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这人;究竟有什么好呢;北静王也好,林妹妹也好;一个个地都离不开他,一副谁说他一句不好就要同人拼命的样子。
单显杨回了席上,有些不动声色地神游天外,水溶也没在意,他只觉得冷,然后又有点想见林沫,虽然他才分别了不到两个时辰。只是推杯把盏之间,却见管事的站在鹤年轩外头徘徊,便问了一声:“怎么了?”
“爷,靖远侯来了。”
一时间,席上的三个男人,甚至连桌子边上唱曲儿的小龄儿都抖了一抖。
水溶的手指正攒在一只玉斗的杯面上,再往下头挪几寸,就能触碰到隔壁伺候他们喝酒的茗倌保养良好粉白如玉的手指,听了管事的来报,只得不动声色地缩回来,笑眯眯地叫人多备一双碗筷:“泰隐口味跟咱们不大一样,厨房再弄两个菜来,他上回要喝的梨花白还有?”
管事的犹豫了半晌,凑到他耳边悄声道:“靖远侯嫌鹤年轩太冷,说在您屋里头候着。”
一回了京里,靖远侯立刻就没了在北狄的好养活,开始娇气得不像个男人,他妻子妹子也由得他折腾,甚至把他宠得不像话。
单显杨笑得尴尬:“靖远侯不愿意来同我们一道?”说是这样,眼底的狠色甚至都有些遮挡不住了。他到底是南安王府一人之下的主子,从来也没低声下气求过谁。如今谁都说靖远侯身份特殊,便是皇子们都得敬他几分,就连南安王,被他抢白了一通,也没落着什么好。只是父王到底年纪大了,面上搁扯不开来,他才来,想着有北静王说和,靖远侯面子就算天大,也不会真拿王爷不放眼里,谁知今日,还没见着面,就觉得京城里那些说法,实在是太贬低了林沫的倨傲!
水溶皱了皱眉,林沫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他也觉得鹤年轩空旷得不像话。只是客人还在,水溶又是一贯地左右逢源,就算真站林沫身后了,也没有和别人撕破脸皮不给人台阶下的习惯,于是便道:“我们就在这儿喝酒,他乐意就来,不乐意么,我也拿他没办法。你伺候好了,他要是不高兴,我拿你是问。”
单显杨显然是跟水溶厮混了好些年的,说话也直:“好兄弟,这么个人,难为你捧着了。”
京城里谁都知道北静王和靖远侯关系好,具体好到哪儿,谁也不敢说。不过单显杨只觉得自打有了林沫,水溶的不少举动就不太像话了,故而如今嘴一张,就是一通嘲讽。
宝玉听了倒是心惊胆战,他没觉得林沫又多好,却明白水溶很有几分真心,不然也不至于对着他拉下脸来。
单显杨平日里也不钻营那些仕途经济,同他在一起,虽然总是摆些架子,却很叫宝玉觉得舒服,实在是不愿意见他得罪水溶。
只是水溶却没多小气,他甚至笑了起来:“怎么难为?就靠那张脸,我就不忍心叫他生气。”
他这话说得倒没错,就是单显杨也不得不承认。靖远侯生了张被上天眷顾的脸,当年初来京师的时候,周翰林说的那句“状元郎好颜色”,见过他的也都对他那张脸赞赏有加。其实真说来,林侯论眉眼比柳郎要逊色些,只是柳湘茹到底身子骨弱些,即使拼命挣扎了停止着腰杆子,旁人看他依旧觉得身形孱弱如弱柳扶风,林沫大约就是凭着颀长笔直的身形叫那些拈酸的文人写出那些溢美之词来。何况柳湘茹素来不喜些人评价他的相貌,于是林侯那张脸就越发地经典。上回还有人开玩笑,说本朝人已经懒得夸人家“貌比潘安”了,只说了句“知道林侯爷么,可长得不必那一位差”。
北静王自然没有别人的好文采,不过他也只需要说一句话就够了:“看着他那张脸,我就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说什么都是对的的林大爷慢悠悠地等了半晌,确定北静王今儿个没开玩笑,想了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也只得叫人带路往鹤年轩去了。今天水溶的两个客人,单显杨他不熟,贾宝玉却是知道的,水溶这人面皮儿正经,里头就是个二皮脸,见着人家小哥儿长得俊秀点就连呼吸喘气儿都带着点勾引,林沫信他对自己真心,却不信他真能管得住自己的眼珠子手腕子甚至下半身。
于是南安王世子同荣国府的宝二爷又喝了两盅酒,想想主人家还有算不上佳人的佳人候着,打算告辞的时候,就看到嫌弃鹤年轩的靖远侯裹着一身大红滚水貂毛边儿的斗篷,慢腾腾地踱了进来。
那身量,简直叫宝玉晃了眼,人近了,才晃过神来。
