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松开潇湘,转身,几个腾挪,跳上院墙,从院子里消失。
潇湘兀自怔愣的跌坐到地上,低下头,无法忽略的异物感在难以启齿的地方叫嚣着。潇湘抖着手,取出竹管,死死的捏在手里,眼泪再也止不住,慢慢俯下-身,掩在紫桐花丛后面。
透过紫桐花四季常青的密密的叶子,费邑承只看到一个素衣黑发的身影伏趴在地。一支弄错季节的花骨朵在风中颤微微的咬着粉紫色的花瓣。
费邑承呼吸困难,心口堵得难受,转身回到书房。才踏入一只脚,墙上没有落款的江月图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撞进眼内,心中更是难过,甩上门,只觉得这个地方片刻也呆不下去,逃似的出了宅子。
费邑承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头脑里一片混乱,有太多的事情在脑海里翻滚,理不出半点头绪。
走着走着,突然肩上被人一拍,费邑承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理人啊?都叫你几遍了?”李傅苍拉长着脸,非常的不满。
“是你啊。”李傅苍这一拍,费邑承脑子里那些事情一下子全都散了,倒是记起来两件事。一件,潇湘曾经被请到神坛。另一件,潇湘是被吕游珺送过来的。不管他的身后的人是谁,都是费家的敌人。
“怎么了?”李傅苍终于发现好友的异常,担心的开口问道,“和潇湘闹别扭了?”
“别太在意,才华出众的人总有些小别扭的,回去说几句好话,哄哄就没事了。”李傅苍在费邑承肩上又拍了拍。
“没有……”费邑承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潇湘被压在廊柱上的样子像一柄钝了的刀,一下一下扎在他的心上。
李傅苍看了看费邑承的脸,抓了抓头,自己也是一脸的郁闷:“算了,陪我喝酒去,醉了就不用想那些烦心事了。”
费邑承扯出一个苦苦的笑容:“你有什么烦心事?”
“别提了,喝酒去喝酒去!”李傅苍不由分说,拉着费邑承的胳膊就走。
当晚,费邑承喝得大醉伶仃,被同样酒气熏天的李傅苍送回家。
“唔……”费邑承醒来时头痛欲裂。
“费大人醒了。”玉钟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费邑承耳边炸响,费邑承急忙睁开眼睛,纸窗透过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玉钟手脚利索的给费邑承换了湿布巾,见费邑承突然睁开眼瞪着自己,以为他不高兴自己出现在他的房间,赶紧开口解释:“费大人身体不适,何叔去典狱司给大人报假,公子在煮醒酒药,让玉钟在房里守着。大人若是嫌烦,玉钟这就出去。”
费邑承正要说什么,门外响起了潇湘清润的嗓音。
“玉钟。”
费邑承心里一抖,急忙抓起覆在额上的布巾,遮到眼睛上,把头转向墙壁。
另一种疼痛铺天盖地,压在他的心口,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喘不过气来。
不知该如何面对,也不想面对。
潇湘把托盘递到玉钟手上,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对玉钟道:“药还烫着,放一放再伺候大人服下。宿醉的人怕吵,大人要是没什么吩咐,你就到耳房候着。”潇湘顿了一下,再看一眼费邑承,留下一句“好好伺候大人,我回房了”,便转身离开。
玉钟看着潇湘的背影,再看看费邑承,有些摸不着头脑。
费邑承听见潇湘离开,有些失落的松了口气,起身喝了药汁,打发玉钟回去,自己洗了脸,然后发呆。
这天,费邑承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天。
隔天,费邑承神清气爽的去了典狱司,核查案件,整理卷宗,一如往常。傍晚散值后,费邑承回到宅院,独自吃了晚饭。
南国的秋天总是姗姗来迟,就算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
费邑承捧了杯热茶,坐在廊子里,听到远处第一批南归的鸟群飞过。江月图还挂在书房,美人拈花图还收在柜子里,只是,他再没有勇气靠近那里。
“大人!”玉钟走了过来,乖巧的行了礼,脸上带着少年人讨喜的笑容,“玉钟给大人请安!”
费邑承摆摆手,让玉钟起身,看着玉钟张了张嘴,习惯性的想问潇湘,却没有出声。
“大人有何吩咐?”
费邑承别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落叶,淡漠的说:“没有。你有事?”
玉钟始终搞不明白费邑承这些天的态度,仍旧笑着说:“大人这几天都忙着,公子让我来问问,大人明天晚上可有时间。大人若是有空,公子请大人过去用饭。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公子的厨艺也是极好的。”
“是吗?”费邑承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
玉钟猜不透费邑承的心思,只好陪着笑脸,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费邑承转过头,脸上带着笑意,对玉钟说:“告诉你家公子,我非常期待。”
“知道了,大人一定不会失望的!”玉钟高兴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费邑承喝一口茶水,茶水冰凉,顺着肠胃,一直冷到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没多少人看了……对手指,对手指……夜夜出来了,潇湘的身份也该猜到了吧?
