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再次变得清晰,林子凡已全无反击的余力,仅靠着身后的两只手支撑着身体,痛楚的呻吟变成低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徐敖生略带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雪……”
林子凡艰难的抬起眼帘,看着徐敖生满眼的疼惜,才知道已经结束了,牵了牵嘴角想给他一个笑容,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小雪!”徐敖生紧紧抱着林子凡,捧着苍白的脸,慌张的向慕容白求助,“爹,小雪他……”
慕容白快速给林子凡看了看,安慰道:“没事,他只是太累了。”说着他长长的呼一口气,擦擦额头,站起身,“你也好好休息吧。”
徐敖生听他如此说,才松了一口气,拿衣服裹了林子凡的身子,抱着他起身,对慕容白恭身道:“爹爹辛苦了。”
慕容白摆摆手,出了浴池,在茯苓的伺候下穿好衣服,道:“然儿这一睡,怕又是两三天,安心等着就是。”转身带着茯苓出去了。
徐敖生恭身应了,待二人出了房间,才抱着林子凡出了浴池,在一边的矮榻上坐下,又用毯子给怀里的人裹了一层。
两名侍者手脚麻利,迅速的收了浴池里的东西,通风换气,洗了浴池,把池水换成清澈的温泉,备好干净的布巾衣物,轻手轻脚的关上门窗,对徐敖生恭身施礼,然后退下。
徐敖生三两下脱去两人的衣服,抱着林子凡下到池子里,撩水给他洗去粘腻的汗液。怀里的人鼻息沉沉,面色苍白,眉心微蹙,两片薄唇紧抿,似乎还留着痛苦的痕迹。在神坛住了三个多月,好容易养回来几两肉,这一洗髓都给洗没了,抱在怀里磕得他心疼。
突然发现有水滴落在林子凡脸上,手一抹,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泪,越发的不可收拾。徐敖生心疼难忍,抱着林子凡亲了又亲,贴上他的脸庞,哽咽的低唤着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名字。
“小雪……”
刚刚洗髓完,林子凡不能在热水里泡的太久。徐敖生抹去眼泪,收拾好心绪,动作轻柔的给怀里昏睡的人洗擦干净,穿上里衣,安置到床上,盖好被子,拥在怀里,心想着以后再也不和他分开,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圈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心情放松下来,疲惫也席卷了过来,徐敖生感觉着怀里的充实,呼吸渐长。
第一次洗髓之后,林子凡整整睡了三天才醒,又趟了两天,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吃完清香的药粥,林子凡想想洗髓时候的痛楚,感叹道:“以前听过一种说法,说肉体上最疼的就是女人生孩子。我连洗髓都熬过来了,以后生孩子应该没那么难吧?”
正拿着布巾给林子凡擦脸的手僵了僵,徐敖生放下布巾,笑着哄道:“小雪,你若是喜欢小孩,我们可以收养一个,你若不怕吵,养两个三个都没问题。”
林子凡看着徐敖生眼中的疼惜和担忧,心里暖暖的,笑着扑进他怀里,对着嘴啃了一下,道:“能有多难,爹爹不也把我生出来了?”
徐敖生还想劝,却被林子凡截住了话头:“敖生,我想有孩子,我和你的孩子,还有流夜的,我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既然我能跟你们生孩子,为什么要收养别人的?”
“敖生,有爹爹和茯苓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若是只有我们三个,我怕日子久了会腻味。等流夜回来了,过几年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就要两个孩子,好不好?”
林子凡眸中的恳求落在徐敖生眼中,让他不忍拂逆,只得抱紧怀中的人,笑着答应。
第一次洗髓去了林子凡体内近半的毒素,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把身体调理好。
可能是身体对疼痛的记忆太深,第二次洗髓的前一天,林子凡竟然发热了。徐敖生急得不行,抱着林子凡在床上捂了一天,才发了汗把热度退下去。
如此,又过了两天才洗髓。第二次洗髓自然也是火烧火燎的疼痛,比第一次情况稍微好了一些,慕容白和徐敖生收功后,林子凡还算是清醒的。
徐敖生把林子凡抱在怀里,悬着的心才往肚子里落了落。待到给他洗澡的时候,心又揪了起来,巴不得这人晕过去才好。
原因无他,林子凡才缓过劲儿来,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不疼的,疼痛好像在身上扎了根,碰哪儿疼哪儿,被徐敖生一碰,却止不住的哆嗦。
“小雪……”徐敖生揽着林子凡,无措,甚至有些惶恐,怀里的人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碎掉。
林子凡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气,竭力笑起来,道:“我没事。敖生,记得我说的话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你。”
徐敖生闭闭眼,调整好心绪和呼吸:“那你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林子凡笑着“嗯”了一声,同徐敖生一起咬牙,快速的洗好,擦净,穿上里衣。直到躺进被子里,林子凡才松了口气,沉沉睡去。
徐敖生见林子凡呼吸平缓,才放下心来,动也不敢动他一下,侧着身子躺在他旁边,叹息着阖上眼睛。
第三次洗髓,也是最后一次,比起第二次要顺利的多,还是很疼,但也没那么疼了。洗髓后林子凡精神还好,由徐敖生抱着洗澡的时候也没觉得多疼,热热的温泉水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三月的南国,草长莺飞,处处透着暖洋洋的生机。
徐敖生被慕容白叫了过去,林子凡坐在走廊上等着。
不一会儿,徐敖生手里拿着一幅卷轴,跟在慕容白后面走了过来。
林子凡站起身给慕容白让座倒茶。
慕容白摆手让他们都坐下,指着徐敖生手里的卷轴,对林子凡道:“然儿,这样东西早就该给你,只是你身体没有康复,我便做主收了起来。你看看吧。”
林子凡接过卷轴,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徐敖生在一旁解释:“流夜请燕赤家寻的,楚扬的画像,一月前送来的。”
林子凡手里一顿:“楚扬?”
