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撒克洛柔声说,“我在成为魔神以后,还去了一些跟这里类似的空间,我经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的寻找,大部分时间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有时候是在荒原上,有时候是在海里……我像很多魔神一样,因为力量而迷失了自己,但我知道我有什么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在那片空间,他必须强迫自己跟那些家伙一样冷酷和残忍,一样阴险与狡猾,直到在湮灭空间占据了一块领地,成了一位领主,真正的魔神。可是当他成功了以后,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救母亲。他不再会去喜欢和仰慕,不再对任何事物有好感,不再感到难过和快乐,所有的一切情绪都被过滤,所有的东西在他眼中都变得不再重要。
湮灭空间的时间是混乱的,一个地方经历了千年,另一个地方可能只过了几天而已。在漫长的时间里,撒克洛总是浑浑噩噩,他不再有情绪,不再有期待与失望,他只是力量而已。可是即使这样,心里仍有什么无法被填满,于是他去了很多空间寻找。
“直到不久前……我意识到我体内居然还剩下人类的血脉,”撒克洛轻声说,“我很惊讶,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强大的力量体了,但是那部分血脉仍然固执地存在,所以,我回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因为你在这里;”撒克洛轻声说,“因为有你,所以这个空间和别的空间不一样,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谢过我的父亲,信仰和血脉都是他留给我的最宝贵的财富。它们在另一个强大的空间,仍然能把我唤回来,当然;还有你;艾洛斯;我得说;诺言是一种很强的束缚。”
艾洛斯在听了撒克洛说的这些话以后;虽然很感动;但是傲慢的性格还是忍不住说:“人类的血脉真是像蟑螂一样的强大啊。”
“我回到这里,”撒克洛露出一个笑容,“是因为这里有我的同胞,能唤回我人性的那一部分,当然,还有我的至爱……需要我再说下去吗?”黑色的眼睛笑眯眯地看向他,里面不再一片漆黑,而就像原来那样,属于人类的那种温柔与真情。
艾洛斯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说:“不需要了!”说着他转过身,立刻转移话题——说到转移话题,艾洛斯总算想到了失踪的亚罗:“我们赶快找亚罗吧,她从刚才开始就失踪了!”
“……你不会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看着艾洛斯的背影,撒克洛喃喃地说。
“但我很高兴,你会想要回那个世界,”临走的时候,他的母亲站在那里对他说,口气既不是欣慰,也没让人感觉到一丁点的“高兴”,“替我转告你父亲,我很高兴与他相遇,不管他相不相信。”
他们在亡者之地外面——也就是皇都的郊区看到了亚罗,那姑娘正在一个人生闷气。
“看起来,亡者之地真的不欢迎你,”艾洛斯在亚罗身后小声说。
亚罗吓了一跳,转回身看到艾洛斯和撒克洛好好地站在身后,她向浓雾看了一眼,问道:“你们也迷路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艾洛斯反问。
亚罗理所当然地说:“因为看起来你们也没有找到城堡,又从浓雾里面绕了出来了。”
城堡……艾洛斯的确没有看到,所以他没有办法反驳。虽然他倒是看到了中立之神,不过在亚罗面前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已经知道皇女要找的是什么了,”撒克洛轻声说,“我到过那座城堡。”
“皇女要找的是什么,还有还有,为什么这座城堡会忽然被吞到亡者之地去?”亚罗一听撒克洛去过城堡连忙问,“城堡里的人怎么样了,有多少人?”
“这个……我没具体数多少人,”撒克洛怔了怔,随后补充说,“不过我想不久之后,这里就会恢复之前的样子,不过连接亡者之地与这里的空间已经被我撕开,所以,最好禁止有人贸然闯进去。”
“我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亚罗凉凉地说,“你到底有没有找到那东西?”
“找到了,”撒克洛轻轻地点点头,“我们现在回去吧。”
“可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东西……”亚罗连忙追上去说。
撒克洛抓着艾洛斯的手走在前面,看到亚罗一直追问,只好说:“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需要见皇女一面……我想跟她谈谈。”
“谈什么?”艾洛斯这会儿插进嘴来,竖着耳朵听着,“你和皇女很熟吗,为什么要帮我隐瞒?城堡里的人给了你什么东西,是能让皇女无法坐上王座的东西吗?”
“是的。”撒克洛回答,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回到皇都。
“什么?黑暗商人的契约?”