、最后的晚餐
快十天了,费邑承再次踏进这个小小的院子,走在窄窄的廊子里,那天隔着影壁看到的听到的,仍旧刺得他心痛。
小厅里,桌子上摆了一壶酒,两只杯,几个菜,极简单家常的菜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桃花清香和菜香,却勾不起费邑承的半点食欲。
没见到玉钟,潇湘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眼神有些空洞,痴痴的看向费邑承触摸不到的虚空,右手搭在桌子上,左手握着拳放在膝上。
这样的潇湘,仿佛已经只剩下一个飘渺的影子,一阵风就会散去,摸不到,抓不住,留不下。
费邑承忍住心里的酸涩,缓步走近,轻轻的唤道:“潇湘……”
潇湘一动也不动。费邑承又唤了一声,仍旧没有传到潇湘耳内,禁不住把手放到他肩上:“潇湘?”
“啊!”潇湘一惊,左手下意识的收紧,回头见是费邑承,赶紧站起:“费大人!抱歉,潇湘走神了,请大人见谅!”
费邑承头一次见潇湘如此的魂不守舍,如此的慌乱,心中一阵难过,终是不忍,拉着潇湘坐下。
潇湘回过神,吃疼的皱一下眉。
“怎么了?”费邑承撇见潇湘紧握的左手指缝间渗出一丝红色,忙握进自己手里,轻轻得分开潇湘的手指,一只制作精巧的嵌着黑色宝石的饰物,细细的尖端扎进了无名指的指根处,渗出点点血痕。
洁白的手掌,纤细的手指,黑色的饰物,红色的血丝,美得刺眼,美得让人心疼。
费邑承小心翼翼的取出饰物,还好扎的不深:“疼吗?我去拿药来。”
潇湘忙按拉住费邑承的手,笑道:“不碍事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仍旧是清浅的笑容,费邑承却看出几分真心的欢喜。
真心吗?费邑承在心里自嘲的笑了。你我还能有多少真心?罢罢罢,就再陪你演一场吧。
费邑承执起潇湘的手,送到嘴边,低垂了眼睑,伸出舌舔去血迹:“还疼吗?”
潇湘一下子红了脸,眼中泛起点点水光,被烫到一般抽回手,笼进袖子里,低下头胡乱的摇了摇:“不,不疼。”
费邑承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潇湘圆润的耳垂,问:“这个是耳饰吗?我给你戴上吧!”
潇湘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费邑承已经凑了过来,极小心的捏住潇湘右边的耳垂。
“既然有,怎么从不见你戴上?”费邑承轻柔的捻压潇湘的耳垂,鼻尖闻到兰花的清香,看着小巧可爱的耳朵慢慢呈现出玫瑰的颜色,心里一片温软,一片凄凉。
“不是这边的。”潇湘仍旧低着头,低低的说道,伸手拿过费邑承手里的饰物,密密长长的睫毛轻颤,掩住了眸子里的神色。
“这是什么饰物?没见过的样式。”费邑承随他拿走耳饰,淡淡的问。
“耳钉,据说是从齐云传过来的。”潇湘看着手中的耳钉,淡淡的回答。
费邑承看了看潇湘的左耳,随口问道:“怎么只有一个?另一个呢?”
潇湘扭头把耳钉塞进腰侧的香囊,眼眸深处的黯然落入费邑承眼中,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丢了。”
若是没有几日前那一幕,费邑承肯定会说:“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一对。”可是,今晚是他们最后的时间,再多的承诺也无法兑现。
潇湘回头,笑着对上费邑承的眼:“大人,用饭吧,菜要凉了。”说着,将筷子递到费邑承手上,再把两只酒杯添满。
“这是桃花酿,潇湘春天里亲手埋下的,今天特地让玉钟回红袖坊取的,大人一定要尝一尝。”
费邑承心里一阵发苦,嘴里笑着说“好”,就把杯子往嘴边送。
“大人!”潇湘慌忙按住费邑承握着酒杯的手,甜甜的笑着,眼神有些躲闪:“大人,先吃些菜吧。都是潇湘自己做的,大人尝一下潇湘的手艺如何。”
费邑承便放下酒杯,每个菜都尝过一遍,尝不出任何的味道,却笑着点头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潇湘眼中染上几分笑意,又往费邑承碗里添了些菜:“几个家常菜,登不得大雅之堂,味道却是敢保证的,大人喜欢就好。”
费邑承给潇湘夹了些菜:“你也吃些,别光顾着我。”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温柔。
“嗯。”
费邑承看着潇湘低下头,慢慢把碗里的菜吃光,嘴里发涩的吃了几口菜。
费邑承端起酒杯,嗅了嗅,看着潇湘笑道:“很香,潇湘,一起喝一杯吧!”
