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李冬对龚静小声道:“明白没有,斗争需要策略。”
龚静颇不以为然地嘀咕说:“我看不出来,这策略有多高明!”
贺清明一身便服站在码头上,看着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好像它们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胸口。直到这时,他才感到后悔,真不该来担任这个缉私处长。如果在机关研究室里继续做他的学间,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想着想着,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不由地慢慢蹲下了身子。
这时,一个海关关员从他面前经过,仔细看看他。“哎呀,贺处长!您怎么自己在这儿?”
贺清明抬起头道:“没事没事,来看看。”
关员殷勤地说:“要不,我叫科长来?”
贺清明摆摆手:“不用了。我问你,这二十个箱子都是以电子原件报关的?”
关员答道:“嗯。好像是这样。”
贺清明直起身子。“我听说过两辆、三辆车闯关的。但是一下子搞三十六辆,胆子也太大了。”
关员道:“龙腾集团是省里的知名企业,可能是领导打过招呼。不然,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做。您知道,三十六辆豪华车,那可是要杀头的!”
“杀头?”贺清明不禁怔了怔。他显然没把问题考虑到如此严重。
关员强调说:“如果真立案了,往公安局一交。这可是涉及一百多万美金的大案子,肯定要人头落地的。其实,我今天已经说多了。”
贺清明心里一沉。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张峰拼命喝酒的情景。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办公室的,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着发呆。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进来,他才如梦初醒,喊了声:“请进!”
刘建义匆匆忙忙走进来,嘴里大声说着:“贺处长,把电视打开,快打开!”他走到电视前,摁下开关。
电视屏幕上,正播着新闻。
播音员:今天早晨,和平中学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学生,请看现场记者的报道。
记者:各位观众。今天早晨,本市身残志坚的中学生贺丹丹终于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画面上出现坐轮椅的贺丹丹。
记者:贺丹丹同学,你高兴吗?
贺丹丹:高兴,太高兴了。我以为我不能上学了。
记者走向贺清明:作为丹丹的父亲,您能谈谈感受吗?
贺清明:我没什么可说的。对不起。
记者转过身:贺丹丹的父亲太激动了。据我们了解,贺丹丹同学能上学,除了和平中学给予了很大的关心之外,和社会各界的共同帮助也是分不开的。我市龙腾集团为了贺丹丹的入学,向学校捐助了十万元,以交付未来三年中贺丹丹在学校的各种费用……
刘建义“啪”地关上电视。对贺清明道:“清明,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跟组织说?你也是,我们都可以帮帮忙嘛!”
“唉,我实在是……”贺清明皱皱眉。“我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建义耸耸肩。“不过,龙腾集团的聂董和张总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出面没有什么事情办不下来的。”
贺清明抬脸看了刘建义一眼。“刘关长,我有句话想问您。”
“请说。”刘建义在沙发上坐下。
“龙腾集团这么做,是不是为了那三十六辆奔驰?”贺清明盯着他。
刘建义一愣。他没想到贺清明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屋子里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冷场。终于,刘建义开口了:“小贺,材料我看了。我来也是问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刚刚来。”贺清明顿了顿。“没有经验,您看呢?”
刘建义皮笑肉不笑地道:“贺处长,这是你查出的间题,总该拿个意见。”
贺清明沉吟着说:“按规定……如果核对无误的话,咱们就应该立案报上级机关,然后将各种物证移交公安部门。”
刘建义腮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你准备这样做?”
贺清明从刘建义的神态里已经观察出他对此事的态度,于是再度绕开:“我还拿不准。您是分管领导。如果这样处理,您觉得妥当吗?”
刘建义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表明态度:“如果你问我,我必须说:对于龙腾集团这个案子,一定要慎重。”
“您的意思是……”贺清明再逼一步。
刘建义点上香烟,长长吸了一口。“龙腾集团的背景是天都市政府。它的很多经营项目是政府特批的。这个集团公司是天都市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企业之一……”
贺清明打断刘建义的话:“有这样便利的条件,它完全可以从事合法的经营,为什么要走私呢?”
刘建义抖抖烟灰。“小贺呀,我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如果走私是个人操纵的,那必须严厉打击。但是,如果是政府行为,是促进当地经济的,可能就不能那么简单地一刀切了。”
贺清明摇摇头。“海关是受中央直接管辖的,任何地方政府无权……”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懂。”刘建义不客气地打断,把香烟摁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我当了这么多年副关长,现在又代理关长,不需要你给我背条例。我只是把我的看法说一下。如果你非要立案,向上级汇报,我可以签字,决不会阻拦。我问你,我们工作是为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对不对?你想没想过,如果立案,你的确可以立功受奖。但是,一个优秀企业会因此垮掉。一批像聂明宇、张峰这样年轻有为的人才会断送前程。几万工人会下岗。地方经济会一蹶不振……这是为人民服务吗?”
