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的聂大海有些惊讶地看着陆伯龄,“看你慌慌张张的,咋啦?有庞天岳行踪的消息吗?”
“说是去下边布置打拐工作去了。”陆伯龄在聂大海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喘着粗气说:“可聂书记,还有件大事,汪公来天都了!”
聂大海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汪公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珠城的律师,来为刘振汉辩护!”陆伯龄抹抹脸上的汗,音调依然显得粗重。
“咳,不就是个律师么,把你紧张成这样!”聂大海面部紧绷的
肌肉松弛下来,对着卧室喊道:“老冯,伯龄来了,把冰箱里的西瓜拿出来给他解解渴。”
冯月梅答应一声从卧室里走出,满面笑容地同陆伯龄打了个招呼,从冰箱里取出切好的西瓜,放在陆伯龄手里,亲热地说:“伯龄,快吃吧,到这儿就跟自家一样,别客气。你们谈事吧,需要什么喊我一声!”
陆伯龄看着冯月梅走进内室,把咬了一口的西瓜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聂书记,原来你不知道汪公?他可不是一般的律师呀!”
聂大海“哦”了一声,“这个姓汪的有哪些不一般的地方?”
“他不仅以专门代理大案难案疑案著称,而且对冤假错案有特别的兴趣,他还是全国人大代表!”
聂大海听到这些,不能不认真起来。他关掉电视,把躺椅调高,直起了腰,“你详细给我讲讲他的情况。”
陆伯龄清清嗓子说道:“他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首批获得律师资格的人,也是第一位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律师。在人代会上他出尽了风头,海内外所有关心这次会议的报刊都在显著的位置报道了他。在人大闭幕会上的七次即席发言中,他一个人就占了四次,有几句话几乎是在高声呼喊。”
聂大海睁大眼睛,“几句什么话?”
陆伯龄压低嗓门,“民大还是官大?法大还是权大?我们的口号应该是人民万岁,宪法神圣,一切权力归人民……”
聂大海坐的躺椅发出“吱吱”的响声。
陆伯龄斜眼看看聂大海愈来愈阴沉的脸,不知自己是否还应该说下去。
“你接着讲!”聂大海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
“他常把白居易的诗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金钩挂在嘴边,自诩为血性律师。有人问他何谓血性,他解释道,阳刚正直的气质也。他说,近代资产阶级学者梁启超在他的政论中说过血性者,人类之所以生,世界之所以立也,无血性则是无人类无世界也,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责任,一国之人各自放弃责任,则国必亡……”
“伯龄,这个汪公的确是来者不善,你是怎么打算的?”聂大海探了探身问。
陆伯龄凝神考虑了一会,说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是尽快对刘振汉起诉判决,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麻烦。再说,也有个期限问题。其次是尽量把证据再搜集齐全一些,汪公是久经沙场很不好对付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抠出什么漏洞来!”
“嗯,你考虑得很全面。”聂大海双手使劲一撑躺椅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一圈,然后站在陆伯龄面前,“法院检察院我来催他们,补充证据的事就由你办吧。看守所是不是能动员一下。多几个作证的。王明那里你再争取争取,可以跟他讲明,只要他能检举刘振汉,可以免除对他的处理,否则,刘振汉就是他的镜子。”说到这儿,他弯腰拿起茶几上的西瓜,递到陆伯龄手里。“现在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庞天岳极有可能在玩什么鬼花样,但他已是孤掌难鸣。
对汪公也不要太怯他。这里毕竟是我们的一亩三分地,他闹腾不出什么大浪花来。对他不妨先礼后兵,你以政法委的名义请他吃个饭,先摸摸他的底。”
陆伯龄一边啃着西瓜,一边频频点头。
6
海边。废旧的工棚里。聂明宇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了进来,聂明宇的走路姿势很特别,他喜欢背着手,上身挺得很直,但是头微微低垂着,似乎永远在凝神思考着什么问题……
几个马仔纷纷退在一旁,他们对聂明宇有一种敬畏的感觉。
聂明宇微微点点头,马仔们退去的一瞬间,他在角落里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贺丹丹。她被绑着,脖子上有一道血痕,白皙的脸上是一道道污痕,眼睛都哭红了……
而贺清明则绑在贺丹丹旁边的柱子上。他眼睛中喷出怒火:
“聂明宇,我跟你拚命,天都市别人怕你我不怕……
几个马仔把贺清明死死地按住。
聂明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指着贺丹丹:“这是怎么回事?”肖云柱愣了:“这……这丫头不听话。”
聂明宇慢慢走到贺丹丹身旁,贺丹丹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贺清明吼着:“你想对我女儿怎么样?你要杀就杀我吧,她还是个孩子呀……”
聂明宇伸手解开贺丹丹身上的绳子,然后又把贺清明身上的绳子解开,贺清明搂住自己的女儿,吃惊地看着聂明宇。
聂明宇把手收了回来,站直身体,语调冷冷地问:“是谁干的?”