潇湘的笑容有些发苦,端起自己的杯子:“大人,潇湘敬您,多谢这段时间大人的照顾。”说着,将酒倒进自己口中。
费邑承再次把杯子送到嘴边,正要饮,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酒杯。费邑承有些吃惊的抬头,只看见潇湘已经把酒送下喉。
潇湘对上费邑承疑惑的脸,转过头,苦笑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空杯:“果然好酒,不负我酿的辛苦。”说完,又斟一杯,自顾自的饮下。
酒入愁肠,泪撒青衫。
费邑承握住潇湘还要继续倒酒的手:“为什么?”
潇湘流着泪,笑着反问:“呵呵……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呵呵,大人不是说过吗?哪有什么为什么!”
潇湘试着挣脱,却被费邑承夺下酒壶。
“别喝了!”
酒壶被掷在地上,醇美的桃花酿撒了一地,满室的酒香花香。
费邑承站起身,把潇湘拉进自己怀里,低头就要去吻日思夜想的人。
潇湘吃了一惊,急忙伸出双手挡在面前,哭着挣扎躲闪,“不要!大人,不可以……求你,不要这样……求你!”
费邑承颓败的松开手,看着潇湘泪流满面的后退,心痛难忍,别开头,艰难的开口:“药已经被我换掉了。”
潇湘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怔怔的。半响,突然像听到极好笑的事情一般,不可自抑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呵呵,原来大人早就知道,呵哈哈……你早就知道了……呵呵……”
费邑承止不住的难过,上前抓住潇湘瘦弱的肩:“别笑了!别再笑了!”
潇湘用力的推开,脸上带着泪痕,笑得快要站不住,看的人揪心,问:“那大人看着潇湘的表演,可还尽兴?啊?哈哈……大人可还满意?哈哈哈,大人高明!呵呵呵呵……大人高明啊!”
费邑承不顾潇湘的挣扎,把他揽进怀里,命令他看向自己:“看着我,潇湘,你好好看着我!”
潇湘终于止住笑,却止不住眼泪,抬头看向费邑承。
费邑承看进潇湘眼中,带着绝望的真诚:“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让我来保护你,让我带你离开,我们一起,走得远远的,告诉我。”
潇湘痛苦的摇头,止不住的落泪,只是哭。
费邑承捧住潇湘的头,带着恳求说:“相信我!潇湘,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带你离开。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我真心仰慕你。潇湘,相信我,我们一起离开。告诉我,谁让你做这些的?”
潇湘泪水涟涟:“我若告诉你,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你当如何?我若告诉你,我视那人为天,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情,你又要如何?我若告诉你,我最重要的人在他手上,你又会怎样?我若告诉你,离了那人我活不过一月,你又会怎么做?”
“……”
“大人,不要再问了,求您别再问了……”
“大人,若您真为潇湘好,就不要再问了……”
潇湘从费邑承身边挣脱,满脸的泪水,一步步后退,绝望的恳求着。
费邑承再也看不下去,满心的苦涩,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潇湘摇头:“大人什么都不用做,放我离开吧!”
费邑承看了看潇湘,别开脸,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
潇湘留恋的看了看眼前的人,低下头:“就今晚吧,我和玉钟收拾一下就走。”
费邑承转身,握紧了拳头:“我去叫马车。”说着,抬腿走向门外。
潇湘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保重!潇湘,拜别!”
不多时,玉钟怀里抱着琴,肩上挂一个包裹,从宅子后门走出。潇湘挽着另一个包裹,披着斗篷,精致的面容掩在兜帽里,也出了宅子。
后门外,何叔早就候在马车旁,见潇湘出来,开口唤道:“公子……”叹一口气,终究只是抱手作揖,“公子保重!”
潇湘恭了恭身,没说什么,待玉钟把琴和包裹放进马车,便把手里的包裹递给玉钟,扶着玉钟的肩,上了马车。
玉钟掩好车帘子,转身对何叔行了礼,接过缰绳,坐上架座,嘴里低低的喝了一声。马儿从鼻子里喷了一声,车轱辘就转了起来。
何叔看着马车转出巷子,沉重的叹息一声,方才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凡凡正式回归,有肉哦有肉哦~~偶想把承承留给小苍苍,乃们说怎么样咧?
、出戏
夜色愈发深沉,稍微有些发白的山道上,马车轮子噜噜的转着,炼金手里握着缰绳坐在架座上,身边一个十来岁的清秀少年,靠在车蓬上,撑着头有些瞌睡。
突然“嘭”的一声,马车猛地顿住,少年一惊,“啊哟”一下,险些摔下车,被炼金抓住衣领,拎回车上。
车帘撩起,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炼金下车看了看,回头答道:“路上被野鼠刨了坑,轮子陷坑里了,公子先下来站会吧!”
少年伸手扶车上的人下车:“公子小心,刚才碰到哪儿没?”
素色衣衫的人轻轻摇头,站在边上看炼金检查车子。
“麻烦吗?”
炼金仔细查看了陷进坑里的轮子,拍拍手:“车子旧得很,车轮里衬磕得开裂了,天太黑,不好办。”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