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可臻白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刚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不然怎么会觉得这孙子脆弱,需要呵护。
李洱笑得愈发荡漾,土豪一样挥着手,说,“你别不高兴,我又不亏待你。你随便做几个菜,我那儿不还有几瓶茅台,给你润润嗓。”
“润你大爷!”朱可臻骂骂咧咧的。他过去怕把嗓子喝坏,就是再好的酒也只敢小啜,不过这一次,他可以喝了。
李洱笑得更欢,叉着手,“既然你这么孝敬,那我自己润润嗓好了。”
朱可臻一口气没上来,直想抽死丫的。
俩人就这么一路吵着,朱可臻在前面骑着车,李洱坐在后座上。李洱一个人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两个人骑着,车子抖得厉害。朱可臻在前面吭哧吭哧的骑着,抱怨道,“李子,你这破车啥时候更新换代啊?”
朱可臻也不是说这凤凰磕碜,当然,这凤凰的确磕碜,不光磕碜,骑着哗啦哗啦响,还费劲。
李洱又回回充大爷坐在后座上,朱可臻掐着指头一算,自己已经骑着这破凤凰带了他四年了。
李洱毫无觉悟地眯着眼,优哉游哉着说,“别呀,我这凤凰在北京城可是独一辆。你看那些奥迪,宝马,保时捷,哪个叫起来有凤凰响亮。也就是当你是兄弟,才给你面子让你骑咱这独一辆,换了别人,摸都别想摸。”
李洱的模样,倍儿自豪。
好像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就真跟那浴火的凤凰一样。
“不是别人摸不着……”是人家根本懒得摸……后半句朱可臻嚼碎了咽到肚子里,没敢说出口。他一点儿不怀疑,他要是把后半句说出来,李洱会毫不犹豫地踹他下车。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朱可臻去买了一斤小排骨,一份猪肺,外加几斤牛肉。李洱一看见小排骨就眯着眼笑了,这人不好别的,就好这一口。想吃,却又不肯在馆子吃,非揣掇朱可臻学。
四年后的今天,朱可臻便学有所成。
李洱仰躺在藤椅上,烤着暖炉,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香气,顿时觉得此生足矣。朱可臻烧了排骨,青菜,煲了猪肺银杏汤,再摆上牛肉,三菜一汤。他解下身上的围裙,准备去喊李洱吃饭,李洱已经抱着一箱茅台出来了。
看着一桌菜,李洱把酒往地上一扔,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排骨,满口赞道,“你这手艺,能去做国宴了。”吃完,他把骨头一吐,顺手捞了酒打开倒了两杯,自己留了一小杯,将另一杯递给朱可臻,满口的遗憾,“爷要是个女的就好了,爷要是女的,就嫁给你。”
朱可臻嘴角扯了下,端起酒一饮而尽。他还不知道李洱,当年李洱也对着教自己做菜的师傅这么说过。
李洱一回头,见朱可臻酒杯空了。他一愣,满眼的惊讶。朱可臻扯着嘴角苦笑,“不要紧,以后不唱了。”
李洱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就说今天朱可臻不对劲儿,往常没那么不经逗的。况且朱可臻这么多年的唱功,若不是大事,他怎么可能说不唱就不唱。
李洱放下筷子,又给朱可臻倒了一杯酒。等朱可臻喝下去了,李洱才开口问,“出了什么事了?”
朱可臻皱眉说,“上个星期朱家来人让我回去。我答应了,明天就回去,回去之后就不能再唱了。”
李洱皮肤白,又细,此时一生气,脸通红,手上的青筋凸起血管鲜明,看起来触目惊心。朱可臻赶紧劝他,嗫嚅着叫他,“李子……”
“操!朱家?朱家二十多年没管过你,没给你过你一分钱 ,你妈生病的时候,朱家人都没来看过一眼。现在他儿子死了,想起你了,让你回去给他养老!操!朱可臻,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回朱家,你他妈怎么想的,你就那么上赶着犯贱?”李洱气得浑身发抖。四年前朱可臻过得什么日子,他亲眼见过,他是觉得不值,替朱可臻不值。
他当然知道朱家家大业大,朱可臻回去了,荣华富贵没得说。可朱可臻多傲气的人,他连自己这个兄弟的钱都不肯收,他怎么会,怎么会答应回去那个酒肉臭的朱门?
