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卫明愣了好一会儿才去洗脸刷牙。对着镜子的时候,他哀叹:卫明啊,你这下要完蛋了!虽不知道自己具体会是怎么个完蛋法,可他很清楚自己的耐性在昨晚就已到了临界点,而今明两天的杭州之行……这、这、这孤男寡男的,搞不好真要擦枪走火了呀!“啊……!”想着,他既懊恼又郁闷地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吼了一嗓子。
十点,载着奚典和卫明的车已驶入了浙江范围。
车是一辆黑色的别克君威,典型的商务用车。司机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驾驶,面容和善、沉默寡言,但车开得既快又稳。
卫明尽管有一肚子的好奇……对这车、对上车前奚典跟他用三言两语提到的他在别处的什么音乐工作室、对他脑袋上那个越来越大而亮的光环,但都碍于车内还有第三人在而只能忍住,乖乖地靠在椅背上、枕着奚典给他的充气枕头补眠。这一觉直睡到进收费站的时候才被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
“醒了?”奚典听到他坐直身体的声音、侧头问。
“嗯!”卫明揉揉眼睛、扭头看了看,惊异道:“啊,快到了?”
“还没,刚进浙江。”奚典摇头,“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你再睡会儿吧!”
“不用了!”卫明在有限的空间里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有点僵硬的腿,这才看着他问:“你常去杭州,对那儿很熟嘛!”
“嗯。”奚典笑了,“有不少朋友在那里。”
卫明挑了挑眉,对他嘴里的“朋友”颇有些猜测。
“晚上吃过大鱼头之后就带你去见他们。”奚典的嘴角扯得更高,很期待的样子。
卫明转了转眼珠,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紧跟着便嗤笑道:“为了点吃的就跑这么远,也亏你是个大艺术家了!”
奚典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人生最快乐的事是什么你知道吗?”
“……?”
“能随心所欲。”奚典也不等他出声就自动解答道:“想吃什么就能马上就吃到是一种幸福。”
卫明仔细琢磨着他此话的深意,颇为赞同地点头。二姐也常把“人生有各种福,只有口福最容易把握”这句话挂在嘴上,所以她从不节食、基本上是想到什么吃什么,好在也不见她长膘。
奚典的嘴角则勾得高高的、笑得很有含义的样子……可惜卫小弟又没看到。
车子再度启动后,奚典问:“要不要给你姐姐打个电话?”
“不用了。”卫明颇牛气地摆摆手。
“她打到家里怎么办?”
牛气顿时扁了。卫明揉着鼻子嘀咕道:“出来前我已经跟她打过电话了。”反正大姐管他比管老公、管儿子还严在奚典那儿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再费神充硬汉就太没劲了。
果然如卫明预料的那样,奚典闻言就笑了。
卫明扁了扁嘴,扭头很认真地欣赏高速边的花花草草。
“那你是怎么说的?”奚典倒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什么怎么说的?”卫明不解。
“你和她说跟谁一起去杭州的?”奚典抱起双臂面对着他。
“同事。”卫明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奚典又挑眉了。“童遥?”
“嗯?”卫明皱眉。
“你大姐知道童遥是你的同事么?”
卫明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古怪,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可是他面不改色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他也挑起了眉道:“知道。”他倒要看看奚典能就此得出点什么高论来。
没想到奚典没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问:“你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吧?合作得愉快吗?”这个问题从昨天晚上在望星空的时候就挺让他牵记的。
“还行。你也知道他和我不是一个部门的,”他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又故意把“你也知道”这几个字说得重了点。“我们难得有机会见面。而且他在公司里很有作为,我只是个新人、跟他差了好几级呢!”童遥是副经理,而他只是个普通小职员而已。
“那你昨天怎么会和他一起去望星空?”奚典不解。
“好歹我们也是校友,他带我去见见市面、看看上流社会的花花世界呗!”卫明有点油腔滑调了。
奚典嗤笑了一声,摇头道:“世界不分上下流,是人把它分成这样的。”
卫明扁了扁嘴嘀咕道:“那是因为你站在金字塔顶端才会这么说,在塔底下仰望顶部的那些人肯定跟你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奚典的额头现出个川字来,一本正经地道:“首先,我不站在什么金字塔顶端。其次,仰望也好、俯首也好都只是相对的。没有人能真的站在什么顶端,总有他更企及的人、生活或者位置。”
卫明仔细想了想他的话,无言以对了。
“别和童遥走太近。”奚典转头面对着前方,冷冷地道:“对你来说,他太危险。”
“呃?”卫明不太明白,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的确不准备和童遥走太近,所以也就没追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况他也猜到了点。童遥的价值观很明显……出人头地,而一个人在出人头地的过程当中往往会、也不得不踩到别人的肩、甚至拉倒别人。“那……”被奚典这么一起头,那个一直让他如鲠在喉的问题再也按捺不住了,压低了声音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典侧头面对着他,好久都没说话。
卫明又有种被他注视着的感觉,竟被他“看”得心虚起来。就在他以为奚典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奚典倒开口了。
“我和他是朋友。”隔了片刻,他又加了个注脚:“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卫明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那你家为什么会有他的专用拖鞋?”话音还未落他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了……靠,怨妇啊你?!
