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回来的时候还被盐水清理过,只怕要留疤,他取了一罐子祛疤的药膏,挖了一指头,便要去上药。
“我来吧。”水溶有些看不下去。林沫这人,连根头发丝都长得相当精雕细琢,脖颈到肩膀锁骨那块儿尤其漂亮,雪白如玉,透着淡青色的血管,颇是叫人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于是那大片的血色就格外地碍眼,若是真留了疤,单是水溶就要扼腕叹息——也不想想留疤不留疤的,他也不大有机会能看到。
“你不怕别人说你是我的长随?”林沫挖苦道,却也没真拦着,由着他把瓶子给拿了过去。
水溶被他的舌头气得没法,心里嘟哝着一会儿一定要用点力气叫他好好疼上一疼,省的嘴里含着砒霜似的,自己不痛快也不肯让别人痛快。只是真挖了药上手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放柔了又放柔,见林沫眉头紧锁,不觉紧张道:“还疼?”
“没事。”比起又疼又痒的腿,离动脉只差一丝一毫的脖子上的血窟窿来,这点破皮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只是林沫现在需要点疼痛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尤其是他的腿,现在绝对不能动弹,却又忍不住想去挠,还是疼一会儿比较得好。
“今天晚上,是——”林沫想了想,终究不放心,比了一个“十五”的手势。
水溶吓得捂住了他的手,斜眼看了两圈,才悄悄地凑近他的耳朵嘀咕道:“别瞎想,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我看到了羽林军统帅魏宝峰,他忽然来,总有几分道理。我看皇上如今还有心思来看你,必是有所打算的。”
他凑得太近,鼻息打在林沫耳根上,叫他打了个颤,忽的就笑了起来。
水溶也起了玩心:“你笑什么?靖远侯也是成了家的人,软香温玉在怀的时候没同你好好地聊聊?”
林沫偏过头去,笑意不减,盯着水溶的眸子一路望到底,隔了好久才缓声道:“哪里比得上北静王。”
他这话不知道有几个意思,水溶脑子里却“轰”了一声。
面前这个人,脾气古怪,得理不饶人,动不动就使性子,脑子里缺根筋一心眼地要往死路上冲,不止如此还要拉他下水,叫他焦头烂额了许久。但是是真心的朋友,他娶妻时鼎力相助,口风颇紧,虽然老说要拿他不能同女子···的事威胁他,但到现在也没见他跟谁说过。尤其是昨日舍身救他,到现在也还没拿救命之恩来说他些什么。
他有些沾沾自喜地想:其实他对于林沫来说,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林家大爷自幼见惯了生老病死,医者仁心,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无力,所以后来就把那些身外事务都看淡了,连他自己的生死都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怕死惜命,但哪个真正胆小怕事的人敢像他似的专挑硬砖头去撞?
可是这么个冷情冷性的人,会为了他的命跳下马去,直面猛虎。
水溶想了半天,莫名其妙的就觉得热了起来。
何况林沫还有这么好的皮相。
可是燥热的源头也不过是盯着他看了两眼,便又自顾自地躺了下去,衣服也没有好好拉,仗着帐篷里火盆烧得好,不过把被子掖了掖,一大片的皮肉便露在了外面,可惜得是伤痕累累,看着不如平时赏心悦目,反倒是有些狰狞,水溶素来是个好色的,虽然因着幼时之事对水浮心有所属,但挡不住好友着实风景如画,可亲可爱。
他有些难过地吞了口唾沫。不觉跟上了林沫,凑近了问:“你在躲什么吗?”
林沫好笑地看着他,忽的就伸出手来,探向了他的肚腹,水溶一惊,却发觉林沫的手没闲着,还在往下,吓得跳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林沫没答话,只是闲闲地缩回了手,把被子拉到了脖颈处,看向水溶的眼神越发地轻蔑,活像一个饱经人事的男人嘲笑幼稚可笑的小男孩一样。水溶的脸腾地一声红了,他气的气都喘不匀:“这便是克己守礼的靖远侯的家教?”
林沫无所谓地冲他笑了笑:“若真的算起家教来,我摸过碰过的,可不止这些。”
林家出身杏林,子弟纵有读书考学的,也是从小学习岐黄之术,针灸剥尸,从人到兽,还真是哪儿都摸过碰过。不然也不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找到老虎的心肺所在,一刀致命。水溶知道自己是被他调笑了,可是偏偏反应又不争气,竟是逊了一筹。
郑力带着两个宫女端着红枣粥进来:“王爷,靖远侯的晚膳好了。陛下那儿准备开宴了,大人们都在,您过去么?”
