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龄轻轻嗯了一声,便皱着眉头沉思起来,好长时间也没开口。
刘振汉忍不住了。“匿名信那个案子,我一直是亲自过问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突破。现在重大恶性案件不断发生,刑警支队人力严重不足。所以,我恳请领导批准,先暂停匿名信的调查。”
陆伯龄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了:“我想,这样做也未尝不可。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我同意你们的做法。但是,我不同意不作结论就放手的计划。如果现在查不出什么问题,我建议你们就可以作结论了。这些天市委领导催着我要匿名信的结论,已经催了好多次了。”
刘振汉和王明互相看了看。王明坐直了身体,道:“哎,陆书记,我一直是具体负责查这个案子。我总的感觉是在现有人力物力条件下,难以在较短时间内查实。但这不等于龙腾公司就没有问题,只是暂时放放而已,现在就作结论恐怕有些不大合适。”
陆伯龄心里很不愉快,但脸上没有任何表现。他笑眯眯地看着王明道:“我们要的是证据,而不是怀疑。”
王明软顶了一句:“上法庭的证据没有,够立案的证据可是不少!”
陆伯龄的不悦之色终于还是不由自主露了出来。“有证据就查吗,为什么要停呢?在这里,我要强调一下:大家一定要记住,我们的执法工作是严肃的,一个案子悬置一年两年不给结论的非正常现象,不能再发生了!”
庞天岳咳嗽一声,道:“陆书记说的对,我谈谈我的看法。”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他。“现在,省公安厅对海滩枪击案非常重视,也是限令必须破案。龙腾走私案,市委也是限令尽快查清楚。我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哪一个案子有把握在近期内侦破,咱们就先上哪一个。这样,对上面也好有个交待。你说呢,振汉?”
刘振汉自然明白庞天岳的用意,马上接口道:“我觉得海滩女尸案比较容易一些,受害人头像已经复制出来。而匿名信的案子还没有具体线索。我建议还是先集中警力侦破女尸案吧。”
陆伯龄盯着他问:“那龙腾公司的案子什么时候才能有结论?”
“这……”刘振汉想了想,道:“如果可以的话,王明这两天先写出一份初步的调查报告报上去。我们集中精力破海滩女尸案,等破了这个案子后,马上就投入龙腾的案子,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作出结论。”
陆伯龄狠狠心道:“好吧。我给你们二十天时间,必须拿出龙腾公司的结案报告!”
庞天岳一愣。“二十天?”
刑警们纷纷议论起来。
陆伯龄道:“二十天已经很宽松了。”他说着,把脸转向王明。
“你要尽快把报告给我,我看看再说。你在报告里最好把目前调查的进度、有关的具体情况都写得详细些,要有个初步的总结。我也好向上级汇报。”刘振汉和王明都有些不满。王明勉强地点点头,低声说:“好吧。”
4
散了会之后,刘振汉就早早地往家赶了。现在行动的方案大致已经确定,他想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路,确定一下侦破的步骤。
他打开家门,发现王丽敏正在等着他。穿着很是得体。他开玩笑说:“你解放的速度是不是快了点,不会连饭都不做了吧?”
王丽敏笑着捶了他一拳,“去你的!我准备晚上请你下馆子,亮亮还有几道作业题,做完了咱就走!”
“你请我下馆子!”刘振汉很是吃了一惊。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额。“你没发烧吧!”
王丽敏打掉他的手,认真地说:“振汉,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想跟你说个事。”
“两口子说话还这么正儿八经的。”刘振汉在沙发上坐下。“什么事说吧,我洗耳恭听。”
王丽敏鼓了鼓勇气,“我一直想和你说说我工作的事,你听不进去。看来,我真的不如你那些罪犯重要了!”
刘振汉打着哈哈:“说!说!这几天不是太忙吗?”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王丽敏刚要讲,亮亮从小房间里溜出来了。她把儿子赶进去,反锁上门。接着道:“我已经到龙腾公司上班了,担任主管会计!”
像平地炸了一声雷,把刘振汉震得直发蒙。他眼睛瞪得鸡蛋似的,直愣愣看着王丽敏,半天气都没喘出来。王丽敏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嗫嚅着说:“我可是凭本事去的……”
“放屁!”刘振汉霍地站了起来。“不管你怎么去的,赶紧给我撤出来!”王丽敏也火了:“我也告诉你:我不!为了这个家,为了亮亮,我决不!”
刘振汉怒气冲冲地转着圈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现在是调查聂明宇的关键时候!你上人家的圈套,会影响整个案件的进程的!你懂不懂?”
