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段可见一斑。
而这样薄情寡义的皇帝,也有一个同他一样擅长做戏的皇后,这两人比肩而立,俯视大好河山的时候,是真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妻与妾,主与仆。
元妃不禁抱着抱琴,二人埋头痛哭了一回,又赶忙擦干了眼泪,如今是上皇恢复的好日子,她们在这儿掉眼泪,是给上皇找晦气,不想活呢。皇后派了女官来,言说:“上皇醒了,后宫上下,论理都该去请安侍疾的,只是上皇刚醒,太医说了要静养,皇后娘娘说,不若分个几批去,也省得份位不高的嫔妃们在殿外候着挨冻,贵妃娘娘是四妃里的头一人,皇后娘娘叫您一起去给上皇请安。”
怕什么来什么,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皇后今日盛装而来。衣冠首饰皆是一丝不苟。元春几乎莫不清楚她的心思,她是去侍疾呢,还是去炫耀呢?
到了上皇面前她才清楚,皇后只是来示威而已。
上皇对皇后心里有气,见她来请安,依旧是爱理不理的,倒是皇太后,不知哪来的胆子,竟逾矩越过上皇,做主叫她起了身子。
俞太妃愕然道:“姐姐如今可与往日不一样了。”
皇后却没有理会上头的腥风血雨,她小心翼翼地问:“皇上问老圣人好呢。他现如今在朝上,下了朝就来看老圣人。”
这样熟稔的口气,宛若民间夫妻才有的亲昵,太上皇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他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世上退位的太上皇多了,所谓的荣养,也不过那么一回事。他为了防止自己如唐高祖唐玄宗一般地晚年,倒也不肯放手帝权,可惜结果……如今皇帝看重皇后,而他,以后也要仰仗着儿子,故而倒不曾怎么为难皇后。
皇后问道:“还有一件事,要讨老圣人的示下呢。”
太上皇点了点头。
“十五皇弟没了,忠顺王府抄了,爵位倒是还在呢,可惜他又没个嫡子,几个庶子,爵位给哪个,陛下也没个主意,想请老圣人出个主意。”
太上皇心里凉了半天。
他虽然明白,倒是也明白,忠顺王府经此一劫,定是乱了,想来什么都不剩了,皇帝才摆个样子,给他们留个空壳子,说不定还要冷眼看着几个侄子争上一争。
说实话,忠顺王的几个儿子,连他这个做爷爷的都看不上。
他缓缓道:“十五糊涂,犯下了这事,这王爵,他不配留给儿子了。”
俞太妃忙道:“陛下看华姐姐呢!”
华太妃自打忠顺王犯了事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她是皇太贵妃,当初就有着同皇后一样的仪仗,太后忍惯了,倒也没去计较。
太后道:“就这样吧,华太妃要是知道忠顺干下了这事,只怕要气得病呢。”、
她如今算是彻底地扬眉吐气了。
太上皇虽然不悦,到底也没多说,只是道:“就这样吧。”
皇后心里却叫了一声不好。
太上皇这招以进为退,着实高明。
115第114章
事实上;皇后完全是多虑了;皇帝连客气都没有客气;直接发了圣旨:“遵父皇口谕,夺忠顺王爵,一应家眷,着宗人府逐一审查。”
连端王都唬了一跳。
好在他到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低头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御书房的气氛有点凝滞,皇帝却没管,直接喊下一个:“秦王,帐查得怎么样了?”水浮比起林沫的干劲来也不遑多让;早就备好了一应账单;一一描述;他倒是说得有理有据,一股子打死了不少人,御书房里挺多人的姻亲都被提到了,一个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慢慢来,不急。”皇帝也拧起了眉头,他当然能料到这么些年的账本有猫腻,但没料到猫腻这么多,照这么算下去,他京城里发下去纹银一百万两,一层一层地下去,到了老百姓手里的,只有十万两?而底下的人交十两的税,能入了他的国库的,竟只有十分之一!
所谓的鱼肉百姓,果然如此。
只是纵是生气,他也明白,这事急不得,需得要循序渐进,否则,即使是水浮,得罪的人太多,也会一时站不住脚跟,事倍功半。倒是短短几天能弄出来这样的账本,即使有林沫先前打的基础在,也挺不容易的。于是一挥手:“都散了吧,秦王留下。”
水浮笑了笑,倒也没揽工:“靖远侯给儿臣推荐了几个人才。”
皇帝听他说完,哑然失笑:“他撺掇你用朕的臣子倒是勤快。这些人会到处去说吗?”查账之事,动静虽大,然而里头的微小细节,他还是希望能不叫人知道,留到最后一击必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几个学士都是靖远侯多年的知交好友,人品能力都信得过。”水浮道,“还请父皇多疼疼儿子,给他们准个假,来户部多劳累两天?”