水溶气道:“当然过去啊,不然在这里碍事么?”只是去换衣裳的时候碰巧听到林沫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些烫,放凉了罢。”不觉又多嘴道,“郑力,你摸着温儿喂给林侯,现在是什么天,放一会儿就冻了,别吃了拉肚子。”
林沫笑出了声,他话出口了也觉得自己忒没趣,只是已经说了,便有些忐忑地等林沫的反应,只是那人只是笑笑,什么也不说,叫他看不清楚。
这次围场来得人颇多,水溶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烤肉。忠顺王今日猎了一头野猪,大方地把猎物献了出来,于是皇帝动筷子之前先赞扬了皇弟的勇猛。
忠顺王笑道:“皇兄谬赞,我这算得上是什么,靖远侯不是还猎杀了一只猛虎?同他比起来,我们连拉弓都不配。”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不阴不阳的,水溶既然无心同他修复关系,自然要替好友说上一句:“泰隐是文臣,当日连中三元,本朝公认的大才子,他会不会拉弓,能不能射箭根本就不重要,他好好地在朝堂上,自有对朝廷的贡献。亲王弓马娴熟,绝非一日之功,同他比这些,是自低了武艺。”
北静王向来低调做事,除了奉承话,轻易听不到他开口的,此时这么一开口,便是叫人四处观望。
忠顺王冷笑道:“我素来是知道北静同林侯交好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一个舍命相救,另一个悉心照料,这世上能有几个这样的知交?北静袭爵这么些年,还真是难得见你对人这般用心。”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明,叫人浮想联翩。北静王年过二十而不娶妻,靖远侯清心寡欲从不纳妾,两个人又都是风流俊秀的人物,形影不离生死不离的,着实引人误会。只是便就是有人这般觉着了,也不会去说出来触两个当朝红人的逆鳞,更何况林状元那张嘴,你惹了他,他能引经据典地把你骂得狗血喷头,是以等闲人也不过是在私下嚼舌根儿,从不拿到明面上提的。如今忠顺王提了出来,简直像是要同北静靖远两个撕破脸皮。
原先这话,水溶驳上一驳倒也是有这个本事的,只是他开口前想起了林沫的眸子,黑白分明,波光流转,端的是千般风情万种风景,说起话来便不是那么从容了。
却听允郡王冷冷地开口道:“北静王谦谦君子,靖远侯胸中韬略腹中经纶皆是上上品,两个人书剑相交引为知己,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汲居易县时,曾与北静王一道赏月弄花,饮酒煮茶,北静王清雅过人,能言善辩,汲与之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可见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朋友的。”
他素来沉默寡言,整日里仿佛阴云不散,难得开口,却是替北静说话,只这么一看,允郡王风流倜傥,其实并不逊于林沫。
而水汲,甚至冲着忠顺王笑了起来:“侄儿同靖远侯之间,大家都说有缘分。无论是什么缘,总归是缘分。侄儿初回京师,日日要与皇祖父请安,又琐事繁多,并不曾与靖远侯交流。日后若是得了机会,必要去他府上拜会。十五皇叔若是也喜爱靖远侯的文笔风流,控弓驯马的本事,不若与侄儿同去?”
人人皆知靖远侯长相同水汲有七八成的相似,两人必有些许联系,只是听他这般光明磊落地说出口,竟都有些痴怔。
当日义忠老千岁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朝臣之中,依附于他的不在少数。上皇虽有所整治,但到底人多势众,不能拔根。尔后,这些人多半是归了忠顺王门下,看到义忠王仅存的儿子同忠顺王呛起声来,简直是五味烦杂。
“汲无用,幸得上皇、皇上爱护。”允郡王朝皇帝处一拱手,“若靖远侯真与汲有些缘分,自然是别的说法。”义忠王府纵然已不在,他父王却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留下,当日府上如何人马沸腾,现在就有多门可罗雀,只是就如同林沫所说,他一个劲地缩着,皇帝也不可能信任他重用他,倒不如好好地选个队站着,成则上九重天,败了,也不过就是重蹈覆辙,过从前的日子罢了。总好过什么猫啊狗啊都骑到他头上来,当他是只软柿子。
“喝酒吧。”皇帝道。
100第99章
林沫躺在自己的床上,疼痛袭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算上;水溶在的时候还能说说话;他一走;帐篷里安安静静的,想找点事情打发时间都不成。他能听到帐篷外头士兵走来走去的声音,能听到宫女们煎药的轻手轻脚的声音;但是又好像什么都听不到;虽然平日里忙得要死的时候;巴不得有哪天能叫他安安心心地睡上一整天什么都不想,可不应该这么样子疼啊。
实在无事可做;他只能想些事情打发时间。比如说今日里来找他的水汲。义忠老千岁仅存的一个儿子;到底是在偏远的皇陵住得太久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不成?义忠老千岁去得时候是哪一年?他被先生救起,可是摆了酒席庆贺的,在场那么多的太医名士,都看不出来这个孩子是一岁还是三四岁?先生是去了,当年在场的人可都好好地活着呢,只悄悄打探一声不就得了。允郡王偏偏就这么没脑子地信了。信也就罢了,还跑来说这些,林沫实在是没法,只得问道:“便是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又如何?你能指望文武百官对你的恭敬越过当今的几位殿下吗?”