奚典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那天晚上你到底听到了多少?”
“全部!”卫明被他不悦的神色惹恼了,梗着脖子凑到他耳边道:“他来的路上硬了我都听到了!”
奚典先是被他突然吹到耳朵上的气息吓了一跳,但随即就扯着嘴角笑了,那样子看起来还蛮得意的。
看着他这副笑脸,卫明的肚子里渐渐升起一股怨气来。“他有女朋友了你知不知道?我们部门的一个女孩子。”
“嗯,我知道。”奚典点头。
“啊?!”卫明本不该这么诧异的,可是看到奚典了然于胸的样子便恼火了。“他说……”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奚典问了他一个听似无关的问题。
“那个女孩的爸爸是谁你知道吗?”
“呃?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爸爸是谁?”
奚典的脸上现出一个明白无误的嘲讽笑容。“是大中最大的股东。”
“真的啊?!”卫明大感意外。难怪明星一样的童遥会垂青Wendy这样看似平凡的女孩,也难怪奚典要他别接近童遥、说他危险呢,看来童遥为了出人头地还真是连美男计也使出来了!
“别怪童遥。”奚典像是看到了卫明错愕的表情一样,拍了拍他的膝盖道:“他有他的目标、也有他的苦衷,怎么走下去是他自己的事。”
“我没怪他。”卫明悻悻道:“再说我管他这么多干什么?轮得到我管么?”这话是真心的。想到去广州出差的那最后一个晚上……尽管他当时有点醉了,可还是很清楚地看到童遥的眼里有难以言明的痛苦。也许正如奚典说的那样、童遥有自己的苦衷吧!其实每个人不都是这样么?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有点懊恼了,狠狠瞪了奚典一眼道:“那你干嘛跟我曝料?”
奚典耸耸肩道:“为了要你别跟童遥走得太近。”
咝……!卫明又感到了那种古怪的感觉,斜睨着他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跟童遥走得近不近?”
“朋友之间的忠告啊!何况我们是邻居,所以你和我比童遥和我的朋友关系更近一点。”奚典给了他一个很堂皇里理由和一个释然而亲切的笑容。
卫明吃瘪,不过目光则紧紧盯着他、一丝都不放松,颇有不看出他点言不由衷来就不罢休的味道。
可惜的是被他注视着的是个盲人,无所谓他的目光是不是灼灼如炬、又多么有穿透力,依旧风清云淡且别有用心地对他笑着。
102
×年6月12日。中雨。
日记啊,我又囧了!不过这次不是下流白的问题,而是阿丁……她约我这个礼拜六去看电影。
我不想去,可是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好。本来想说我有事的,可是她说她这么早就来约我就是为了防止我没空。是啊,今天离礼拜六还有五天呢实在没什么说得过去的借口了……唉,怎么办?而且更可怕的是她约我看的是一部据她说非常凄美的电影。天哪,我都可以想象出她哭得非常凄惨的样子了……她怎么这么能哭啊?烦死了!
——摘自卫明的日记
因为进城之后堵车的关系,车子抵达奚典事先定下的酒店时已经过了正午。
卫明后来又眯了一觉,下车后觉得精神很不错、就是脖子有点酸。
可奚典的情况则不太妙。一路上他因为听觉敏锐而根本无法入眠,何况昨晚才发了烧、种种因素造成的疲惫也只消退了小半而已,所以脸色有点差。下车后紧紧抓着卫明的胳膊,连盲杖也懒得掏出来,一声不吭地亦步亦趋往前走。
酒店是家座落在内西湖岸边的五星级酒店。颇有雄踞之势的主楼和华丽地朝两边铺展的侧翼,再加上巨大的、精心修葺的大花园和掩映其中的亭台楼阁,整个规模占地甚广,非常豪华气派。
入住手续是司机赵师傅去办的,过了一会儿就拿着房卡过来交给了卫明。看到奚典有点灰败的脸色,他又不放心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卫明、以便随时联络。
奚典跟他约了四点半来接便让他走了。
“他不住这儿?”上了空无一人的电梯时,卫明才觉得空气自由了点。
“嗯,住在旁边的酒店。”奚典点了下头。
卫明看看他紧抿着的嘴唇,再看看手里的房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嗯……我们、住一个房间啊?”当初在广州出差时,他和老大们住的都是单人间。相信这儿也应该有单人间的吧?一想到要和奚典独处一室他就情不自禁的紧张。
“房间里有两张床。” 奚典冷冷答了一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又加了两个字:“放心。”
卫明一怔,马上就不服气了,斜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你才不放心呢!
