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意外的是一座只有树没有活物的海岛,以为他消停了,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岛上像被飓风侵袭过般,寸草不留!
第五日,珊瑚礁上长不出草木,半夜里他听到石头被绞碎的声音,在出发的时候他往後瞧了瞧渐渐远去的那座岛,好像……小了好一半。
作为“一口饭”,敖翦自然没有阻止丹饕猎食的能耐。
而且他还得负责把自己喂饱。
他跳入水中浅下海去,入了海他的动作便不像在陆上那般迟钝笨拙,灵活地顺著海波窜入海底,捡了些孔石莼和岩头青摘了便游了回去,上岸之後便见丹饕已在饱餐一顿後变作人身坐在海滩礁石上。
丹饕似乎并不担心敖翦会借机逃跑,大约是觉著这条小鱼怎麽也跑不出他的五指山。
瞧了眼丹饕,敖翦虽然害怕,可心里忍不住小声的腹诽。看他一直在水上面跑,定是不懂得辟水之法……呵呵,原来是个旱鸭子!
嘴角牵起的笑意出卖了他的心思。远处那头上古妖怪在不见天日的锁妖塔待了那麽些年,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更何况天色虽暗,但夜幕上仍有星光烁烁,在他看来,那简直就像明灯在旁,又怎会错过一直苦著脸的青年嘴角流露的一丝难得笑意?
而这抹笑意,居然有那麽点小小奸猾!
没想到这条老老实实又懦弱的小鱼人竟然也有这般神情,倒是让人出乎意外的发现。
不过敖翦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捧著手里的海藻,坐在丹饕视线所及的地方,慢慢一点一点地啃。
海浪拍打岸礁的声音让敖翦感觉安稳。
抬头看那天幕上的星空,也让他极是向往。在龙宫里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自在地遨游天地,特别是踏足传说中的陆地,就像他那几位向往人间的龙公主姐姐们,到人间跟凡人说说话,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是在这种随时被吃掉的情况下。
外祖父回去之後没见著自己一定得著急了……
父王的病情也不知如何……
他自顾自地晃神,却不觉身後的男人已经与他不过咫尺之遥。
“此为何物?可食否?”
敖翦吓了一跳,就像屁股被藏在沙下的蟹螯给钳到般整个人蹦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被肩膀上的大手掌按了回去,对方的兴趣显然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手里那一大捧湿漉漉的新鲜海藻。
“这、这些是孔石莼……岩头青,都……都是海里长著的……”
丹饕对於敖翦的胆小真是莫可奈何,被他看一眼就能抖得跟打摆子似的,说句话都战战兢兢生怕惹了自己“嗷呜──”一口吞了他。
敖翦想对方大概也是想吃所以才问,他不知道对方有什麽是不吃,不过暂时看来,他是什麽都吃,於是把海藻一股脑地递了过去。丹饕也不见客气,低头张嘴,几口就把敖翦大概要吃上半个晚上的分量给囫囵吞了个精光。
好不好吃他倒不怎麽在乎,关键是分量少得可怜,落到他胃里转眼就消化干净。
“还、还要吗?我再下去……捞些上来……”
“不必。”丹饕歪了头看著他,吃这麽没分量的东西,难怪这条小鱼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让他兴不起一点吃掉的念头啊。
却不想这天下之兽,唯饕餮贪食无量,岂是他族可以相比,更不要说像鲛人这般说得上弱小的族裔。
“汝以何为食?”
“我?”敖翦不明白对方为什麽对自己吃些什麽感兴趣,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鱼鳔。”想了想又补充道,“海藻也可以。”
怎麽都是些没分量的东西?这得吃多少才能养胖啊?
丹饕看来有些苦恼。
敖翦不知他意欲何为,自然也不吱声。
正在万籁俱寂之时,突然在南极之处传来一声惊天巨响!顷刻间所在之岛屿地动山摇,仿佛海上孤舟剧烈震动,随即一卷磅礴气浪自南方之极处席卷而来,仰面而来极为犀利,敖翦那副小身板哪里经得住,眼看就要像岛上被连根拔起的草木般吹跑,所幸背後的男人将他挡住,铁臂立下将其按倒避开风势。
丹饕深知这绝非寻常动静,抬头去看,但见南方天角渐见倾斜,星相移位,更有流星划破长空直坠入海,乾坤合拢,天宙坠落。
便是他这般的上古大妖,亦不由一时失声:“鼇足倾塌!”