“这……”贺清明哑口无言,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
“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咱们随时可以沟通。”刘建义说罢走出门去。
贺清明浑身的血像被抽空了一般,软软地瘫在椅子上。
6
龙腾集团保安队队长办公室里,赵志刚正匆匆忙忙地把自己
的东西往纸箱里放。突然门开了,他大吃一惊,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张峰身穿黑色风衣站在门口。赵志刚颤着嗓音喊道:“张总!”
“准备好了吗?”张峰说着把门反锁上。
“差不多了。”赵志刚从自己的椅子上把衣物拿开,让张峰坐下,点了支烟,问道:“东西呢?”
赵志刚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拿出一个黑封皮的笔记本张峰接过来,仔细地每一页查看了一番,点点头,放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存折。“我替你存了二十万,先用着。到了那边重新开个账号,没钱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汇过去。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估计最多半年几个月的。”
赵志刚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回家看看,成不?”
张峰沉吟片刻。“最好不去。”
赵志刚不太情愿地低下头。“好吧。”
张峰拍拍他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媳妇孩子。一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就说公司紧急派你出差了。等你那边安顿好了,我把你媳妇送过去。”
赵志刚显出十分感激的样子,频频点头。
地下车库的光线很昏暗。因为大多数车已经离开了公司,所以,宽敞的车库内空荡荡的。日光灯管一闪一闪地照着粗糙的白墙,显现一丝绿莹莹的色彩,使得四周的氛围颇有些阴森森的。
哗!一桶水泼到一辆黑色本田车上。穿胶皮制服的车库工人正上上下下地刷着车胎、底盘和车身。
电梯门无声地开启,赵志刚和张峰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
赵志刚提着行李箱。张峰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快步走到车前。张峰弯腰仔细地看了看车子的清洁情况,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块钱,递给工人。工人接过钱,躬身道谢,提着桶走开。
赵志刚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车挺干净的,就是胎上沾点泥。”
张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刚弟,我说你这脑子就是缺根弦!”
他说着弯腰在地上蹭了一下手指,站起身。“这点泥巴,将来就能要咱们的命!明白吗?”
赵志刚顿时有所省悟,连忙道:“我明白了!”
张峰擦擦手。“我就估计你想不到洗车,所以,在这里替你擦屁股。下午我就要检查全楼的卫生。”他说着指指散落在地上的碎泥块。“这些都会被冲刷干净。”
赵志刚由衷地佩服。“哥,你真是……太牛了!”
张峰苦笑笑说:“就这样还出娄子。”
“怎么了?”赵志刚问。
“跟你没关系,行了,走吧。”张峰推了他一把。
赵志刚把行李往车里一放,钻进去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有些不舍的样一子,道:“哥,我走了!”
张峰趴在车窗上。“不管将来有什么问题,公司给你撑着,明白吗?”
赵志刚很有些伤感地说:“哥,有可能的话,我还想回公司……”
“只要董事长在,公司就会管你,别想那么多!”张峰让开身子。
“……那你呢?”赵志刚似乎听出了一丝不祥。
张峰惨然一笑。“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次!”他挥挥手。
“兄弟,走吧!一路顺风!”
赵志刚一踩油门,带着满腹的疑问将车开出。本田无声无息地滑出车库。
张峰默默地看着本田的尾灯渐闪渐远。站在空旷的车库里,他骤然间感到了孤独和些许的寒意。
海滩上,杂草丛生。黄昏的晚晖使得大海灰蒙蒙的,几片孤帆正向海边靠近。
一个电影厂家的摄制组正在拍戏,工作人员忙碌着做前期准备工作。摄像师在取景器中左右看着,总发现有一块新土。他吩咐:“置景,把那块土盖盖!”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发令:“安静。预备……”
短暂的静寂之间,突然有呼机声响起。导演大怒:“怎么回事?
谁的呼机没关?”录音师也喊道:“关上关上,正录着呢!”
导演又举起电喇叭:“预备……”
呼机声再次传来。导演急了,跺着脚。“谁呀谁呀?干不干了?”