皇帝看着他呈上来的账本,点头应了一声:“户部这么多年,都没能出一个比得上翰林院学士的。。。。。。这柳湘茹,倒是个全才,本来以为他就一张嘴厉害,想不到还是样样精通。难怪人说林侯柳郎了。他身子不要紧罢?”
“他身子要紧得很,可是又不看,前几日林侯的叔父林溪不是来了京里,主动要给他看看,他倒好,说自己病就这个样子,不去坠林神医的名号罢。横竖他想活着,阎王爷都不能叫他死的。连泰隐都被他给气着了。”水浮又道,“户部倒不是没人能做这些帐,只是父皇也晓得的,如今在京里做个几年的官,就有丈母娘家、恩师家、同乡家。。。。。。多少交错复杂着,曹尚书难道不比我们会看账本?这么多年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倒不是有意的,只怕是从来就不来想。”
皇帝道:“你也别当着朕的面给人上眼药。”
水浮笑了笑,不说话。
皇帝道:“泰隐如今伤怎么样?”
“内伤倒是调养好呢,腿伤还养着,林溪说应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以后刮风下雨的要注意些,他还年轻,身子骨硬,好好调理应当没什么事。”水浮自然明白父皇想知道什么,“昨儿个吕氏去他府上看景宁表妹,倒是一切都好,说是看着有些显怀了,能吃饭了。”
皇帝笑了笑:“秦王妃在宫里呢?”
“在母后宫里陪着说话呢。”水浮笑着应道。
秦王妃吕氏出身将门,人却长得温婉可人,笑起来颇是和气,她坐在和贵人的下手,笑眯眯地垫了块帕子剥着果儿皮,一边把静娴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皇后也是笑眯眯的,摸了一把和贵人的小脸,问道:“你如今去靖远侯府上到时勤,都不来看母后了。”
“母后这话说得,可折煞臣媳了。”
皇后笑了笑:“烨凛烨东两个怎么没来?”
“烨凛开始启蒙了,现如今在太傅那儿跟着念书呢,烨东离不得他哥,哭着吵着要一起,跟着一起在那儿瞎闹腾呢。”
皇后也高兴了起来:“就两个孩子,到底孤单了些。”她斟酌着口气,“你父皇的意思呢,趁着明年大选,给你们府上再添两个人,你怎么看?”
秦王与秦王妃关系甚笃,府上就两个侧妃,倒也没什么麻烦,比起其他几个皇子府上闹出来的争宠笑话,倒是安静得很,只是子嗣也不富裕。做母亲的,心里虽然介意儿子府邸安宁,倒更希望他们子嗣丰裕,给秦王添几个侧妃庶妃,倒也不赖。就是怕吕王妃不高兴。
哪里晓得吕王妃只是笑笑:“那就有劳母后,给王爷挑两个温柔贤惠的,模样出挑的,说话有趣的。”
淑妃笑道:“秦王妃贤名我是早听过的,现如今看着,倒真是不容易。”她生的二殿下赵王,娶了个王妃,倒也没明面上张扬,只是暗地里弄倒了王府不少人,现如今赵王府邸不宁,连着死了七八个侍妾,搁谁谁都知道不安宁。
吕王妃什么也不说。
她当然嫉妒,只要是个女的都嫉妒。只是她也明白,皇后如今给秦王纳妾,难道她能拦着?这么一出,算是表示皇后对秦王的重视,对秦王有利无害。而且,皇后总不会害自己的儿子,侧妃的份位还算可以,应当能招来不错的人家,帮秦王拉拢拉拢人。
至于她在王府里的地位——两个嫡子傍身,与秦王琴瑟和鸣,倒也不算什么。
人都是这样的,有得必有失,吕王妃大户人家出身,明白道理。
“北静王妃日子也快到了吧。”皇后倒是事无巨细地知道,“看太妃,在我这儿说话才说了多久,就急着要回去。”
北静太妃笑嘻嘻地:“实在是溶儿不争气,我盼了多少年才盼来这一个孙子,媳妇年纪也不算小了,实在是担心。说到底,我如今能有这福气,还得多谢娘娘当年赐婚给我家小子呢。”
皇后道:“本宫也就自夸一回,这么多年了,做媒从没出过岔子的。”
吕王妃奉承道:“母后看的人多了,什么人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去,什么样的姑娘,您□□,给了谁都是造化。”
皇后道:“嘴里今儿个是含着蜜呢?有事情求我?”
吕王妃道:“不是想求您给我们王爷也挑个水灵聪明的嘛。”
众命妇笑成一团。
皇后点着她的脑袋,笑了半晌,才道:“你这个丫头,嘴越发地伶俐了。改天叫浮之来看看你呢。说到□姑娘,我倒是有个遗憾,这辈子啊,没生个女儿出来。和贵人说是我妹妹,我拿她当女儿养着,倒也还好,可现下想着,要是有个公主就好了。”
几个命妇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倒是淑妃动了心思,笑道:“当年太皇太后膝下无女,不是过继了和惠大长公主承欢膝下,皇后不若也过继个公主,养在身边亲自教着?”
