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们!我承认,在您的人生暮年,您懂得了天伦之乐,也知道关心疼爱自己的子女了,不然,您不会舍弃一切地救我。直到现在,您才成为我心目中最慈祥、最伟大的父亲!可是太晚了,您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在您得到儿子的心的同时,也失去了儿子……”
聂明宇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砸在聂大海虚弱不堪的心头,身子禁不住发出一阵阵颤栗,浑黄的泪珠滚滚而下。
冯月梅和蕾蕾都呆了。
聂明宇又把手机送到蕾蕾面前:“打吧,为了报答你们,也为了爸爸的面子,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蕾蕾迟疑着接过手机。
聂明宇加重语气道:“让振汉看在我们生死一场的份儿上,亲自来,一个人来!”
蕾蕾颤抖着手,摁下了一个个号码……
5
市公安局会议室里,庞天岳在主持召开案侦会议。刘振汉站在会议室门口,手里举着手机发呆:聂明宇会投案自首?这好像不是他的性格。可他又不能不相信蕾蕾。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是不是聂明宇在玩弄什么诡计,自己都应该去看看。
想到这儿,他慢慢合上手机,转身进了会议室。庞天岳正在布置任务。刘振汉悄悄走到他身边,悄声说:“庞局,我出去一趟,有点重要的事情,马上就回来。”庞天岳问他是不是跟案子有关,他点了点头。庞天岳又叮嘱他把手机开着,以便随时联系。他答应一声,在王明等人的注视下匆匆离开了会场。
病房里,蕾蕾把手机还给聂明宇,说道:“我去接他,求他看在你自首的份儿上,帮你说说话,争取能从轻处理。”
聂明宇挡住她:“不,你别去,咱们决不求他。你现在应该明白了,谁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
“我要去,你让开!”蕾蕾对哥哥的话有些生气,猛地推开他跑出门去。
聂明宇要追,被聂大海喊住:“你让他去,她去谈一谈或许能有点用。”
聂明宇无奈地停住了脚步。心里如猫抓般乱作一团,在病房里坐立不安。
警车在医院大门口停住。刘振汉跳下车子,左右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大门两侧门楼上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肖云柱这时出现在大门对面的巷子口。他以极快的速度借着墙角和阴影的掩护向刘振汉靠近。
蕾蕾从医院里走出来,边喊着“振汉哥”边迎了上去。
肖云柱抬起枪口瞄准刘振汉的背部。蕾蕾一抬头,正好看见
了他。不由惊叫一声,猛地推开了刘振汉。就在这瞬间,枪响了。
蕾蕾胸部中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蕾蕾——”刘振汉发出一声悲怆的嚎叫。
肖云柱再次向刘振汉射击。刘振汉拔枪还击。肖云柱趁着夜色奔逃而去……
聂明宇在病房里听到枪声,猛地站起,冲向门外。他在走廊中狂奔,跑到楼门口时,不由悚然心惊。只见刘振汉正抱着蕾蕾痛哭。他的脸“唰”地白了。
刘振汉抱起蕾蕾,发疯般冲进急救室,绝望地嚎叫:“大夫!大夫!快救人!快救人……”
聂明宇此时大脑里一片空白,也跌跌撞撞跟进了急救室。医生立刻实施抢救,但子弹击中了心脏,医生在检查了蕾蕾的瞳孔、脉搏之后,无奈地告诉刘振汉,人已停止了呼吸。聂明宇失魂落魄地跑出门去。他面对黑夜露出狰狞的嘴脸,冲出医院。
肖云柱逃离医院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住处,问小云:“东西收拾好了吗?”
小云拎起旅行包,回答说收拾好了。
“走!立刻走!”肖云柱大声催促。
小云突然望着他背后惊叫了一声。肖云柱顺着小云的目光一回头,惊愕地发现聂明宇正用枪对着他。
“聂董,不是我……她自己……”肖云柱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聂明宇泪流满面,嚎叫:“我是个混蛋!我该死……”
肖云柱倒退着,突然拔枪。
聂明宇开枪了。随着火光进现,肖云柱的身体弹跳着、痉挛着……身上布满了枪眼。
小云惊恐地尖叫。聂明宇又把枪对准了她。小云拼命地抓起枕头、抓起手袋、抓起各种东西挡在自己胸前。聂明宇慢慢垂下枪口,转身走了。
医院急救室里,此时正乱作一团。聂大海和冯月梅踉跄着冲进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望着女儿胸口汩汩流淌的鲜血,冯月梅顷刻之间崩溃了,哀叫:“蕾蕾怎么了?蕾蕾……”
刘振汉两眼发红,卡着医生的喉咙狂吼:“你必须给她动手术!