徐敖生点头,帮着林子凡慢慢展开卷轴。
画纸陈旧发黄,装裱的绸布也有些年头,有点点斑驳的痕迹,修补的很用心。画上的人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坚毅硬朗,身穿银白铠甲,手握一柄银白长枪。旁边有题词:“金戈铁马酬壮志”。
楚扬,景天王朝的少将,奉旨屠杀摩耶族的杀神,楚焰国的开国将军,开国皇帝楚岩的亲兄。史书上记着他如何神勇,记着楚家如何被景天皇帝下旨灭满门,记着他和弟弟如何被人救出,如何击垮景天王朝,如何功成身退,归隐世外。
十三岁之后的楚扬就是林子聪,林子凡前世的哥哥,山洞里书上写的内容林子凡全部记得。楚扬曾经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但他失去了最爱的人,过得并不快乐。
林子凡曾想过要寻找楚扬的遗物,但毕竟年代久远,想想也就罢了。他没想到,流夜为他找了,就算流夜不在身边,他找到的东西还是送到了自己手里。
林子凡看着画像上的人和字,心绪翻涌。
慕容白不知楚扬与林子凡的关系,看着二人的反应,心中奇怪,问道:“然儿,流夜为何会找楚扬的画像?”
林子凡察觉慕容白的神色,想起楚扬是摩耶族的仇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徐敖生一边收起卷轴,一边笑着答道:“幼时看过楚扬的传记,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小雪跟燕赤家有来往,我就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真找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生生一辈子就哭了这三次,三次都是为了凡凡。第一次凡凡被人用强之后,生生哭着告白。第二次凡凡被静妃下药,跟夜夜春风一度,觉得对不起生生,要跟生生分手,生生在凡凡离开后流下眼泪。
、浪子崖上
徐敖生边说边给林子凡使眼色。
林子凡也附和着点头,对徐敖生感激的笑笑,转过头微微收敛了笑意,对慕容白道:“爹爹,我现□体没事了,我想,我想去浪子崖看看。”
慕容白便不再问画像的事情,叮嘱道:“你体内的毒素虽说清除干净,身体也大好了,但还需调养,注意休息,茯苓还是留着你身边。追踪蝶已经培育好,正往这边送。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灵虚谷了。”
林子凡感激不已,起身行礼道:“多谢爹爹!”
慕容白扶林子凡起身,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哪来这许多礼数,你能照顾好自己,没病没灾,我就安心了。”
徐敖生站在林子凡身边道:“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林子凡吸吸鼻子,拉着慕容白的手眨眼笑道:“爹爹放心吧,有敖生和茯苓在,我不会有事的。爹爹你想啊,在齐云我是允王殿下,是无痕宫慕容氏的少主,离国皇帝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子非,楚焰赵家的势力也快清除干净了。三国之中,只有我欺负人的份,谁还敢欺负我?”挑着眉角笑嘻嘻的小模样成功的把在场的两人逗笑。
三天后,林子凡、徐敖生和慕容白别过离京诸人。林子凡和徐敖生西去浪子崖,慕容白北上回灵虚谷,分作两路。
林子凡一路奔波,到了离浪子崖最近的落梁镇。取木和玉钟得了消息,早早安排好客栈在那里等候。
林子凡下车的时候刚刚过午,顾不上吃饭休息,直接问玉钟寻人的情况。徐敖生知他心中着急,也没拦着,只把人按在了座椅上,把茶杯塞到他手里。
流夜的另一柄弯钩,早在崖壁石缝里找着了,想着林子凡的身体情况,没敢送去,只向离京送了消息。那流夜是坠入谷中无疑了,可无望谷有多深,从来没人知道,连登山采药的人也对那里敬而远之。
取木等人也曾试着下谷,谁知,不光那崖壁难以攀爬,下了没几丈,谷里竟然弥漫着瘴气迷雾,这才是落崖人有去无回的重要原因。
林子凡听完,神情恍惚,脑子里一片空白。
徐敖生摆摆手让玉钟取木退下,只他一人握着林子凡冰冷的手,陪坐在一旁。
不到一刻的功夫,炼金便进来禀报说追踪蝶送来了。林子凡这才回神,立刻就要带着追踪蝶上浪子崖去,被徐敖生劝着,匆匆吃了些东西,才由众人陪着往浪子崖去。
浪子崖上,山石陡立,粗犷豪放。对面的山崖刀削斧刻一般,遥遥耸立,缀着点点绿意,飞瀑高悬,水声轰隆。橙红色的夕阳照在瀑布上,泛着些柔美的光彩。
追踪蝶放了出来,十来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小蝴蝶,扑扇着翅膀,飞散开来,四下里没有方向的乱转,好半天才有那么三五只,一步三停的往崖边飞去,飞着飞着又迷糊糊的停下,像是失了方向。