王丽敏针锋相对:“我什么都不懂,只懂明宇是咱自己家的兄弟,是个重感情重义气的人!他看不下我们母子这样生活下去!刘振汉,不要什么事都和你的工作搀和着!我跟你十几年了,你为我们母子想过什么做过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又是脑白金又是钙中钙,亮亮连鸡蛋都得省着吃,你忍心吗?我现在自己找了工作,你调查你的,我工作我的,怎么了?”
刘振汉黑脸变成了紫脸,脖子上的青筋直蹦。“说别的你也不懂,你明天必须给我回来,不然,我就去找明宇!”
王丽敏双眉一立:“你敢?”
“我现在就去!”刘振汉说着就向门外冲。
王丽敏拦住,二人扭打着。刘振汉一把推倒她。亮亮在拼命捶打小房间的门,哭喊着。王丽敏也哭了:“好你个刘振汉,十几年了,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你心是够狠的!难怪连明宇兄弟都不放过?现在连我也打了!正好,咱们离婚!”她说罢,转身跑出门去。
刘振汉打开小房间的门,亮亮奔了出来,用头撞他的腹部,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刘振汉呆呆地站着,周身感到彻骨的寒冷。
海滨游乐园里,甚是热闹。因为是周日,所以,游玩的人比平时多了几倍,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颜名和蕾蕾在过山车上紧张地大叫着。不一会儿,他们又爬上了海盗船,在角度颇大的摇摆中发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做完了海盗船的游戏,他们在海边漫步。蕾蕾拉起他的手问:“怎么样?大画家,比你总呆在蜗居里有意思吧?”
“未必。”颜名望着湛蓝的大海。“我现在头都大了,还是想回去安静一下。”
蕾蕾说:“那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他们来到了离海滨游乐园不远的天主教堂里。教徒们正在跟着神父做礼拜。两人找了一处安静的位置坐下。蕾蕾很快便进人了境界,闭上了眼睛。诵完圣经后,蕾蕾睁开了眼睛。颜名悄声道:“原来你还是个圣徒。你刚才在祈祷什么?”
蕾蕾看着他说:“女孩子的心愿。”
颜名由衷地道:“蕾蕾,我总觉得你是个不一般的女孩。尤其是这几年没见,你更是成熟了许多。但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吗?”
“是家里的事……”蕾蕾欲言又止,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具体说,是我两个哥哥之间的事,但我有信心帮助他们言归于好。”
“你有两个哥哥?”颜名不禁迷惑了。
“严格地说,另一个不是我的同胞哥哥,但他和亲哥哥一样。
我们三个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蕾蕾解释道。
颜名似乎有了兴趣。“能和我说说你的亲哥哥吗?我们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蕾蕾一提到哥哥,便不自觉地有些眉飞色舞起来:“当然了,他是一个非常聪明也非常有个性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为我抵挡风雨。所以,直到今天,我仍然很依赖他。他当兵时打过仗,也受了伤,是挂着勋章复员的。他今天做到这么大,得罪了不少人,可能和他的个性有关系。别人很难真正了解他。”颜名若有所思地说:“看来,除了你,外人很难了解这位本市的杰出青年企业家了?”
蕾蕾警觉起来,问:“你什么意思?”“也许是传言听得太多吧。”颜名扯扯她。“咱们去外面转转如何?”
他们走出了教堂,在青青的草地上慢慢走着。蕾蕾调侃说:“你真像是个潜卧隆中的诸葛孔明,三尺蜗室,便知天下之事!”
颜名笑了:“蕾蕾,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少出门吗?不光因为城市闹区的喧哗,我还有一种感觉:这个城市里有一股邪恶的味道。”
“说你是诸葛亮,你竟还真摆起了八卦阵,这可比危言耸听更让人害怕!”蕾蕾不以为然地揶揄说。
颜名严肃起来。“我说的可是真话!”他看着教堂栅栏外流动的车河人海。“你自己一定要多小心,这个城市会把人不知不觉地搅进去!”
蕾蕾挽住他的胳膊。“你可别吓唬我,我这个人胆子小,你是知道的!”