他同林妹妹,还生得真有几分相像。
水溶却闹了个大红脸——他认得林沫身上那件披风,里衬子还是北静太妃亲手缝上去的,
林沫居然裹着他的披风就出来了,实在是叫他无话好说。
单显杨和宝玉站起来见礼,林沫柔声应了,与他们分主次坐下,他不出口讽刺人的时候简直浑身上下都是闪着光的,水溶说他是天上高月,还真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饶是单显杨对他成见颇深,见他侧过头来,轻抿着薄唇给他斟了浅浅一杯酒,葱白的指尖简直与白玉酒杯融成一色,也收起了满身的刺,和和气气地同他干了一杯。
倒是想起了他今日是为何而来:“可巧见着了侯爷。本来想叫王爷替我父亲同侯爷说道说道,如今倒也不用,我做儿子的替父亲——”
林沫伸手拦着了他:“原是我年轻气盛,该我去向南安王赔不是才是。”
他好说话得简直不像林沫。
只是宝玉也长了记性,林沫现在对着南安王府,那是可有可无的,便是卖北静王一个面子,同单显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这人既是那仕途经济里头钻营的俗人,这样面子上的活哪有做不下去的。可是自己问水溶的那话,要是叫他听到了,指不定什么不好的也就说出来了。
说到了,这人也就是捡着惹得起的可劲儿欺负罢了,没别的能耐。
单显杨目的达到,也不想逗留——水溶自打人来了,心思就明显不在席面上了,还暗暗地叫唱曲儿的陪酒的都下去,饭桌上冷冷清清的。林沫说是用了晚膳才来的,也就陪他们喝了几盅,行酒令也是正正经经的,不是他们那一路,他也就觉得没意思,没坐多久,就要告辞。
宝玉自然是跟着他一道要走。
水溶叫人把他们送出去,才笑眯眯地问林沫:“好好地,怎么想的起来到我这里?”
“我舅舅来信了。”林沫闷声说。
水溶手一颤,压低了声音:“这不可能!皇上最近没有任何密令去漠河!”
林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要真的皇上的每一道密令你都知道,现在你还有命坐这儿陪我喝酒?”他虚虚地指着东头,“你要真那样,我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抱着你的画像哭呢。”
水溶被他笑得酒劲儿都上来了:“我死了你会哭?”
林沫一停,笑嘻嘻地说:“信是舅舅前段时间挤出来的,现在才到我手里,是说席贺原谅我的事儿,托我帮着找席菘曦——还给了我几个席家暗哨的联系法子。”
水溶点了点头:“看来他是真不知道了。”
“也许这会儿已经知道了,在抱着席贺哭呢。”林沫又喝了一杯酒,觉得手脚冰凉,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水溶的手腕子,果真是温热的,于是也就不客气地拽紧了。
饱经风场的水溶有那么一瞬间开始心猿意马。
林沫笑嘻嘻地,像是已经喝多了的样子:“容嘉常替舅舅不忿来着,他觉得席贺家里头有妻有子有妾,舅舅却要为了他挨打挨跪,简直是再吃亏不过的买卖。”水溶回忆起未来的小驸马刚进京时候的那张圆鼓鼓的娃娃脸,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是他会说出来的话。林沫又喝了一杯:“不过舅舅说,吃亏的是席贺。因为他原来不是这条道上的,一心一意的喜欢男人,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不算是好事。”
水溶觉得有些不自在:“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林沫原也不好这口,被他带来这条不归路的。
可是靖远侯的声音却只有无奈:“舅舅对席贺,一直抱着愧疚之情。”
水溶抬起头来,林沫已经喝醉了,双颊染上了难得的绯色,眼中醉意朦胧,眼角疲态尽显。实在是难得见到倨傲的靖远侯如此无力的一面,他只得握紧了手里那几只冰冷的手指,试图让他们暖和一点。
“若是将来,你我遇到这样的事,我必不手软。”林沫喝醉了酒以后,话明显得多了,“你别给我伤心的机会啊。”
水溶叹了口气:“明明这么狠心肠,何必还要再做出这样无辜的样子?”