林子凡蹙着眉心,已经看得没了耐性,举步就要往崖边上去,又被身边的人拉了一把。
徐敖生握着林子凡的手,笑着柔声道:“我陪着你。”
徐敖生黑亮的眼眸里柔情似水,一只大手干燥温暖,透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林子凡定了定心神,松开眉心,点头轻轻笑了。
林子凡慢慢走到山崖边上,提起一颗心低头往下看。
无望谷里雾气迷蒙,深不见底,雾气稀薄的地方只看见湿漉漉黑洞洞的浑浊的颜色。
无望谷,像一条深深的刀疤,刻在南国的大地上;又像一张裂开的大嘴,贪婪的等待着食物降临。
林子凡看得心慌,一阵眩晕,身子往前倾去,听得身边的人一声低呼,腰间便缠上一条手臂,身子一轻,被往后带了丈把远。
林子凡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抱住腰间的手臂,靠在温暖的怀中,闭着眼微微喘息。待那阵眩晕过去,张开眼睛,林子凡便觉得自己落进了一片夕阳霞光之中,一如去年的那天。
林子凡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山间的落日,心里一酸,眼泪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小雪,别担心,流夜不会有事,他会回来的……”徐敖生被林子凡吓得心里发慌,抱着他离了崖边,好容易等他缓过神来,又见他看着落日哭了起来,不敢让他再看,慌忙扳过肩膀,让他对着自己,连声哄着,伸手去抹他脸上的泪。
林子凡听徐敖生温言轻哄,心里更是难过,抓着徐敖生腰侧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压抑着低泣起来。
“敖生,我好害怕,怕他出事……我害死的人太多,我怕报应到他身上……我,我梦见那些冤魂把他带走……他不要我了……”
徐敖生抱着怀里的人,长长叹一口气,知道他近五个月来,虽是不说,装出安心养病的样子不让人担心,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担忧着流夜的安危。
如今流夜确是落崖,无法下崖寻人,追踪蝶也排不上用场,撑了许久的心防难免垮塌。随轻抚他的后背,柔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楚焰虽说乱了些,可毕竟三国没有开战,黎民百姓免于战火,这是好事,活着的人都该谢你。”
“再说,还有我在。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找。今天找不到还有明天,这个月找不到还有下个月,离国、楚焰、齐云全都找一遍,总能找到。”
林子凡听徐敖生如此说,哭得越发伤心,积攒了这许多时日的担心难过委屈,全都爆发出来,在徐敖生怀里嚎啕大哭,直哭得嗓子都哑了,累得晕了过去。
第二日,林子凡醒来,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总觉得漏了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线索,却总也抓不住,便要再去浪子崖看看。
徐敖生怕他再出状况,犹豫着不敢答应,拖着他在客栈里呆了一天。却也耐不住林子凡的恳求,只得说,上崖去可以,不能再往崖边上站了。见他忙不迭的点头,这才允了。
第三天,林子凡和徐敖生再次登上浪子崖,徐敖生握着林子凡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山上飘了点细雨,空气中带着些新发嫩草的清新,崖顶上却是晴朗。
山崖峭壁、草木、鸟兽、瀑布。除了天光时间不同,其他的与前日没什么区别,水声依旧大得很。
林子凡站在崖上,呆呆的看了半响。方才细雨湿了衣裳,徐敖生担心他被风吹的着凉,正要开口劝他回去,便见转头问玉钟:“无望谷没有出口吗?”
玉钟被林子凡突然出声吓得心头一跳,愣了愣才认真答道:“没有,四周全是陡峭的崖壁,方圆百里无一处能攀爬下谷。”
徐敖生问:“小雪,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林子凡点头,道:“飞瀑之下必有深潭,若无望谷铁桶一块没有出口,这么多年下雨涨水,早该淹了。出口必在谷里,不是山洞就是暗河。”
徐敖生赞同的点点头。林子凡眼中的光彩又黯下去:“只是不知道山洞暗河通到哪里。”
徐敖生安慰道:“流夜不是坐等救援的人。如今正是涨水的时候,说不定他已经出了谷了,我们多花些时间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