颜名一把搂住她道:“没事,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蕾蕾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颜名无奈地长叹一声。
5
孟琳反复琢磨了聂明宇的建议后,觉得有些道理。知父莫若子么,她决定去试试。
走进市委办公大楼,警卫拦住了她。她拿出证件,警卫检查着。这时董盛正好出来,一眼看到了她,有些惊讶地道:“孟琳,你怎么来了?有事?”孟琳点点头,“我找老爷子。”董盛给警卫打了招呼,便带着她上楼。
“是为工程的事找聂书记吧?”董盛问。
“你怎么知道?”孟琳诧异地看看他。
“是明宇告诉我的,他让我帮你说说话。”董盛据实回答。
孟琳心里一动,明白聂明宇的确是用了心,便稍稍有了些慰藉。
董盛接着又说道:“老太太也帮你做过工作。可你知道,聂书记这个人原则性很强。我刚才跟他提起这事时,他还批评了我。看起来,希望不大啊,你心里要有个数。”
“我知道了。谢谢你,董秘书。”孟琳思索着,边走边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又过了遍。
董盛走到标有“副书记室”牌子的门前站住,对孟琳说:“你稍等片刻,我去说一声。”他推开门,走进里间。正在批阅文件的聂大海抬起了头。
“聂书记,您现在有时间吗?有人想见您!”董盛躬身说。
聂大海又低下头继续批阅文件,并问:“约好的吗?”董盛摇摇头。
“你去谈谈,看看什么事。”
孟琳闯了进来。“爸,我想还是得您亲自谈。”
聂大海一怔,抬起头来,见是儿媳来了,脸上马上有了笑容,“孟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净捣鬼,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
孟琳在沙发上轻轻坐下。“公事。”
聂大海愣住了。董盛知趣地退出了办公室。
“爸爸,我实话实说了。您跟方主任说说,把市委招待所的工程项目给我吧。凭我们公司的实力,您可以调研,比任何竞标公司也不差。”孟琳一坐下来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请求。
聂大海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高兴了,摘下脸上的花镜道:“孟琳,你怎么……我怎么能跟老方打这种招呼?你应该明白,就算你能行,你是我儿媳,项目给了你,别人会戳我们家脊梁骨的。”
孟琳也嘟起了嘴:“爸爸,这么说,做聂家的人,就要比别人受更多的不公平对待了?您做了一辈子的官,临退休了,也该为自己家想想了。何况,我们又不是以权谋私,是凭实力公平竞争吗?招标会快开了,爸爸,再不打招呼就晚了。”
聂大海为孟琳的不谙世事感到很恼火。这是明摆着的事么:市委的建设项目给了常委副书记儿媳去做,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你,这不是自毁清名吗?他板起了脸,对孟琳严肃地说道:“我当了一辈子的官,不错,是苦官。可是,谁叫我是党员,是公仆呢?我并不是唱大道理,这人心是杆秤呀!孟琳,你这个忙,我不能帮!”
他说着站起身来,很恳切的样子劝导她,“你和明宇在事业上干得都不错,这就可以了,做生意首先是做人,要堂堂正正,歪门邪道的事千万不能沾。再说,钱和利是没有止境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适可而止。回去和明宇商量商量,别整天两个人都在外面跑,留一个人顾顾家。都老大不小的了,应该考虑后代的大问题了。”
孟琳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爸爸,您的意思我明白了。”她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又停下。“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您,我怀孕了!”
聂大海稀疏的双眉猛地跳了两下,大声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但是医生说我坐胎不稳,随时可能流产,不能受刺激。不管怎么说,该是个好消息,您说是吗,爸爸?”
聂大海兴奋得直转圈。“明宇知道吗?有没有检查是男孩还是女孩?”他猛地站住,“孟琳,下午我早点儿回家,来家里详细说说,别忘了叫上明宇。太好了,咱们要好好庆贺庆贺……对了,注意点,要听医生的话。”
“只要不受刺激,应该没什么问题。”孟琳说完,提着包匆匆离去。
她的最后一句话,聂大海终于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呆呆地看着儿媳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刘振汉把亮亮送到学校,又接连拨了几个电话,都是令他失望的回答。王丽敏无影无踪。
他在刑警支队门前停下自行车,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办公室。见支队长萎靡不振的样子走进来,王明凑上去问:“怎么了头?出事了?”
刘振汉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丽敏被聂明宇请到龙腾当财
务主管,我不让。她和我要闹离婚,跑了。我找遍她的同事好友家,都没有,也不知去哪儿了!”
王明把毛巾往桌上一摔,道:“这个聂明宇,也太孙子了,他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你?”
“说话注意点儿,别骂人!”刘振汉瞪了他一眼。
龚静赶紧道:“那直接到公司找她不就完了吗?”
“不行!”李冬分析说:“看来,聂明宇是希望刘支队直接找过去,发生正面冲突。”
“嗯,有这个可能。”王明若有所思,“他就会为以后我们的调查,找个私人借口。”
“好了,还是继续干你们的活吧。我琢磨着,她闹闹自己就回来了。”刘振汉说完站起身,走向支队长室。“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任何人都不准打扰我!”
午后的阳光依然灿烂,透过窗玻璃斜斜地照射进来。刘振汉窝在椅子里,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显而易见,明宇胆怯了。不然,他不会如此明显地把丽敏招进他的公司。尽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