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典没有回答……无暇也无力回答。虽然触觉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右眼还在、没有掉,可他依旧惊魂难定、心跳狂乱不已。
“奚典?”叶梓仔细地看着奚典苍白得吓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还是……做噩梦了?”从西点云里雾里的表情来看,后者应该更靠谱。
镇定了好一会儿、把四散奔逃的理智一片片聚拢回来之后,奚典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松开了按着眼睛的右手。
“呃……”叶梓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奚典的膝盖道:“没事没事,只是个梦而已。”
他哄小孩子一样的口气让奚典有点无语,但竟也暗暗松了口气。是啊,只是噩梦。他的右眼还在,而且也没有掉在什么可怕的洞里,更主要的是卫明也没有生死未卜……不,卫明的确生死未卜了。他一把捉住叶梓按着他膝盖的手臂,想都没想地问:“卫明呢?”
“啊?”叶梓愣住了、也有点被吓住了,呛着嗓子提醒道:“我们在飞机上,奚典。”
“……!”奚典怔住了,费力地用仍旧没有完全恢复功能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点头。对啊,他们在飞机上,从悉尼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啊!“几点了?还有多久?”
叶梓又多盯了他几眼才瞥了瞥手表道:“三点一刻……北京时间。”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腿、安慰道:“别着急,还有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奚典皱了皱眉,又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联系了起来。“哦。”他点了点头,伸手在前排的座椅上摸了摸,眉头皱得更紧了。“帮我叫一杯水,渴死我了。”难怪在梦里觉得干得要命、而且还会地震呢,原来是因为在飞机上的缘故。
“先喝我的吧。”叶梓扭头把自己叫的、还没喝过的水先拿过来给了他。接触到他的掌心时,感觉到他一手的冷汗。
奚典一口喝干了已经冷透的清水,然后皱着眉把空杯递给叶梓道:“再叫一杯。温水!”
“哦!”叶梓按了服务铃。
空姐很快过来,问了他们的需要后又端来了两杯温水。
奚典把两杯水都喝了,这才觉得沙漠一样的嗓子湿润了些、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又叫了一杯水备着,这才低声问叶梓:“我……说梦话了么?”尽管在梦里一直发不出声音,但事实是不是这样他不能确定。
“没有,就是叫了一声。”叶梓摇头道:“还好,不是很大声,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这班飞机的上座率不是很好,商务舱的座位更是空了一半有余。而他们坐在商务舱的最后一排、前面也没有乘客。
“这就好。”奚典稍感轻松了些。
叶梓替奚典把掉了一半在地上的小毯子拉起来盖回他身上,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还有一会儿才到呢!”
“嗯。”奚典拉了拉毯子,歉然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啧!”叶梓瞪他,“这么客气干什么?再说我本来就没怎么睡着。”
奚典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点头道:“对啊,怎么待你这么客气了呢?”说完就头一偏、靠进椅背里不再说话了。
叶梓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不放心地观察了奚典很久。见他虽然一动不动的、表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可眉头还紧紧地蹙着,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八成也不可能睡着了。于是他的眉头也蹙了起来、解不开了。
七个多月了,他陪着奚典在澳大利亚已呆了七个多月了。
当初会陪着奚典出走是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远走他乡……在当时那种不稳定的情绪下!而且辞掉乐团的工作也一直是他的小小心愿,这次正好顺理成章地一块办了。
到了悉尼之后,他本以为等奚典的情绪平复下来、伤口愈合了之后就能回国了,不料他的复原期会那么漫长……其实他根本就是在拒绝复原!
不准提卫明、不准提卫家、甚至不准提带“卫”字的词句成了奚典对他的铁律,而自己则常常在深夜把自己扔在阳台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他去叫他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他早已把自己埋没在一堆酒瓶和烟蒂中了。
他知道、无奈而又难过地知道,奚典会伤得这么重、这么痛是因为这次他全情投入了。而他之所以拒绝复原是因为……复原就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原谅,不是么?他又知道、无奈到极点地知道,奚典不愿意让自己原谅卫明是因为……他不愿再对别人动心了啊!
