闭着眼睛琢磨事,很随意地“嗯”了一声。王丽敏接着说:“我打算换个工作,想和你说好多天了。你太忙,成天火烧屁股似的。是做会计师。”刘振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根本就没听进她的话他突然猛地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墙,“不好,出大事了!”
王丽敏大吃一惊,看着她。“怎么了你?”
刘振汉不理睬她,嘴里自言自语:“原来是这样!”他目光发呆,口中念念有词,如同着了魔,翻身下床出门。
王丽敏弄不清他是怎么回事,坐在床边发愣。
月光下,毛毛徘徊在贺清明住处的门口。犹豫了一阵后,她终于下了决心,悄悄走到门前,凝神听着。
正在屋里抽着烟写着什么的贺清明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慌忙收拾起纸笔,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后,猛地拉开了门。
两人愣愣地对视着。终于,他们拥抱在一起。毛毛哭了。贺清明镇静一下情绪,道:“进来,我有事要和你说!”说着,他把门关上毛毛走进房里,在沙发上坐下,等着贺清明开口。贺清明在她对面坐好,这才小声说:“毛毛,我要跟你说的事非常重大,你暂时千万不要传扬出去。相信我,将来一定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行吗?”
毛毛神情庄重地点点头。
“我正在写的这份材料,是天都市龙腾集团从海关走私大量高档车辆的事实和证据。还有……还有贿赂我及其他海关官员的情况。这个公司还为了自己的利益杀人越货……”
毛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贺清明接着道:“是真的。别看天都市表面上平静,实际上是外人无法了解的黑暗埋在深处。我真是受够了。”
毛毛震惊之余有些不能理解,不由问他道:“那您为什么不向上级报告或是索性告到中央?谁都有这个权利的。况且,您也被迫受过贿。”
贺清明悲伤地说道:“我已经想过,自首、坐牢甚至死刑,这些我都不会在乎,都能承受,总比在这里不死不活地被人控制着强。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还有残疾的丹丹。她还小,以后生活的路还很长。一旦我豁出去了,她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而且还将面临非常危险的境地。那帮家伙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这样说的话,这里的人们连自身的安全都无法保障了?这不是无法无天了吗?”毛毛不由提高了声音。
贺清明示意她小声点。“你会慢慢了解这里的险恶和残酷环境的,到那时你会更感到吃惊。所以,我在写的这份东西,想完成后交给你带回北京。”
“放心吧!贺老师,我一定做到。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但你也要慎重考虑好,这肯定有很大的危险和不可想像的后果。”
毛毛深情地看着他。“其实,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早点儿解脱出来吧,贺老师!”
贺清明看着墙上丹丹的照片,“所以,我要托你一件事。我知道你的同学有很多在国外。我虽然国外也有关系,但已经不方便了希望你能通过可以疏通的途径,想办法把丹丹办到国外去念书那时,你把这份材料一公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毛毛抓住他的手。“那您呢?难道就这样把自己断送掉?你完全可以自首立功后求得从轻处罚,重新开始生活!”
贺清明抽出自己的手来,苦笑笑说:“只要丹丹稳定了,我就无所谓了。我是罪人,违背了我贺清明一贯的做人准则,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毛毛,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等我材料一写完马上就给你,但你必须向我保证,在此之前,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你能做到吗?”
毛毛偎在他的肩膀上默默流泪。“贺老师,我从前一直很尊敬您,现在更是。我真的希望这件事快点过去,我们重新开始生活。真的!”
窗外,夜色正浓……
第十四章
1
王明和李冬、龚静还有马荃、汤文军坐在办公室里讨论案子。
龚静快言快语,首先发言。她认为如果真像庞局长说的那样,他们现在要做的还不止那两起案子。王明马上表示同意。李冬问他们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新线索。王明笑笑说,还是让龚静把话讲完吧。
龚静也不客气,又接着阐述说,你们想过没有:那些人胆大到冒充刑警,而且竟然直接用王明的名头,头天早上先把那两个女孩住的地方给抄了,第二天下午又把小白给抢走了,每次都是早到一步,他们会是什么人。王明沉默不语,若有所思。李冬催他赶快发表高见。
“也许……”王明欲言又止,一脸诡异的表情。龚静正要做结论,王明猛地举起手,制止她说话。“等等,大事!真要这样就出大事了!”他眼睛看着墙上的挂钟,像是入定了一般。墙上的钟“喀咔、喀咔”地走着,越来越响,李冬和马荃、汤文军不知所以然,眼睛紧紧盯着他。龚静皱眉思索着。他一拍大腿,大叫一声,“真出他妈大事情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情?不就是这伙人和龙腾公司有关系吗?”
龚静不以为然地道。
王明站起来道:“差矣!绝不仅仅只是这些!”他很神秘的样子宣布,“咱们险些错过一条重大的线索!”
龚静看看马荃,马荃看看汤文军,汤文军又看看李冬。李冬只好瞄瞄王明,对龚静道:“今天要是不弄点花样出来,看来又是歇不了了!”
王明不理睬李冬的奚落,继续着自己的思路说:“两次扑空一是遇害女孩的住处,二是别墅小白的赌场。都是被一伙警察抢先一步,这说明什么?”
汤文军接口道:“我们内部有奸细。”
王明摇摇头说:“汤文军,你脑子里就是一锅汤。还是一锅浑汤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们推理的吗?有奸细,这种结论傻子也能作出来。你们再想想,想想再说。”
龚静不高兴了,因为她也是警校来的。于是,瞪了王明一眼道:“别故弄玄虚了,你就说吧!”
王明一脸严肃地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能说。因为……实在太可怕了!”他非常认真的神情让在场的几个人都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被人砰地撞开了。他们一惊,见是刘振汉站在门口刘振汉扫了他们一眼,大步走进来。
“刘支队,我感觉到了,你会回来。”王明慢慢坐回了位子。
刘振汉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过来,你是半仙?”
王明夸口说:“在摸你脾气方面,我不是半仙,是整个神仙!”
“那王神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刘振汉走过去在暖气片上烤着手。
“当然知道。”王明挤眉弄眼。“从明天开始,咱们两拨人要合了吧?”
刘振汉不置可否地晃晃头,问:“什么意思?”
“别装了,刘支队,你来就是说这件事的。”王明胸有成竹的样子说。
“小王八,你也有聪明的时候,抢我的功。”刘振汉笑了。“刚才我回到家躺在床上看我老婆化妆,脑子里一激灵,突然意识到咱们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停住口,看着王明。“你小子接着说吧!”
王明清清嗓子道:“诸位,从我们前期侦查的情况看,我们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处于被动局面。两伙警察显然是同一犯罪集团,而海滩女孩被杀案和海边阿强被撞案以及赌场小白被劫案,可以断定是同一犯罪主体实施。这所有的一切,都与龙腾走私案有着紧密的联系。也可以说,就是聂明宇他们所为。从而我们可以得出更为严重的结论:这一切仅仅只是露出冰山之一角!”
“王明说的不错!”刘振汉站起身来。“这两伙假警察其实是同一伙人,两起案子有着同样的背景。如果推测不错,我们面对的将是一个有着黑社会性质的犯罪集团。他们的犯罪行为不仅有预谋、有计划、有针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