敖翦闻言亦惊,南极鼇足之下正是族人所居之地,他心里慌张,也不知他们是否受累,不过有些庆幸之前因为丹饕的缘故他早早让族人远去避难,应不至有所伤亡,但那浓浓海雾中的故乡,却只怕再也没有了。
可不及他再作多想,南极远处的海上滔天巨浪像这小岛直拍而来。
“跑!!”丹饕立时化出原型,一口叼起敖翦就撒腿踏水飞奔。
敖翦看到丹饕身後浊浪排空,犹如一堵擎天高墙卷来,隆隆如战鼓狂擂,仿佛一头洪荒恶兽势要将二者吞入腹中。
丹饕跑得飞快,但毕竟敌不过巨浪席卷,此时足下生风几乎已是凌空飞踏,可後面的水壁却也是越来越近。
“轰隆”巨响之下,覆下水墙将二者吞噬,卷入海底漩涡之中。
敖翦当即被冲了个昏头转向,若换了平日在就被这般像墙壁笔直倒下的巨大冲击给拍碎骨头,然而这那头凶兽硕大的身体却替他承受了最大的冲力,他反而毫发无损。
薄薄的身躯就像一片烈风中的枯叶,不过手还是死死攥著丹饕的颈毛,巨兽不知是被打昏了还是溺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尸体般任得漩涡将之卷入深海。
眼下身在海中,虽然海水的波动时剧烈了一些,敖翦的动作灵活起来。
他放开手,一个弹身鱼跃,蹿到丹饕的腋下,环抱住一条巨大的前腿,使劲地往漩涡外游去。
他一个人的话其实完全可以轻松离开。
可要他就这麽丢下这个大块头,他又做不到,尽管对方曾经扬言要吃掉他的族人,不过他却又傻乎乎地蒙受了自己的欺骗,被带著在南海上绕来绕去,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他已经在饱餐一顿之後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身为海族的他非常清楚海底的漩涡有多可怕,它能把凡人的大航船绞成木屑,更别说是这头不会游泳的妖怪。
敖翦咬紧牙,使劲地拖住丹饕,他并没有逆水而上,反而借海水翻涌推动的力量,渐渐逃离了夺命的漩涡,往海岛的方向游了回去。
第四章 桃李报,来而不往非礼也
尽管敖翦在水中有游鱼之灵,但丹饕少说有万斤之重,要换了平时以敖翦那副羸弱的小身板估计也就是蚍蜉撼树,可是眼下生死一瞬,更在海中借了浮力与水流之动,还是勉强地将丹饕带回了礁岛。
精疲力竭的敖翦趁著涨潮的水势将丹饕放在岸礁上,下一刻就四肢脱力地趴在了一旁,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在龙宫中虽说干的是织造粗活,但也没有像这般在生死一线间挣扎过。
海潮在他身下涌动,慢慢退去,海面渐渐回复了昔日的平静。但是南极处云重密布,内里电光裂空跳蹿,不稳之息在天穹间蔓延开来。
敖翦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才觉得稍微恢复了些力气,爬起身时见海潮早已退去。因为这一回不同往常的异动令此次的潮汐显然要比往事水势更高,他们所在之处居然已是一片高岗,便不必担心被之後的潮涨影响。
丹饕卧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浑身毛茸茸的长毛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干透,敖翦小心翼翼地绕到正前方的位置,摊开手掌凑近它的鼻头,感觉到平稳的呼吸流动,松了口气。想来像他这般的大妖怪,也应该不会轻易被淹死才对。
於是他又推了推丹饕,见对方没有动静,随即为小心翼翼地说:“……我……我要走了啊……你不说话,我……我便、便当你同意了……”
敖翦说完往後退了一小步,见趴在那里的巨兽依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遂又退了一大步,再一大步,然後飞快地转身一溜烟地跑到海边,无比迅速地飞身入水,用逃命的速度转眼就没了踪影。
就在敖翦慌慌张张地跑掉之後,那双一直紧闭著的眼睛居然慢慢张开了,里面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昏迷之状?
能与人王舜帝抗衡,八元八恺尚不能灭之,最後只有囚於锁妖塔的饕餮凶兽,又岂会惧怕小小风浪?
天塌之威确实不容小觑,水墙拍下来的时候也的确令他有那麽一小会失了意识,不过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既敢入南海之极觅食,就算不熟水性,但也至少不会被莫名其妙地淹死。
没想到醒来时却发现那条懦弱胆小的小鱼居然没有独自逃走,反而死死抱住它的前腿试图将它拖离漩涡。
事实上丹饕从一开始就已经看穿了小鱼根本没有将他带去找食的盘算。像敖翦这般从脸上表情都能被轻易看穿心思,又怎麽可能骗得过一头上古大妖?
不过丹饕却没有即刻拆穿他。
他见过很多惧怕他的妖怪,包括在人间曾叱吒风云的妖魔,可也没有见过像敖翦怕成这样的。心里有那麽一只小鬼就把自己先给吓个半死,每时每刻都担心被戳穿的如履薄冰,好像随便看过去一个眼神就能把他给彻底吓死。
可偏又咬牙发抖地继续撑著,筛糠地抖啊抖,愣是没挤出一滴眼泪。於是他觉得很好玩,想看看这条小鱼到底什麽时候才会被彻底吓死。
不能说他无聊。
试问一只在锁妖塔待了那麽长的年月的妖怪,在塔里如果不找其他的妖怪作消遣,他可会真的很无聊。
对於小鱼试图拯救“昏迷不醒”的他,倒是让丹饕有些意外,毕竟常理来说,是应该丢下它逃走吧?於是老妖怪故意不动声色,看看那条小鱼到底有什麽打算。
等听到敖翦小心翼翼的自说自话,然後飞快逃走时的脚步声,他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轻叹。
虽然是全无必要的救助,不过至少对方确实费了不少力气,心意也是有了。
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於是丹饕重新闭上了眼睛,没有阻止他离开,然後决定打个小盹之後再去别处觅食。
反正天下之大,还怕找不到吃食?