就这样,归期遥遥无望起来。好在他没什么事要办,也没什么理想、目标要实现,而在国内除了他老爸之外也没人真切地等他回去……于是乎他就放任自己变成了一堆越来越懒的骨头,拒绝了奚典介绍他的乐团工作,成天价吃着、喝着、住着、花着奚典的老本,彻彻底底地过上了他最最向往的游手好闲的好日子了。唯一有点窘的是房东也好、邻居也好都以为他和奚典是一对出柜后避居于此的同性恋couple。天地良心啊,他从小就是个坚定的男欢女爱拥护者、压根就没把强悍的奚典放在眼里过……咳咳,也幸亏奚典也从打过他的主意,否则就有那么一点点难讲了。做为一个诚实可靠的人,他不得不在心底的小旮旯里偶尔承认一下这样一个小事实:尽管奚典是个盲人,但似乎比他多那么一丢丢的魅力。
就在他逐渐把自己往一个纯粹的米虫培养的道路上,几天前一封来自敲破他脑袋都想不到的、署名“卫青”的邮件直接宣告了他们这个漫长假期的结束。
卫青的邮件很简短,先客道了一句冒昧、又解释了一下她是从他的老同事那里要到他的联系方式的,随后就请他务必转告奚典立刻回来、回来救救她的弟弟、救救那个自杀未遂且活得形同死灰的傻孩子。
他立刻被吓了一大跳,抓起电话拨了邮件上写明的卫青的手机号码……又是打破他脑袋都想不到的与她的初次联系!
卫青似乎料到了他会致电,没有浪费时间在寒喧上,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卫明的近况、卫家的近况,简而言之就是到了樯倾楫摧、差点就万劫不复的境地。然后就再一次恳切地要他一定要帮忙说服奚典,请他抛开前嫌、回来救救卫明,因为他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拯救卫明的人。
等他好不容易等奚典下班回到了家、把了解到的情况转告给他后,他当时就疯了、真的疯了!先是拍着桌子骂他干嘛不早点告诉他……冤啊,明明是他在演出、把手机关了的啊!然后就不要命似的用力拍自己的头,骂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混蛋、坏蛋。
看着他失控的样子,他的心也纠结得要命,替他、替卫青、替卫小弟。再然后么,他们就搭上了这班他能定到的最早的航班回来了。
希望……从与卫青通话之后他就开始衷心地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偶自己也米有想到~~(众童鞋朝某A扔出乌压压滴拖鞋,怒喝道:你没想到?那是谁整出来的这一出哇?!)
53
53、182 。。。
×年10月30日。
今天我没去学校,没心情。明天也不想去……只要一天找不到小白我就什么心思都没有。
我已经把楼上楼下、左右邻居的家和院子、房顶都找过了,都没有。日记,你说小白这样一只瞎猫能跑到哪儿去呢?它又不可能跟灰球一样飞檐走壁!
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找到灰球,说实话,我恨不得根本就没把它捡回来过……要是当初它是掉在隔壁院子里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把它捡回来,于是小白也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被它欺负、为了它跟野猫打架、现在更不会走丢!
我跟碰到的每个人都打听过了,可是没人看见过小白。小白浑身雪白,应该很引人注目的吧?大姐也到小区里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可我还是不放心、自己又去找了两遍,把每个花坛里的几乎没一个树丛都找过了,都没有。
啊……!我怎么没早点把灰球送走呢?当初干嘛要给小白找媳妇呢?就让它傻乎乎地抱着毛绒小兔或者二姐的拖鞋发花痴好了……就算它要抱我的脚我也认了啊!这样至少它可以跟我在一起,不会失踪、不会饿肚子、不会发生意外。
我恨我自己!
我担心小白是被人偷走了,虽然它是只瞎猫,可是它那么漂亮……我不敢想了!
真的,日记,要是再找不到小白的话,我觉得我真的会疯的。
——摘自卫明的日记
下了飞机,奚典和叶梓上了昨天晚上就得到他们抵达的确切时间、所以今天早早就在外面等候的赵师傅的车。
上车后,叶梓掏出早就换好了电话卡的手机、准备打给卫青。
奚典听到按键的声音,急忙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微蹙着眉问:“这么一点时间都忍不住?”他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他是准备打给谁的。
“什么忍得住忍不住的?”叶梓斜了他一眼,“我就是跟她说一声我们快到了。”
“有什么可说的?叫她给我们准备晚饭?”奚典的脸沉了下来。
“谁要她准备晚饭?”叶梓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嗓门也有点大了。“你怎么这么……”他气得一时无语,憋了一会儿才小声道:“莫名其妙!”想想还觉得不甘,又不无埋怨地叽咕道:“就算你心急也不用拿我开刀嘛!”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很识相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看得出奚典是当真的。何况,他的确不像奚典这么急、至少不是一种急法,也对卫青冷不丁见到他会有什么反应而心怀小小的期待。
奚典冷冷嗤了一声,扭头朝向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压着有点抽痛的太阳穴。叶梓说得没错、他是很着急,而且随着距离的缩短,这种心急如焚的感觉就益甚,简直都快把他全身的血液给煮沸了。
不过,这种心急却不是叶梓以为的那样、仅仅是在担心卫明的安危——毕竟卫小弟是“自杀未遂”、而不是“生命垂危”或者“危在旦夕”——还因为飞机上的那个噩梦之后,他自昨天起就高温过载的脑袋竟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随后就对卫青的说辞有了许许多多的质疑。
以他对卫明的了解,这个小家伙应该不会自杀的……就算活得再苦再累、再不堪重负,他都会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的两个姐姐而勉强自己好好活着的!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了解,他认识到自己在卫明心里的位置是永远都不可能胜过卫冬、拔得头筹的。也所以,在卫小弟面临艰难抉择的时候,他主动选择了离开……再一次。
想清楚这点后,他不禁怀疑卫青在说谎,随后又开始深究她说谎的原因和目的到底何在。之所以让阻止叶梓打电话给卫青也正是因为这种质疑的关系……他可不希望卫青得知他们到达的准确时间后会准备什么特殊的场面来“欢迎”他们。当然,这种质疑可不好对叶梓说。
快到目的地时,叶梓打破了车内的沉寂、问:“先去你家放行李还是直接去卫家?”