道具寻找着,人们互相询问着,都说没开呼机。演员突然发现呼机声从脚底下发出的,顿时紧张得直跳,嘴里喊着:“导演!好像是这地下……”
导演带着大伙循声走过去,发现声音竟真的出自那片新土下。
大家惊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手足无措起来。道具找来铁锹,一下下挖了下去……
两具女尸呈现出来。摄制组登时炸了营。人们大呼小叫,打电话的打电话,上车跑的上车跑,一片大乱。
7
刑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里,刘振汉站在窗前给花浇水,晚霞把窗玻璃映得通红。
王明突然闯了进来。
“我给你讲过多次,进来前要先敲门。”刘振汉把茶杯放在窗台上。“这些老规矩都忘了?”
王明呵呵一乐。“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别让我去查……”
刘振汉转过身。“别卖关子了。什么事快说。”
王明变得严肃,煞有介事地说:“我把队里现有的人员分了两个组。一个组归你,负责查天天都可能发生的刑事案子。我带一组专门查匿名信。”
刘振汉笑道:“把我架空了?”
王明得意地晃晃脑袋。“既然我出头,我可把精兵强将都挑走了!”刘振汉盯着他道:“我听听,你都把谁挑走了。”
“这几个实习生除了龚静我都要,他们敢想敢干,在天都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和背景……”
龚静冲了进来,直嚷嚷:“刘支队,凭什么他们都进了专案组,我不能进?我在学校成绩比马荃他们好多了……”她委屈得要哭。王明斜了她一眼。“一个女孩儿,先学学街边那些案子,慢慢来。你不是一直很崇拜刘支队吗?”
龚静咬咬牙,不看他,也不说话。
刘振汉道:“龚静对我还是有偏见呢!不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伴。”
龚静急得满面通红。“不是……”
突然,一个刑警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声道:“刘支队,来案子了!”
刘振汉猛转脸。“说!”
刑警道:“海滩那边发现了两具无名女尸!”
警车风驰电掣般在通向海岸的公路上疾驶。刘振汉对坐在旁
边的龚静道:“龚静,很快王明他们就要羡慕咱们组了。跟着我,有的是活儿干。你明白吗?他们是务虚,咱们才是务实。”
龚静己转怨为喜。“刘支队,我才不稀罕他们呢!从现在开始,我跟定您了!”
开车的王明转过脸来。“嗨!嗨!怎么说话呢?注意影响!”
龚静哼了一声:“刘支队,刚才别生我气。主要是来这么长时间了,天天倒茶,也没个正事。刘支队,这个案子咱们绝不能让王队插手,他们有他们的事,您说是不是?”她说着挑衅性地向王明努了努鼻子。
“王明.你又让新来的给你倒茶了?”刘振汉作严厉状。“回去
给我倒几人!”
龚静很快活地笑。王明朝她撇撇嘴。警车在海边草滩上停住。刘振汉等飞快地跳下车。龚静等人在出事地点迅速地拉了警戒线,许多渔民围着看热闹。
李冬噼噼啪啪地给尸体照相,龚静激动又有些紧张地作着笔录,王明指导着两个实习生用摄像机拍摄现场,刘振汉抱着胳膊默默地看着手下们忙碌……
张峰在总经理室里抱着膀子转圈,双眉紧锁,脸色晦暗。他突然拿起电话听筒,快速地撼了两个号码,又犹豫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后,沉重地放下了听筒。
小茵匆匆走进,低声说:“张总,刘关长说那个贺清明还是在立案与否的问题上举棋不定。”
张峰狠狠地骂:“妈的,这个书呆子,不识好歹!”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小芮啊,真要是立了案,事情可就大了!”
小芮回身把门关死,几步跨到他面前。“哥,要不然……”他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张峰摇摇头。“他比不得一般人,那是条死胡同,万万不可!
再说,事情要是已经泄露出去,杀了他也没用。唉……”他长叹一声。“我去见贺清明!大不了,我都顶下来!”他慢慢站起身,去拿大衣。
小芮看着张峰憔悴绝望的样子,不由心中一酸。他拦住张峰说:“哥,再想想别的办法……”
张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黯然道:“还有什么办法?没有了!我都想过了!”他掏出一串钥匙。“如果我回不来,你把这些钥匙交给董事长。他在舞厅拉琴,没重要的事别打扰他。”
他说罢拍了拍小芮的肩膀,蹒跚着走出门去。
小芮带着哭音冲他的背影喊:“哥,这还不重要吗?你要跟董事长打个招呼呀!”
张峰像没有听见一样,突然加快了脚步。奥迪车在海关大楼前停下。张峰慢慢走下车,抬头看着缉私处办公室的铝合金窗子。
贺清明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材料。刘建义的话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突然,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