阿三看了肖云柱一眼,上前一步,“是我!”
肖云柱忙解释:“是我……”
“到底是谁干的?”聂明宇的声音突然提高,他的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孕育着炙热的岩浆。
“是我……”肖云柱喃喃地,聂明宇慢慢走到肖云柱面前,他凝视着肖云柱,狠狠地甩了他两个嘴巴。肖云柱惊愕地捂住了脸。
聂明宇和颜悦色地看看贺清明和贺丹丹:“贺处长,这几个人原来都是跟着张峰干事的,所以,一身的毛病。希望你能原谅他们。我请你过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去英国看病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那边伦敦医学院的教授说,像丹丹这样的病人,在他们那里,一年就可以完全治愈。如果丹丹愿意的话,可以立即去英国大使馆签证,一周内就可以去英国了。我太太可以陪丹丹一起去。”
丹丹吃惊地看着聂明宇:“这是真的吗?”
聂明宇点点头:“我从来没有要伤害你父亲的意思。相信我,丹丹。你看,这是你的护照。”
聂明宇从口袋中拿出护照交给丹丹,丹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这份是医学院来的邀请函,我们和英国使馆有很好的关系,签证明天就可以去办……你看呢?”聂明宇盯着贺清明。
贺丹丹激动地摇着爸爸的手臂:“爸爸,爸爸,我想去英国……”
贺清明看女儿,嘴唇哆嗦着:“丹丹,丹丹……过两年再去吧……”
贺丹丹不高兴地说:“聂叔叔都安排好了,为什么过两年……
你还要我再坐两年轮椅吗?”
贺清明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重重地点点头:“好,丹丹,你去,爸爸同意你去了……”
狂喜的丹丹抱住爸爸,亲了亲他的面颊。
聂明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副书记室里,聂大海怒气冲冲地逼视着陆伯龄,郭万清胆战心惊地站在旁边陆伯龄眼睛睁得溜溜圆:“什么?庞天岳去北京了?他不是去……”
“去下边打拐是吧?”聂大海冷着脸:“那是他瞒天过海的诡计!你们居然被他骗了!今天中午,我接到了钱书记的电话,让我尽量回避刘振汉的案子,你们看,显然庞天岳是拿了黑材料去的北京!”
陆伯龄一惊:“他现在还在北京吗?”
聂大海脸色冷酷:“不,他今天一早就赶到了省公安厅,我的一个老战友给我打电话了,说省公安厅对庞天岳的汇报很重视,准备连夜召开党委会。现在,崔厅长很有可能要派员过来调查……这件事情,这两天就要定了!”
郭万清已经脸色苍白:“我说……聂书记,要不,咱们就把刘振汉放了吧……我也觉得他可能有冤屈……”
陆伯龄狠狠地瞪着郭万清:“这个时候,你还说这种话……”
聂大海道:“现在就算是错,也要错到底了!必须抓紧时间解决刘振汉的问题,不能再拖下去。只要起诉判决了,别说省公安厅,就是公安部来,也无可奈何!”
郭万清愁眉苦脸:“聂书记,检察院起诉了两次,都被法院退了卷,法院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我看,咱们是不是再议议……”
聂大海冷笑:“还议什么?我已经找了石院长,他已经答应我会尽快开庭!”
陆伯龄松了一口气。
7
刘振汉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座无虚席的法庭,走上被告席。
他神情自若,浓黑的胡须在瘦削的脸上如钢针般着。
他从容的目光巡视着旁听席。
王丽敏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面孔苍白,神情显得异常紧张。在与刘振汉目光接触的刹那间,她周身如电击般一阵颤抖,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刘振汉微微点了点头。她从他无声的目光里读懂了一切:思念、问候、信任,似乎还有些许的感激。
他看到了刑警支队的弟兄和局里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看到了坐在后边不时站起向他张望的庞天岳,也是满脸胡须,但脸上却露出激奋人心的笑容。他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还看到法庭门口有个身影晃过,似乎是蕾蕾,还有那些他虽然陌生但却都显得很关切的面孔。
他和坐在辩护人席上的汪公相视一笑,那种相互鼓励抱有必胜信心的默契是旁观者所无法窥探到的。
法庭里显得十分闷热,房顶的吊扇疯狂地旋转,发出嗡嗡地响声。
审判长宣布开庭。
坐在公诉人席上的一位年轻的检察官站起来,用不太清晰的言词和略显低沉的语调宣读起诉书,念到最后几句时才很艰涩地提高了声调:“……综上所述,被告人刘振汉的行为已构成伤害罪,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三款,特依法提起公诉,请法庭依法酌情判处。”
公诉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如释重负地坐下,旁听席上的人交头接耳议论:“就这也能定罪,也太有点过分了吧!”“犯罪嫌疑人的指控怎么能证明他不是陷害?看守所那个姓曹的说不定是推脱责任。”
审判长用方木块敲着桌子,接连说了几声“肃静”后,宣布开始法庭调查。
刘振汉对法官的提问毫不迟疑地予以否认。王明和李冬也分别走上证人席,证明刘振汉从来没有对张峰使用刑讯逼供的手段。
曹大良终于出场了,他低垂着头,匆匆走过过道,站在证人席上。曹大良面对刘振汉咄咄逼人的目光,像站不稳似的晃了晃,头垂得更低了。法官开始提问:“你是什么时间看到被告殴打犯罪嫌疑人张峰的?”