这句话是两个人一起喊的,正确来说,是一条黑龙和一只蜘蛛,虽然蜘蛛被困在戒指里,不过也立刻理解为一位黑暗商人。
“噢,你就是西路啊,”撒克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艾洛斯手上的戒指,艾洛斯感觉到手上的戒指抖了一下,连忙把戴着戒指的手放到身后去。
撒克洛似有似无地看了看艾洛斯藏戒指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卷起来的羊皮纸,轻轻地摊开来:“那个叫罗杰的黑暗商人给我的就是这个。”
“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能将这份东西交给你呢——”西路虽然看不到,但是他能听到“契约”这个词,义愤填膺地指责同伴没有责任感,没有骨气。
“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艾洛斯其实是想安慰西路的,不过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讽刺的意味,恰好这也正是事实,所以西路一下子从气势汹汹的样子,变成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对于一只被关在戒指里的蜘蛛,这样的表情有些难做,不过它成功地传达出了它的情绪——又换来撒克洛的几眼,于是他彻底沉默了。
“契约……这几个是什么字?”艾洛斯指着满卷的羊皮纸上的文字问,“我看不懂。”
这也不怪艾洛斯没文化,因为羊皮纸卷上用的黑暗商人的通用文字,西路倒是认识,不过它现在不想说话,所以没有搭腔。
“有些人叫它‘黑暗文字’,是一种黑暗商人用来确定契约的魔法文字,”撒克洛解释说,他看了一遍以后说,“这份契约一共有两份,黑暗商人和皇女各一份,皇女那份是用通用语写的。我虽然能看懂一个大概,但是细节部分……你那只戒指里的蜘蛛不就是黑暗商人吗,让他出来翻译一下。”
“西路?”艾洛斯举起戒指。
戒指里的蜘蛛一动也不动,好像它真的是一只几千几万年前被松脂包裹住的普通蜘蛛一样。
艾洛斯轻轻地咳嗽一声:“你最好快点说,我觉得撒克洛自打变成魔神以后没有什么耐心了。”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西路愤怒地想,但是还是硬邦邦地回答:“我不会出卖同伴的。”
“我可以解开你的封印,”鉴于艾洛斯还挺喜欢这只戒指的,所以撒克洛只好委婉地提出和平方案。
西路有些心动,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好被收买的,他不屑地说:“我不要魔神的怜悯。”
撒克洛笑起来:“你是第一个敢和魔神这样说话的黑暗商人。”
“……好吧,契约的内容是……”西路小声地为他们翻译,并且忽略了艾洛斯那句“果然要对你用威胁的。”
×××
天还未亮,今年初冬的早晨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一些,花园里的草叶上已经结了霜,在阳光到来之前,整座花园都充满了寒意。
皇女披着一件暗红色的斗篷,轻盈地走过花园的廊柱,她看到一些仆人已经起来打扫宫殿了,再过一会儿,这里将变得热闹起来。
她转过身,提着裙摆走上阶梯,到了皇宫的顶层,那里有一块开阔的天台。天台上有着精致的围栏,防止人掉下去,记得小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来天台,这里可以一直看到上城区的建筑,父王担心她掉下去,命人连夜打造了一圈坚固的围栏,围栏只比她矮一个脑袋。她的父王愉快地告诉她,每当她长高一点,他就会命人再往上加固,既不会掉下去,也不会阻挡她的视线。
那时候那么宠爱她的父亲,后来却巴不得她死掉。不但把她流放到充满怨灵的荒漠之地,甚至连接几次派了杀手过来杀她,最后,终于不再有杀手的时候,她以为他放弃了,可是却得到了他病逝的消息——即使在病榻之上,他仍然派了两波刺客过来。
昨天晚上,她看到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根黑色的鸦羽,这是黑暗商人罗杰的印迹,下面有一张便条,上面只写着天台。
是罗杰来了吗?皇女欣喜地想,但是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对劲,罗杰不会用这种方式与她碰面。如果他想见她,可以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而且她的卫队也没有从郊区收到城堡的消息——可不是罗杰,又会是谁?