“这里的房间要两千四百块一个晚上,你……”奚典捏了捏卫明的胳膊道:“不会要我花这个冤枉钱吧?”
“啊?”卫明震惊得几乎要跳脚了……两千四百块?这可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啊!难怪要让赵师傅另觅他处……起先他还以为是奚典故意把人家支开的。“我们干嘛要住这么贵的酒店?”
奚典掏了掏耳朵、示意他实在太大声了。
“我们可以去住莫泰嘛!不是一样……”卫明压低了音量,可是话还没说完电梯就抵达了他们的下榻楼层。
电梯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暗暗的、很安静,地上铺着的深蓝色提花地毯踩上去也是软软的、把脚步声完全吸去了。
“房间里不就是两张床一个浴室吗,干嘛住这么贵的酒店?”因为环境所迫,卫明的声音也压得低低的,不过埋怨的味道并没减少。
“味道不一样。”奚典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呃?”卫明愣住,用力嗅了嗅、扁扁嘴道:“有什么大区别?”好吧,这儿的空气里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奚典没耐性了。
“切!”卫明悻悻地嗤了一声,拉他停在房门口。“到了。”说着就把房卡捅进了卡槽里。推开房门后,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无语、也充分认识到奚典所说的“所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含义了。
他们的房间在酒店东翼,也就是面向西湖、景色最好的一侧。房间非常宽敞、明亮,家具是欧式复古式样、看上去舒适而奢侈,而巨幅落地窗外是一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外接阳台、正对着一片湖光山色。
“哇!”卫明不得不赞叹,在脚边扔下两个装着两人的小包就引着奚典直奔阳台。
奚典虽然累了,但还是跟着他上了冷风瑟瑟的阳台。
“我们正对着西湖诶!”卫明兴奋不已,想也不想地抓起奚典的胳膊指向前方道:“波光粼粼、一池碎金,好美啊!难怪房间要卖这么贵的价钱呢!”
听他难得这么文绉绉的,奚典的嘴角温柔地扬了起来。举着的手并没有放下,而是直直地伸出手指问:“那儿是什么?”
“一堆挂着残叶的树冠。”卫明扁了扁嘴,托着他的手臂右移了一点道:“那儿才是西湖。”
奚典侧着头、微蹙着眉,神情凝重地想了一会儿,缓缓张开五指逗留在半空中,像是在触摸空气中湖水的气息。
卫明怔怔地看着他展开的手指和指缝间露出的湖光山色,鼻子竟有点酸溜溜起来。“那儿,”他握住奚典的手,按下四根手指、只余了食指伸着,朝对面的山尖尖指了指道:“是一片山,青色的、有点雾蒙蒙,像是水墨画。山顶上那个大概是保菽塔吧?”他挠挠头、耸耸肩道:“反正是细细的一根。”随后又引着他的手指一一指点、胡说八道一番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记不清了,以前只来过一次,还是跟着我妈来疗养的、十多年了。”
奚典闻言收回了手,转头面对着卫明。面色依旧凝重,只是跟刚才不一样了。
“嗯?”卫明的心率开始不稳、呼吸开始急促,却又不敢继续看着他。
“想她么,你妈妈?”奚典低低地问。
卫明一怔,想了想才慢慢点头。“以前经常会,现在……偶尔。她过世的时候我才十一岁,记得的事不是很多。”
“你爸爸呢?”
卫明垂头苦笑。“他过世的时候我只有四岁,几乎没什么印象啦!”尽管知道这事怨不得自己,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很不孝、也很内疚。
沉默了一会儿,奚典顺着卫明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别难过。”
“嘿嘿。”卫明涩涩一笑,摇头道:“也不是难过,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就是有点……”有点什么他却说不清道不明,憋了半天、最后只能耸耸肩敷衍了事。
奚典笑了笑,仓促地收回搭在卫明肩膀上的手臂……心动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饿了,你呢?”
“嗯!”卫明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道:“在路上就饿了。”
“去餐厅吃点东西,然后我要睡一个午觉。”奚典咧了咧嘴道:“累坏了。”
“要不要出去吃啊?这儿的餐厅也很贵吧?”知道这儿的房价之后,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