朱可臻过来给李洱顺背,一边顺,一边说,“你别气,你别气,再气你又该犯病了。我知道你是替我不值。”
李洱挑眉,盯着朱可臻的眼睛,等他解释。
朱可臻掏出怀里一直戴着的照片,嵌在一块怀表里。照片上是一个娟秀的女子,黛眉弯弯,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李洱知道,那是朱可臻的母亲。温婉秀丽的女子,一向循规蹈矩,少言,喜静。在朱永在外打拼时悉心伺候公婆,在朱永没时间回乡办婚礼时静静等候。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却在朱永飞黄腾达时被抛下。
李洱喘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听听朱可臻的解释。
朱可臻摩挲着怀表里的照片,说,“你知道我妈的,她一直到临死前都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进朱家的门。可我没能帮她实现。现在,朱家无后了,他们找到我。李子,我不是贪图朱家的钱势,我就是想让我妈安心,她生前进不去朱家的门,现在我抱着她的骨灰进去朱家,我就是……想让我妈走好……”
说到最后,朱可臻已经泣不成声。
李洱看着那双漂亮的凤眼蓄满了眼泪,鼻子一酸。他把朱可臻的脑袋按到自己的怀里,拍抚着他的后背,说,“哭吧。哭完了,明天我亲自送你过去。”
朱可臻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李洱温声哄着他,一直到他哭得累了,睡着了,才将他搬到自己的床上去。看着朱可臻满脸的泪痕,李洱心头烦躁起。
他想起那一年,十八岁的朱可臻跪在医院里,抱着医生大腿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救救我妈!”
那一天,他失去了老黄。他听到那个医生对朱可臻说,你们已经欠了三天的费用,三天前就应该让你们走的,哎!
朱可臻当时也是哭成现在这样,不,比现在哭得更惨。
他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起朱可臻说,“走吧,我跟你去交钱。”
后来,朱可臻的母亲还是去世了,跟老黄一样的病,跟老黄一样才三十多岁,肺癌,拖到了晚期。
李洱仰头,眼眶有些热。这四年,朱可臻一直对自己很好,洗衣做饭,看店,只要学校没课,朱可臻就会在店里帮忙。
他知道,就因为自己当年帮朱可臻垫付了医药费。可他从来不缺钱,老黄留给他的钱够他花几辈子,他当时没想着换来什么,他只是不想看到有人跟自己一样,突然之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看着朱可臻睡熟了,便一个人回到桌前,倒了酒,咬着凉透的排骨,咬得铿锵作响。如果可以,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朱可臻回去朱家。他一直等着朱可臻今年毕业了给朱可臻安排个好工作,或者让朱可臻自己创业,他给出资。
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他不可能去阻止一个母亲那么卑微的愿望。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带着一个不被承认身份的儿子独自抚养长大,她不容易。
第二天早上,朱可臻醒过来,发现李洱趴在厨房的桌子上睡了一夜,脚边是两个空酒瓶子。他吓坏了,生怕李洱喝得酒精中毒。
他赶紧摇李洱,李洱迷糊着醒过来,看见朱可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冰块,用毛巾裹着说,“你赶紧敷会儿。”
朱可臻接过冰块,敷在肿胀的眼睛上。
李洱也没闲着,在厨房里捣鼓半天,端了两碗番茄鸡蛋面出来。朱可臻的眼睛敷了半个多小时,能见人了。
两个人对着吃了面,又去换了衣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朱可臻指着院子里的凤凰说,“咱不骑车吗?”
李洱怒其不争,抽了朱可臻一巴掌说,“滚你丫的!爷送你过去怎么也得整个车队,你别那么寒碜。”
朱可臻敢怒不敢言,小声嘟囔,不是你说你的凤凰独一份,天下一绝,号称北京城里最牛掰的车嘛。
6第5章 人情
李洱没搭理朱可臻,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叫人。看他那架势,是真准备叫来一辆车队来送朱可臻。
朱可臻急了,他其实没打算让李洱去送他。可他知道李洱的性子,知道阻止不了,可也不至于叫来一车队啊。
他拦住李洱,夺过他的手机说,“咱别搞得跟你嫁闺女似的,车队就别要了,咱等会儿喊个车过去算了。”
李洱捏着朱可臻的脸,笑着说,“爷可不就是嫁女儿,瞧瞧,多水灵灵的小脸蛋,爷真舍不得啊!”看着朱可臻那猪肝一样的脸色,李洱笑得更欢了,他转身打开大门往外走。令他郁闷的是,门口竟然停着一辆车。他一看这车牌号不认识,又挡了自家的大门,上脚就准备踹。
只是他刚抬起脚,就听见一个略微熟悉的声音。“昨天您嫌我的车破,我就换了一辆,这辆您也嫌破吗?”
李洱那一脚到底没踹下去,收了脚。他回过头,看见笑得眉目悠远的林月笙,仍然是白西装,打领带,挺翘的鼻梁下面一双薄唇勾起,平白地添了几分邪气,此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掩嘴轻咳了几声。头一偏,就看见旁边还停着一辆小货车,穿着统一制服的人正在往隔壁的院子里搬东西。
这很明显是在搬家,李洱在这住了十几年,隔壁的院子就空闲了十几年,没人住过。据说是四合院的主人家早些年移居海外,已经几十年没回来过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林月笙会是院子的主人。
林月笙不等李洱开口问就主动解释说,“这是祖辈上留下的老宅子,我刚回国也没地方住,准备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此时他的手里还掐着半截烟头,见李洱的目光瞟向他的手,便掏出一盒烟,问,“你要来一根吗?”