想了一夜,皇女还是如约去了天台。因为留下便条的人,不是罗杰的话,也应该是知道罗杰与她的事情的人。她想不出是什么人,但是如今箭在弦上,很多事情就由不得她犹豫再三,没有罗杰,她是无法成为女皇的。
初冬的风挟带着寒意吹过皇都,整个皇都都在戒严重,皇女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是很多人都能闻风辨位,知道皇室又有什么举动了。这些人在等待着消息,看哪个人能更强势地霸占着皇位,所以皇都表面上很平静,甚至没有人询问财政大臣与宰相的去处,没有人关心撒克洛公爵,也没有人在意亚罗将军,好像他们就是理所当然地不在了。
皇女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她还没有梳妆,金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被风吹起的时候,泄露了她过早衰老的容貌。
在扶手边站着一个男人,黑色的斗篷让人有种窒闷的感觉,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更加挺拔与冷酷。
“是谁?”她不敢过于接近这个人,所以在远远的地方询问,这时候她才有点儿后悔,没有带卫队上来。
“是我,”那个人转过身,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七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从少年少女蜕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成人。不再天真,也不再诚实,每个人都学会了欺骗与怀疑,学会了利用与抛弃。
而,当两个人目光相触的时候,都知道对方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第一百零五章
“撒克洛……?他们说你失踪了……”皇女怔怔地说;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撒克洛轻轻地点了点头,他隐藏在斗篷中的手向皇女伸出来,手里是一卷羊皮纸:“带上这个,离开这里。
皇女的视线落到羊皮纸上,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她手里也有一份一样的。一瞬间;她的视线十分复杂;有杀机;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最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拿到的?”
“罗杰说;他恐怕帮不了你了,”撒克洛的声音轻柔,就像在安慰一个拿不到糖果的女孩,“他被困在一个地方,恐怕会困很久,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出来。”
皇女不动声色地看着撒克洛,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既然你见过罗杰,并且拿到了契约,那么想来你是知道我的计划了。”她慢悠悠地说道,“一定也知道了我的计划了?”
“大致上,”黑发男人不急不慢地回答,他的手还伸在那里,但是皇女没有接过的意思。
一旦接过,就意味着她要接受撒克洛的提议,退出这里,再一次远走他乡。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会甘心。
“我是不会放弃的,”皇女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撒克洛,“我不该放弃,这是属于我的位置,只有我才是皇位的正式继承人。”
“你的弟弟们也有权继承。”撒克洛说。
皇女咬了咬唇:“如果是你的话,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撒克洛,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知道我在皇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怎么可以带那么多孩子进来?这里是我家,他怎么可以……”
“这里也是他们的家,”撒克洛轻声说,“阿丽莎。”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这个名字来叫她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她真实的名字,就像人们忘记了呆在虚无之塔的自己一样。
“你的弟弟们也有皇室的血脉,他们也可以继承王位,”撒克洛像是安慰他一样,“他们是你的血肉之亲,是你现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
“他们才不是!”皇女一挥手,猩红色的斗篷在昏暗的黎明里掠过一丝血色,“那些家伙才不是我的血亲,我只有父亲与母亲而已,我只有一个早年孱弱夭折的弟弟,除此之外,我再无血亲!现在这个世界上,皇家的血统只有我而已,而王座上的那个……你知道他根本不是我弟弟。”
“你杀了多少个弟弟呢?”撒克洛轻叹了一声,“我记得最年幼的不过七八岁,上一个是十七岁的孩子,他才刚成年,却在铎德亚山谷被食人蜥吃掉了……”
“噢,还有那一堆没有的骑士,”皇女冷笑道,她转身轻轻靠在扶手上,扶手停在了她十一岁的身高的高度,她的父亲再也没有为她多做过一件事情,甚至远远地避开她,在宫外浪荡了好几年,然后终于想了一个刺客的好计谋,将她成功地赶到了虚无之塔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撒克洛拿着卷轴的手轻轻地垂下,走到皇女身边,随她一起看着被昏暗笼罩的,还在沉睡中的城市。
皇女的手紧紧握着扶栏,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王座是我的,它欠我的。”她转头看向撒克洛,却发现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睛如此的陌生,就像是两个陌生人在对望。
“它辜负了我,就要付出代价,”皇女轻声说,不知道她说的是她父亲还是王座,她已经固执到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了。
“只要我公布这张契约,你就无法继承皇位,”撒克洛伸出手,那张薄薄的羊皮卷就在他的手上,“你要想清楚,是带着它远走,做一个平凡快乐的普通人,还是被所有人遗弃,成为皇室里失败的一笔……”
撒克洛将羊皮纸卷轻轻地放在皇女的手里:“我以前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姐姐,我希望你可以快乐,而王座上满是血腥,不适合你。”
“你知道我杀了很多人,”皇女看向城市的远方,天际间出现一丝光亮,马上就要天亮了。
“我知道的,”撒克洛说,顺着皇女的视线,破晓的天空变得明亮而温暖,橘色光芒为白色的云朵与建筑物们镶边,整个世界都明亮和温暖起来。
“我其实……并不想这样,”皇女轻声说,语调听起来没有平时的坚硬与威严,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轻声说,“当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