“咱们皇家,就是缺女孩儿,宫里的几个公主,景宜、景柔、景乐,都是快要嫁人的了,是贤妃她们几个的心头肉,我难道能抢她们女儿?至于郡主县主们,本来就不多,倒还是难办。”
她笑吟吟地道:“你们等着,改明儿本宫带个小姑娘出来给你们看看。”
后妃所生公主,与皇后教养的公主,倒还是天壤之别,皇后放着现成的庶女不收,看来,是不想给其他后妃一点路子走了。淑妃心里盘算着,想到,也是,便就是她,也不敢养已经这么大的姑娘啊,本来公主地位就高,再被皇后教养出来的,找个驸马,那得是什么样的人家,不白白便宜了贤妃她们?特别是贤妃,本就是四妃之一,皇后若是病着她能代理后宫事务的。要是女儿成了嫡出的,心难道不向着她?
让人家一本万利的事儿,难怪皇后不做这啥事。
116第115章
进京述职的地方官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户部查税。
这税是每年都查的;可从来没一年像今年这么正式过;论理;他们在京里待上几天,见见皇帝,走走关系,也就差不多能回去了,便就是账目上有点什么,也早打点了关系,大过年的,谁愿意折腾?只要不是那么明目张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今年不一样;曹尚书提前发了话;三殿下亲自管账;皇上特特地派了人下来的,有什么纰漏,他压不下来。
水溶亲自请几个地方官喝茶。
北静王府向来是人来客往,水溶年纪轻轻的挺会做人,各方面的关系都处理得不赖,文人雅士来他府上以诗会友的不少,当官做宰的在他家里拉拢交流的也有,更有各家年轻俊朗的后生,水溶有些不足为他人道的怪癖,能入了他的眼的,自然有一分好前程。
但像今儿个这么压抑的茶会,还是难得一见。
有丫鬟送了茶,一人一盏,再没有多的。
“各位心里有数,小王今儿个请大家来,不是为了品茶的,各位远道而来,也不是为了讨小王这一杯茶喝。做官么,图的难道不是封妻荫子,名扬后世?就是没那么远大,平平安安地,发点小财,都是一个意思。”他坐在上首,开门见山地道,“这趟,小王奉皇上之命,助秦王查今年的税,各位,不好看呐。”
他直截了当,倒也有人应道:“王爷,下官是个实诚人,不会绕弯路,这账,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怎么今年就不行了呢?”
水溶笑了笑:“我说了也不怕各位生气,这帐,今年就是不许这么做了,怎么了?”
能怎么样?
查账的是哪一个?是三殿下,人当年小小年纪的就敢手持尚方宝剑把江南的水杀成了红色,那么多门阀世家人都不怕,还怕他们?前几年,吕王妃的亲表叔犯了事,吕将军亲自带着人上门赔罪,说是账,人倾家荡产地填上,只求三殿下网开一面。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偏偏水浮说了:“今儿个是岳父来求情,我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可怎么办?”二话没说,把老丈人给送了出去,把老丈人的表弟直接送到了刑部去。
在座的这些人,再亲近,能亲得过他丈人?
“我也不怕你们听了生气。”水溶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三殿下怕过谁?”
是啊,水浮怕过谁?他虽然不是天王老子,但架不住他有个天王老子爹啊。
“我知道,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手上都有些门路,两广总督许昌远的使者是哪一个?我知道,你家许大人是赵王殿下的老丈人,这么多年的经营,不容易。只是我倒是想请教请请教给各位呢,你们觉着,秦王这么兴师动众地查账,要是谁都扳不倒,那不是雷声大雨点小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动不了你们上司,难道还动不了你们?这位大人,你觉着,要是三殿下冲你下手,许大人会不会为了你走赵王的门路?”水溶笑嘻嘻地,“我呢,同你们有些老交情,只是吧,要是有人为了税的事儿来求我,送再多的礼,我也不敢收的。”
这税的事儿,可大可小,说大,它是国之根本,说小,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没个人查。
可既然水浮这么大张旗鼓地把场子铺开了,那就难办了。
不免有人多心,这皇上还没立太子呢,说不准的事儿,你三殿下这么招摇,万一以后太子不是你,就不怕遭人妒忌?
可又有一想,现如今正是各个王子在皇帝面前各施神通的时候,三殿下现在为了露脸,肯定是要做出点成绩来的,能轻易放过他们?
这么想着,便有人动了心思:“王爷,您消息最是灵通,不然给个准信,让下官也好有个主心骨,这事,三殿下打算查到什么程度去?”
水溶抬了抬眼皮:“金陵知府贾雨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