只是这张脸,也实在是太适合这般祈求了。
单显杨显然意犹未尽。这是他头一回见林沫,同父亲、好友所描述得完全不同,那般松懈慵懒中带着点清雅的姿态,叫他简直觉得今日席上伺候的那个眉目更清秀的小倌都只能算是能入眼。
也许有人就是有这样的气度,叫人心甘情愿地称赞他。
宝玉心里也暗暗惦记着林沫方才难得的柔和。其实他见识过一回,在湘莲的兄长的坟前。林沫平日里虽然说话和气,但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三分倨傲,叫他觉得不舒服。只那会儿,微微偏着头给柳湘茹上坟的林沫,只一个侧脸,就叫宝玉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意。
上天大约是真的眷顾他的。
却总不经意地拿走他别的东西。
第180章
都说外甥像舅舅;哪怕不是亲生的。
不过林沫之前压根找不到自己与白时越的相似之处——找得到才有鬼了。无论是性格脾气相貌处事,甥舅两个都有明显的不同。一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才勉强找到了一点相似。
白时越手起刀落;动作利落得连同在营帐中的宋衍都瞪大了眼睛——然而在宝刀落下时;他又不自觉地转了一个方向;于是尚未开刃的那一面毫不留情地砸中了席贺的后颈,席贺倒下去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他那会儿是想凑上来看看什么样的密令能叫白时越大惊失色的。
宋衍瞪着他,“你外甥把人爹弄没了;你就这么着对他啊;”
白时越把密令摊开来扔给了他。
送信的士官早已退下去洗漱,毫不知情。
宋衍看看营帐里也没有其他人;便毫不客气地拆开来看了。天高皇帝远,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是句胡话,但这种地方,对于皇家秘辛之类,管束得确实不如何、他拆信时甚至也没思考个一会儿,想想这是杀头的大事儿、
毕竟,跟席頔比起来,这种事儿还叫大事儿?
皇帝也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发的密令,他也并不想打草惊蛇。北狄的使臣就是这几日就要来帝都了,无外乎议和。不过他们也没什么信用,所谓的合约签上几年,到时候想打的时候撕了就来,半点都不过脑子的。但即便如此,谈和也是大事。也就是这么几天的功夫,事情就被摸了个大概——水游说得没错,一个当兵的手上的兵超过十万,做皇帝的就能有千万种法子证明你想谋反。不过皇帝倒也不是诬陷,几条线索表明,席頔压根不是一个人做的决定。就他一个人,也卖不了这么多事儿出去。
通敌卖国。当皇帝的恨得牙痒痒。
水溶曾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情报网,甚至冲口说出“皇上今天没有发密令”这样的混账话来,却不知自己北静王府的那点人手比起帝王家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有了一个方向,皇家分布在各地各行的暗卫悄声无息地渗透下去,不用几日,就给出了叫皇帝也吃了一惊的答案——席淞曦正在东瀛。
竟然勾结的不是北狄,不过,好一招隔山打虎。
白时越的动作干脆得不像做过任何挣扎。到席贺渐渐清醒的时候,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好关在囚车里,负责押运的是宋衍——这位素来兵行诡道的好友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怎么回事?”他问。
宋衍骑在马上,像是没听到似的,直到他又问了一句,才淡淡道:“也许不关你的事,不过席老将军同你兄弟犯了大事。”
席贺不说话了。
父亲做什么,做儿子的,要真是一点都没感觉,那他也枉活一场了,只是到底心里还存着幻想,想着也许自己只是多想,老头子已经位极人臣,还有什么不满足,要这么想不开。北狄人来势汹汹,他不是没怀疑过,但后来见老父亲浴血奋战,不似作伪,甚至还心怀愧疚过。不过如今,不消宋衍明说,他便也明白到底是为何事。
他说的没事,即使这事他一丁点也不知情,也逃不过一死。何况事实上,他还是个知情不报的。纵然幼子无辜、妻子是真正的万事不知,只怕此刻也不知受了多少的折辱,半条命都不剩。
“席九爷啊,你觉得委屈,兄弟们也委屈。”宋衍冷哼了一声,“都委屈啊。”
被自己信任的主将出卖,这样的屈辱,席贺满心的愤懑忽的就不知该往何处去说了。
他记得最后一刀,当是白时越劈过来的。
何必转向,直接刀尖子割过来多好。
白时越闷着头练兵。他知道北狄可汗已经派了人去帝都谈和,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北狄人素来狡猾,兴许就是故意来叫他们松懈的。漠河的守兵也熟悉了这位看似吊儿郎当的年轻将领的保守。除了抱怨也别无他法。毕竟,无论如何,他们如今吃的穿的用的是人家外甥拼了老命送过来的。
至于宋将军和席将军去了哪里,也没人敢问。
那封诏书下得悄无声息。
行动起来却是雷霆万钧。
依旧是卫驸马带兵,将早已软禁了许多时日的席家上下老小直接下了大狱,该关的关,该审的审,该搜的搜,手脚麻利,甚至没影响皇帝在太上皇面前尽孝。
太上皇瞪着一双老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等人审完了,叫老大把那些书信带过来给父皇看一下吧。”皇帝冷笑了一声,“席大将军不愧是用兵的奇才,书信皆藏在买卖下仆的身契里头,用了不少春秋笔法,还有用了代码密文的,破译代码用的本子竟然是席将军那本传世的《席家兵书》里头。这么个奇才,若真是朕的手下,也是朕的一大幸事。”
太上皇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他不似兄弟们喜欢说胡话,凡是说出口的,必定小心求证过,许多年没有犯过什么大错。
只是终究要让他心里不快。
他那一朝的武将,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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