何必非得吃一条塞牙缝都不够的小鱼?
半里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半颗脑袋,琉璃珠般几乎把眼眶填满的大眼睛在水波上盯住了海岛方向。
大妖怪的身形无比硕大,加上毛色光鲜,不需要仔细辨认就能看得真切。陷入打盹状态的丹饕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看起来就像仍在昏迷不醒。
那颗浮上海面的脑袋自然就是早该逃得远远的敖翦。
按说照他的速度此刻应以在十数里外,不应在这里徘徊。
小脑袋上的表情相当犹豫不决。
敖翦在海里浮啊浮,至少有两个时辰了。
刚才那像天塌了般的水墙,要不是大妖怪挡去了那力量,恐怕自己早就被拍扁了,所以他一定是受伤了。
快走吧!别想那麽多了,等大妖怪醒了,可就跑不掉了!
可是……把受伤的大妖怪丢在被海水铲平的礁石岛上面,难道要它饿得吃掉那个岛然後再掉进水里吗……
敖翦一直很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如果自己能像兄长那般杀伐决断、做事干净利索的话,父王也会更加喜欢他。更不会陷入眼下这般状况,他是恨不得往自己脸上甩几个巴掌,好让自己下定决心。
最终拿不定主意的他忽然一个翻身潜入水底,摸上来一只绿毛大龟,嘀咕道:“龟壳向上的话就留下,倒个的话就逃走。”说罢用力往上一抛,看著龟壳慢慢往下晃晃悠悠地沈下去,而且很不巧的是龟壳肚皮朝上地落在水底,可就见那绿毛大龟的长脑袋从壳里一伸,顶住沙地往侧一翻,无比灵巧地翻了个个,然後慢慢悠悠地爬走了。
……有必然结果的占卜答案显而易见。
“好吧,那就留下!”
蓝影鱼跃出水,飞快地往被他丢下的巨兽所在的礁石岛游了回去。
丹饕打了一个十天的“小盹”。
对於能在锁妖塔瞌睡百年的凶兽来说,十天真只能算是眯了眯眼而已。不过可把敖翦给吓坏了,以为丹饕真的是身受重伤,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丢下他逃走。
事实上敖翦不懂得疗伤之法,也没能耐去寻灵丹妙药,他能做的,只是蹲在丹饕身边驱赶那些觊觎这个大块头的海鸳和鲣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丹饕先前的胡吃海塞把这岛上的海鸟给得罪了,有一次敖翦跳进海里找食物不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一看那头巨兽身上覆盖了满满的一堆海鸟,幸而那身厚毛足够的浓密,就像褥子一样阻挡了锋利的鸟喙。
所以後来敖翦也就不敢离开太久。
除了他自己要吃的海藻外,他也想到丹饕醒来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饥饿,为了不让丹饕吃掉这座礁石岛或者把自己给吃了,敖翦每天都会努力搜集食物,他在近岸的地方挖了个深坑让海水能够透进来,从海里带回来的食物都会放到坑里面保持新鲜,虽然以丹饕这样能把石头都消化掉的脾胃想必腐烂的东西也不在话下,不过怎麽说也该是比较喜欢新鲜的吧?
深居简出在海底被豢养可不代表他什麽都不懂。
自从母亲去世之後,龙宫里的人对他不闻不问,有时他会悄悄溜出宫,不远千里地游去母亲的故乡找外祖父。
在外祖父身上学到了不少鲛人的技巧,比如说其他海族所不能比拟的泳技,辨别水流方向,还有如何捕猎海鱼、搜集贝类和海藻。
这一日敖翦在离岛较远的地方找到一颗巨大的砗磲,足有浴盆之大,外壳高垄鳞片重叠,厚壳呈瑰丽的绀色。砗磲乃佛家七宝之一,似这个少说有百年以上的大砗磲更是当中珍品,若流入凡间那绝对是无上之宝。
可惜敖翦不懂这些,见了那麽大的一个心想肯定能让丹饕吃顿好的,高兴地用水草捆了便拖了回去。
刚上岸,抬头竟没看到往日满丘的海鸟,就只剩下一地的白色羽毛。
而一直没有声息的巨兽正张开大得吓人的嘴巴……打哈欠!然後在看到吃力地拖著一个大贝壳上岸的敖翦,眼睛透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在丹饕的注视下,敖翦又开始“筛糠”了……
“你、你、你醒了……”
丹饕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沈默与无声的打量让敖翦更加害怕了,该不会在决定要把他生吃还是烤熟吧?!要是那个时候决定“龟壳向上的话就逃走”的话就好了。
巨兽动了,向他走了过来,抬起巨大的爪子。
要吃掉他了!
敖翦吓得立即蹲腿缩身抱住脑袋,缩缩发抖。
但是丹饕的爪子从他脑袋上面越过,一把抓了那颗砗磲,丢入嘴里“嘎吱嘎吱”嚼了起来,价值千金的砗磲转眼变成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