你必须动手术!她没有死!没有死……”
冯月梅跪在蕾蕾身前,失声痛哭。聂大海挣扎着用手扶住墙,老泪纵横地喃喃:“作孽呀!作孽……”
市检察院签发了逮捕龙腾集团公司董事长聂明宇的命令。
刑警支队院子里,警车轰鸣,警灯闪烁,刑警们胸挂微型冲锋枪,端坐车内。
庞天岳和刘振汉大步走出支队长室,在三菱越野警车旁站住。庞天岳紧紧握住刘振汉的手:“这是最后一仗,要打好。我等着你把聂明宇活着带回来。”刘振汉点点头,刚要迈步跨上车,又突然转过身,“对了,局长。我一直有个问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匿名信总是落在您的手里?”庞天岳笑了,“这个,我也不明白。”说罢转身就走。刘振汉似有所悟,“您监守自盗?”庞天岳背着手,“这话难听,应该说是自产自销!”
6
聂明宇站在窗前,看着下面闪烁的警灯,缓缓拉上了窗帘。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门外。
走廊里全是惊慌的员工,纷纷嚷着:“下面全是警察,警察来了……”
聂明宇挥挥手:“大家可以下班了。把灯关好,把门关好。”
混乱嘈杂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王经理走到聂明宇面前,担心地问:“董事长,您没事吧?”
聂明宇笑笑,拍着王经理的肩膀道:“老王,我墙上的手风琴是从意大利买的,送给你儿子吧!”
王经理眼睛潮湿了,小声说:“董事长,你跑吧。我们掩护你……”
聂明宇哈哈大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他看着站满走廊的员工,拱拱手,“各位!各位……”
员工们安静下来。
此时,刘振汉带人出现在走廊尽头。王明等欲冲上前抓聂明宇。刘振汉拉住了他。
聂明宇对刘振汉等众刑警视而不见,继续对员工们高声说道:“诸位,大家跟了我聂明宇一场,我谢谢大家。今天并不是公司完结的日子,大家不要难过,更不要害怕。我聂明宇会死,但龙腾不会死。它会改个名字,会有别的老总。我只希望诸位明白,并在心中铭记,不论它表面发生何种变化,它都永远是龙腾公司!”
刘振汉等人向他走来,员工们自动让出一条路。刘振汉和聂明宇四目相对,进行着无言的对话:“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海边。我拉着手风琴,你和蕾蕾跳舞。那海水真蓝,沙滩上像铺满了金子……”
“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还得南方的丛林和那高高的木棉树吗?我们俩多少次违反纪律,睡在一张行军床上,于是就不惧怕枪声炮声了。希望你能保留咱们在木棉树下的那张合影,尽管我很丑,身上绑着绑带……”
“我一直珍藏在身边,即使进了看守所,我也一直带着它。”
“我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不恨你?替我照顾爸爸妈妈……”
“他们一直都是我的爸爸妈妈,你放心。”
“照顾好自己,还有亮亮,长大了别让他做生意。每年清明节,给我烧张纸……”
“我真希望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
“但是,我希望终结我生命的人,是你。这样,我觉得一生是个美丽的篇章……”
聂明宇冲刘振汉微笑一下道:“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换件衣服?”
刘振汉缓缓点了点头。
聂明宇走进办公室,轻轻掩上了门。不一会儿,响起了高亢嘹亮的手风琴声。
刘振汉慢慢移动着脚步,走向那扇虚掩着的门。他眼角微烫,双脚沉重迟滞。琴声渐渐低沉下来,如泣如诉。他推开了门,琴声戛然而断。
聂明宇静静地坐在老板桌后,桌上摆着两杯酒。他端起一杯洒,轻声道:“咱们可以喝杯诀别酒吗?”刘振汉凝立不动。聂明宇苦笑笑,仰脖喝下。“你放心。”他指指另一杯酒,“这酒里没毒!”刘振汉跨前一步,猛地端杯灌下。
“这才有个兄弟的样子。”聂明宇从桌后缓缓站起。
刘振汉用枪指着聂明宇:“我从不提防你,但也不会放过你!”
“你错了,我不会让你抓到我,你也不可能抓到我。”聂明宇从桌后步出。
“我抓到你了!”刘振汉从腰间抽出了手铐。
聂明宇走到刘振汉面前,惨然一笑:“不,你没有。你抓到的只是一个腐烂的行尸走肉,而我能感觉到我的灵魂已经开始上升。”
刘振汉瞥了一眼酒杯,大惊失色:“你……”
聂明宇的嘴角流出一丝鲜红的血,脸上依然微笑着:“我看到了咱们的过去,可你看不到。,好美丽啊!碧绿的海水,金黄的沙滩,夕阳下的银帆……海鸥在振翅飞翔,渔歌在遥远的余晖里盘旋……年轻的水手,站在甲板上,劈波斩浪就要远航……”他捂住腹部,笑容渐浓,“蕾蕾在等着我,你看,她站在高高涌起的波峰之巅,正向我招手……她需要我的照顾……爸爸和妈妈都留给你了,你要替我……照顾好他……”
“砰!”聂明宇未及说完,便重重地栽倒在地板上。
“明宇——”刘振汉扑上去,一把把聂明宇托在背上,“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他发疯般冲出门。
所有荷枪实弹的警察们都吃惊地看着他们。
聂明宇在刘振汉厚实温暖的背上缓过来一口气。他艰难地嚅动着嘴:“振……汉,你……你能再喊……喊我一声兄弟吗?”