“我家?”奚典口气恶劣地反问了他一句,冷笑一声后就又转向窗外、不理他了……严格来说,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了。临去澳大利亚前,他把自己的两套房子易手了,为的是省却卫明在他大姐的威逼下卖房搬家的麻烦。
叶梓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恼了。“啧!”他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横眉竖目地低声数落道:“你是骗人骗上瘾了还是谎话说得太久、连你自己都相信了?跟我还要来这一套?毛病!”说完赌气地扭头朝着另一边的窗外了。
奚典对自己暗暗皱眉……唉,他的确迁怒了叶梓啊!犹豫了一会儿,他放软了口气辩解道:“我也没说错啊,他又不叫奚典。”
“靠!你还来?”一怒之下,叶梓爆粗口了,但还是及时地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车上还有第三人在场呢!最后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愤怒。
车停稳后,叶梓和奚典下了车,把行李留在了车子的后备箱里。
走进久违的小区,一切似乎都依旧……有点乱糟糟但又一直欣欣向荣的花坛、有点高高低低的路面和排列得乱糟糟的窨井盖、一盏盏从各家各户的窗子里透射出的灯光、各种各样隐隐约约的声响和交织在空气里的淡淡气味。
奚典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拖沓了。
“干嘛啦?”叶梓本来不想开口的,可察觉到了他的踯躅、又于心不忍起来,索性停下脚步不放心地看着他问:“近乡情怯了?”
“嗯?”奚典愣了愣,随即扯起嘴角笑了,捏了捏他的手肘以示肯定。“嗯,有点。”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叶梓更了解他的人了,卫小弟也不是!“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还真合适啊!”说着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整个肺部都充满了他早就熟悉却又差点遗忘了的气息,这才慢慢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甩头道:“好了,走吧!”
叶梓多看了他几眼,也笑了。又走了几步,他忽然想到什么、压低嗓子问:“诶,你爸知道你回来了么?”嘿嘿,对啦!奚典的父亲就是当初配合着奚典在卫冬面前上演了一出卖房、买房戏码的第二号主角。那时他正巧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归国做中医治疗,于是就被奚典给因地制宜地派上了用场。当然,非常关键的一个原因是奚典自父母离婚后就从妈妈的姓了,所以才能顺利地演了这么一出、把自以为精明的卫冬给狠狠糊弄了一把。
每每想到这一点,叶梓就不得不佩服奚典的足智多谋……咳咳,其实是阴险狡诈。也难怪卫小弟会被奚典给吃得牢牢的、死死的呢!当然,让他没想到是最终奚典也会因为自己用情太深而伤得那么重。
奚典皱眉、再皱眉。“我忘了。”
“那你住哪儿啊?”叶梓诧异了。“不会……住到你妈那儿去吧?”奚典与他母亲的关系一直都谈不上有多融洽,而在他妈妈两年多前再婚后似乎就又降了不少个百分点……这也正是他下定决心搬出来单过的直接原因。
“再说吧!”奚典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哼,未来会怎样还不知道呢!“咝……”他忽然皱起了眉、口气不善地扭头问:“我难道不可以住你家么?”
“呃……?可以,当然可以。”叶梓慢了半拍才点头,只是点得过度用力、以至于有言不由衷的嫌疑。
奚典当然听得出他的迟疑,没好气地道:“你现在应该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卫家二小姐弄到你的狗窝里去共度良宵的事了吧?”
叶梓的脸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