李洱眼馋得不行,搓着手想去接。虽然他不认识牌子,但林月笙的烟确实是好烟,他觉得味道真好。手伸过去一半,快要接住的时候,另外一只从天而降的神掌,‘啪’地一声狠狠拍在李洱的手背上。
就一下,手背都红透了。
朱可臻瞪着一双细长的凤眼瞪李洱,李洱就委屈得瞪着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那盒烟,他还想伸手,朱可臻也不留情,又甩了一巴掌。
李洱更委屈了,搓着手去求朱可臻,“爷不抽,爷就闻闻。”
朱可臻铁面无私地别过脸,别的好商量,这个他是绝对不会纵容李洱的。他可以每天给李洱洗衣做饭,铺床叠被,端茶送水,但他不允许李洱碰烟。他看着一脸困惑的林月笙,抱歉道,“不好意思,李子他不能抽烟。”
林月笙歪头看李洱,李洱就慌忙使眼色,怕林月笙把昨天自己抽烟的事给抖落出来。林月笙眯了眼,笑得更深,对朱可臻说,“我这烟没问题,成分不是尼古丁,你可以放心。昨天李老板就试过了。”
朱可臻听到最后,突然发出一声爆喝,“李洱!”他一般不会喊李洱的大名,一旦喊了就说明出事了。
李洱缩着身子往林月笙身后藏。就算林月笙出卖了他,他现在也只能找到林月笙一个人依靠了。
当着外人的面,朱可臻也真不好发脾气。他喊完那一声李洱,看着李洱那双主动认罪的大眼,叹了口气。
李洱见状,赶紧从林月笙背后出来,揽住朱可臻巴结,“爷保证,再也不碰烟了,真的,爷跟你发誓。”
这个时候,朱可臻内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么个人,你怎么管,也管不住。你为他好,他知道,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
朱可臻开始心慌,他又开始犹豫,在自己的母亲和李洱之间徘徊,到底是去实现母亲临终的遗愿,还是留下来照顾李洱,就这么过一辈子。他从来不排斥这样的生活,可他也不甘心这样的生活。他不甘心,那个人欺骗了他的母亲,他为他的母亲不甘心,所以他回去,要让那人后悔一辈子!
等他回过神来,李洱已经跟林月笙勾肩搭背。
好在李洱没真去接林月笙的烟,朱可臻平复了一番心情,脸上已经平静。
李洱说是勾肩搭背,实是勒紧林月笙的脖子,趴在林月笙耳边恐吓,“你刚刚为什么出卖我?”
林月笙眨眨眼,透着狡黠,还有无辜。
李洱瞬间败下阵来,松开林月笙的脖子。他想到手机还在朱可臻的手里,还没有叫人过来,就拍着林月笙的肩膀问,“你有空没,开车送送我们。”
林月笙直接答应下来,招呼着两人上车。他自己则是去跟那边跟他自己的人交代了几句话。
李洱将朱可臻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求爷爷告奶奶地将朱小爷给哄上车。朱可臻还是冷着脸,抿着唇不理他。
李洱很后悔,一根烟引发的惨剧啊。
林月笙上车后,就看见李洱无奈地耸拉着脑袋。李洱真的无奈,他总不能去怨人家林月笙,只好耸耸肩跟林月笙报了个地名。反正朱可臻生气也就是一时半会儿的,过两天就消气了。
林月笙在GPS上输了地名,启动车子。一路上,他就听着李洱不停地哄着朱可臻,跟哄孩子似的。从后视镜里看,朱可臻冰冷的脸色开始慢慢融化,而李洱无赖的表情愈发生动起来。
林月笙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不能抽烟啊?”
朱可臻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再次瞪向李洱。李洱摸着鼻子,讪讪道,“我有点哮喘,按理说是不该抽烟的。”
“原来是这样,”林月笙想起外公留下来的药方里好像有治哮喘的,便随口问,“是先天的吗?我外公家里世代行医,往上面还在宫里做过太医,我记得外公留下来的药方有一个是治先天哮喘的。”
李洱摆摆手,神色恹恹的,明显没什么兴趣。他的哮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没得治的病。
反而是朱可臻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问林月笙,“你那药方有给人试过吗?效果怎么样啊?”
林月笙想起在国外时隔壁家那个如同洋娃娃一样的女孩,也是先天性的哮喘,按着药方喝了三年的中药,似乎……已经好多年没发病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李洱蔫吧的模样,摇头笑着说,“效果应该还可以。”
朱可臻的眼睛更亮了。
刚想开口说你给我一份吧,就被李洱给拦住了。李洱歪着头靠在车后座上不满地嘟囔说,“你别给我整中药了,苦死了。而且你又不在,药方拿来我也不会熬,熬了也不见得我就会喝。”
朱可臻失落的低下头。刚才他都忘记了自己这是在去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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