“坚持,明宇!你要坚持住……”刘振汉背着他往电梯间冲,泪珠滚滚而下。
聂明宇粲然一笑:“有……你这样的……兄弟……值……”说完,他身体一僵,头软软地耷拉在刘振汉肩上。
刘振汉猛地停住了脚步,放下聂明宇,用手探了探他的鼻孔。然后把他紧紧拥抱在怀里,仰面长啸:“明宇——兄弟啊!”
蕾蕾雕塑展开幕了。
展览大厅的正中央,立着蕾蕾的巨幅照片。
颜名站在蕾蕾的照片旁,胸上戴着一朵洁白的花。
刘振汉、王丽敏领着亮亮慢慢走进展厅。他们的身后是王明、李冬、龚静、马荃和汤文军等刑警。龚静和马荃把一个缤纷的花环挂在蕾蕾的照片上。
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2000年6月28日,龙腾集团公司走私案暨聂明宇、张峰杀人案在天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宣判:
陆伯龄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刘建义因受贿数目巨大,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曹大良因伪证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聂大海因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冯月梅因突患脑溢血致偏瘫免于刑事处罚;
尾声
一年后,也就是2001年的清明节。
孟琳带着已经康复的贺丹丹,来到了聂明宇的墓前。丹丹把一束雪白鲜花放在无字碑上,默默地三鞠躬。
刘振汉怀里抱着木棉树苗从远处走来。他看到了墓前的孟琳和丹丹,连忙伸手拉住了身旁蹦蹦跳跳的亮亮,远远地眺望着……
不久,刘振汉被任命为市公安局副局长。
刘振汉在提升为市公安局副局长后,无论工作多忙,都要亲自照料冯月梅。
他为冯月梅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每隔两天都要推着她到公园或环城路上溜达。
冯月梅因痴呆便有了语言障碍,她只会说“明宇”、“蕾蕾”四个字。每当刘振汉服侍她时,她都极艰难地拉着刘振汉的手,瞪着干涸凝滞的眼睛,从眼里迸出“明宇”两个字。刘振汉于是就半跪在她面前,极恭顺地答应着。刘振汉和王丽敏已不再喊她冯姨而是喊妈,亮亮只要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一边喊着奶奶,一边为她唱那首《让世界充满爱》,冯月梅脸上便有了笑意。
随着夏天的来临,阳光明媚起来。
这天是个星期天,刘振汉天刚亮就把王丽敏和亮亮喊起来,说:“咱们今天去看看大海吧,我昨天晚上把车开回来了,就在楼下。亮亮,你去把奶奶的轮椅搬车上去。”
刘振汉然后给冯月梅穿衣、洗脸,把她抱到楼下,放在座位上……
东方的朝霞映照着海堤上嫩嫩的青草。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或白或蓝或黄,在晨风的抚弄下轻轻晃动。海湾里,小鸟在碧绿树叶掩遮的枝杈间叽喳跳动。
刘振汉推着轮椅,王丽敏和亮亮一边一个扶着轮椅的扶手,在海堤上慢慢走着。
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南方飞来,发出欢快的鸣叫。冯月梅仰起脸痴痴地看,然后在轮椅上挣扎身子。刘振汉急忙停住,走到她的面前,从丽敏手里接过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上面刻着他和聂明宇名字的军用水壶,送到冯月梅嘴边。
冯月梅拼命地摇头,刘振汉只得把水壶又递给王丽敏。他看着她有所求的神情,半跪下来,把常用的生活用品一样一样拿给她看,她仍是摇头。刘振汉惶惑了,弄不清她究竟要干什么。冯月梅拉紧刘振汉的手。
刘振汉就又往前靠了靠。
冯月梅剧烈抖动的手终于非常困难地抬起来了,一点点向刘振汉脸前移动。刘振汉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把脸贴到了她的手上。
冯月梅眼里的泪慢慢渗出,在眼角渐渐聚成两颗硕大的泪珠。
她用手抚摸着刘振汉的眼睛、鼻梁和嘴唇,嘴嚅动着嚅动着,终于轻轻吐出两个字:“振、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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