水汲果然就生了气。
他想着允郡王的愤怒,只是觉得好笑。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一朝天子一朝臣,义忠老千岁当年的盛况,谁也想象不到,只怕欺压皇弟的事情也没少干,如今,别人给上皇一个面子,不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你安安心心地过你的日子,若是要争,也该有点眼力见识,如今兵权在谁手上?要同皇帝作对,你又不是太上皇,能倚老卖老。皇帝自己的儿子勾结朝臣,都算是大罪,何况你这个造过反的废太子的遗腹子?
只是水汲那眼神,着实叫人心惊胆战,像是若不拉一把,这人就能彻底魔怔了,指不定使出什么手段来,害人害己,还要拉无辜的人陪葬一样。林沫虽不想高看他,也只能说:“王爷因何回京?皆是老圣人的恩宠,他想您的父王了。您是义忠老千岁唯一的儿子,在上皇的孙子中,地位有所不同。您如今想要立足京师,最该仰仗的,应该是您的皇祖父。至于皇上,他是个仁君,向来孝顺上皇,皇后娘娘又和蔼慈祥,断不至于为难您。您也不想想,真正为难您的是哪一个?是谁毁了为您接风洗尘的酒宴?是谁把您父王的门客收归旗下?又是谁,最担心您收回原有的势力?是皇上吗?不,他的人,同您父王的人,本来就不重合。您一门心思地要做人上人,却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叫我怎么敢同您一起?”
水汲这人,想来在娘胎起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他生母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侍妾,没什么教儿子的大本事,既然义忠老千岁坏了事,皇陵偏远,能吃饱穿暖都不容易,家里女眷一个个地典当偷藏起来的财物的不在少数,自然不舍得给他请什么先生。如今虽然回了京,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也就罢了,连局势也看不清。水浮就有本事不动声色地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而允郡王,怕是连三殿下的零头都比不上。
林沫觉得庆幸。虽然水汲一直以来都是皇孙身份,如今更是被封为郡王,然而又有什么呢?
皇帝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打一生下来就背负了不详的预告的孩子,被几个王爷当做武器来攻击自己的父亲的孩子,被太上皇斥为“何所用”的孩子,便是留在王府里又能如何?只怕当今强留了他,也做不得皇帝了。当日里,皇帝摔死了奶娘的儿子——而奉命抱养他的奶娘,闻此消息痛不欲生,纵然忠心耿耿,也起了旁的心思,只是到底淳朴,没舍得掐死摔死,而是放到了河里,任由他流去了,只是皇帝既然有那份逐鹿的心思,又怎么会真是温良无害的人?除了奶娘外,自然也有别的心腹人看管着小儿子,见此情景,忙追了出去——幸而没追多远,就见到了打太医院当了差回家的林清,挽了衣衫去捞河里的幼儿,将他带回了家。
那奶娘自是没了活路,而那位心腹,便在林家做了个小小的管事,看顾他直到如今。
他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若当初收养他的不是林清,而是那位怀着怨恨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奶娘,他如何做到如今的地位!那时候,便是圣上有心弥补,给个良田千顷一官半职的,他多半也如同水汲现在这样,被幸运冲昏了头脑后,便越发地不满,想要连原先的份一并收回吧?
而这位允郡王,眼里只看得到他正得圣宠,如日中天,位居要职,有的是人奉承,却想不到,他的根基也不深。最重要的是,他压根跟什么义忠王府,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是有几分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只是林沫却也懒得提点他。
有些人可以利用,有些人却是会惹祸上身的。
林沫听着帐篷里细微的声音想着水汲,忽的想起了一件事:“我今天睡在北静王这儿?他睡哪儿?”
郑力回道:“北静王让把您放到他帐篷里的时候,奴才就问了他,他说您与小卫大人同住,很是不便,就安置在他的帐篷里,他自己随便去哪里都无妨的。像是韩王殿下邀他同住了。”
大殿下向来爱结交人才,会邀他同住,秉烛夜谈什么的也不稀奇,只是林沫有些好奇,往常皇帝倒也经常围猎,但多半要留几个皇子在朝里监国,这一趟却是承恩侯与几个内阁相爷一道商议处理,有难以裁决的,快马加鞭地送来围场,几个皇子俱在,不知道要考较些什么。
思及水溶说的今夜要出事情,不觉心里痒痒的。
他从来不嫌事情多,事情大。所谓不破不立,如今这样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