“是在他死亡前一天下午四点多钟看到的。”
“当时有没有别的人和你在一起?”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是怎么看到的?”
“是从窗户看到的。”
“被告是如何殴打的?”
“他把张峰按倒在地上,拳打脚踢。”
“张峰当时是何种表现?”
“他抱着头求饶,喊爹叫娘的。”
“打了多长时间?”
“有……有十几分钟吧。”“你当时为什么不劝阻不制止?”
“我……我怕……怕得罪刘支队长。”
汪公在法官提问结束后,站了起来,他满头的白发在风扇强风的吹拂下飘动,极像一头挺立在山巅的狮子,凝止不动,两眼直视着曹大良,声若洪钟:
“请问证人,张峰被殴伤到什么程度?”
“这个……这个……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
“那张峰是谁送回号房的?”
“我……我……我忘了!”
汪公面向审判长,大声说道:“公诉人连如此简单的案情都没有调查清楚,就贸然起诉是不是太草率了?请法庭予以关注!”
坐在审判长旁边的书记员很认真地记录着。
汪公回过头来:“我还有几个问题询问证人。”
曹大良的脸上开始冒汗。
“请问证人,你在发现张峰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动也就是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为什么不向局领导汇报?为什么不送医院或采取其他抢救措施?”
曹大良结结巴巴,回答不出。
“再请问证人,你既然已知道张峰是被办案人殴打致死,为什么在发现张峰死后,还向值班人员和看守所的干部及武警战士询问张的死因?”
曹大良脸色蜡黄,惶恐和惊惧已在他慌乱的神情里表露无遗。
此时他连嘴也张不开了。
汪公举手:“请审判长允许我再向证人核实几个问题的细节。”
审判长:“同意。”
曹大良惊恐不安地看了看汪公。
汪公:“请问证人,张峰走出预审室的时候,你扶他了没有?”
曹大良:“没……没有,是刘支队长的人扶着张峰回去的……”汪公:“你看到张峰一瘸一拐对吗?”
曹大良点点头:“不仅仅是我,很多看守员都看见了!”
汪公出示照片:“但是,我从法医那里得到的资料是,张峰的两条腿上,并没有伤!他的致命伤是在头部,而且,法医鉴定张峰头部的钝伤足以使张峰当场毙命,他怎么可能挨打后走回房,然后半夜再死呢?”
听众席上哗然。
汪公面向审判长:“公诉人连如此简单的尸检报告都没有检查,就贸然起诉,是不是又太草率了?请法庭予以关注!”
书记员很认真地记录着。
汪公:“请问证人,据我所知,去年年初,市公安局就在预审室安装了闭路监视系统,对不对?”
曹大良点点头。
汪公:“按照要求,每次的预审都是要录像的,对不对?”
曹大良点点头。
汪公:“那么,很简单,只要把刘振汉审问张峰那天的录像拿出来便可以查清案情的真相……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证据没有呈送检察部门?”
下面再次哗然,法官敲桌了:“安静,安静……”
“这……那天正好闭路系统出了故障,所以,那两天的录像都没有……”曹大良大汗淋漓。
汪公面露愤然之色:“录像系统坏了?就在刘振汉审问张峰的那天,市政法委书记陆伯龄和市局郭政委就去了你们的监控室看录像,我说的对吗?”
曹大良几乎要虚脱了:“对……对不起……我身体不好……”
曹大良晃了几晃,虚脱般瘫倒在证人席上。几名法警跑过去,把曹大良架出。
汪公待法庭平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朗声地:“在法庭调查结束之前,本辩护人还有如下几个问题提请法庭查清:一是张峰的同号人犯是哪些人?为什么没有这些人犯的资料;二,根据看守所一名内部管理人员提供的情况表明,在张峰关入123号房后的当天晚上,便有一名神秘的犯罪嫌疑人也关入了同号的号房,而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