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的头顶,把吴敏峦踢翻在地,而后又一个后翻,下腰捡起地上一杆长枪,长枪拄地一跃而起,摆出一个沉稳的马步,长枪横于胸前,左手持枪身,右手至抢位,枪头飒飒地震了几圈——
白家不应枪!
容嘉!
“林大人!”他不顾这一番惊险,只想知道,林沫到底躲没躲过那一箭,惊慌失措间,见高台林沫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的左臂。
就在他身后的战鼓上,半支羽箭都没入了鼓面。
“我的眼神很好,速度也不算太慢。”林沫自嘲地想,“当年要是真的跟舅舅说的,一边学医一边学枪,说不定今儿个出风头的就不是仲澐了。”
但是容嘉来了。
他本来应该只是忙完了礼部的差事,来接林沫去他家用晚膳的,身上还穿着出门见客的衣裳,真真锦衣华服,飒爽英姿,走路上去得迷倒多少女孩儿。
可现在,他仿佛修罗一般,拦住了吴敏峦的去路。
佟栩已经带人围上了他。
包围圈渐渐地缩小。
容嘉长枪一甩,枪头霍霍:“刚刚你想杀我表哥?”
第282章
白家不应枪法;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多有借力打力、隔山打牛的招式,因此纵然不能如吴敏峦一样以一战十;勇猛果敢地震慑敌人;然而真的使起来;很少在单打独斗里头吃亏。这套枪法如今自然是被白时越发扬光大了,不过白小将军没有传人,几个外甥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弟子。其实一开始;他最看好的外甥还是林沫。虽然这小孩子并不是姐姐亲生,还病怏怏的,但却同姐夫一样;把人体的血脉摸得通透,且十分擅长举一反三;不论是平时学堂念书,还是打起架来,都很有几分小聪明——虽然从日后他考上状元的本事来看,这小聪明极有可能是大智慧。不过真的说到传人,他还是要说两句“林沫的眼神极好,不过还是林涵和容嘉学得通透些”。而林老二和容老二要分出个高下来也不容易,容嘉腿长腰软,素质极佳,容明谦也是文武双全,锻炼得出儿子内力纯厚,一杆长枪耍得虎虎生威,威势十足。而林涵就是走他大哥的路,专挑着人体的经脉、穴道练巧劲,枪法刁钻,不算正统,上不得战场,然而危机关头十分实用。
前几年林沫徒手搏虎,不少人不信,觉得未免太神话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元郎,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吴敏峦和林沫单独在一块儿,一人拿把匕首对着捅,林沫只怕也不是不能活命的。
他的眼神太好了。哪怕别人眼皮子的一个微笑动作,他都看得见,更可怕的是,人的心他或许看不透,可是动作,却没什么好看不懂的,他比较不适合的是力气小,若是一开始人家使蛮力压上来的时候躲不开,就可能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了。
可是——
“这么远的一支箭都躲不开,小舅舅该骂我了。”林沫嘀嘀咕咕的,又在心里骂容嘉,“你就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往那儿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算一个人包围吴敏峦一百个人呢。”
不过也是情况控制住了,他才敢这么不紧不慢地下了高台,佟栩和几个暗卫立刻围住了他,他们跟了水溶好些年了,也不是第一次来保护林沫,好几次偷偷跟着,王爷都没来这位爷面前邀功,可见是动了真感情,要是折在他们手上,那真是如论如何都难辞其咎了。
“不妨事。”林沫捂着左臂的伤口,拦住一个要替他验伤的人,“伤得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们瞧瞧小容大人去,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洋溢着十分满意的笑意,颇有些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方才吴敏峦险些逃脱,容嘉到得不早也不晚,且一来就出其不意地踩翻了吴敏峦,不禁是堵了片刻吴敏峦突围的路,让追兵能赶上,更要紧的是,他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小容大人也是进士出身,还是未来的驸马爷,锦衣华服熨烫得赶紧齐整,脚上踩得还是官靴呢!真真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好模样,出手也利落,身段尤其好看,他的功夫和吴敏峦比起来其实还是有些差距,若非刚刚吴敏峦一心想要射中林沫,没空看其他地方,倒不一定能让他这出其不意的一脚踢中。
可是谁管那些?小容大人这身份,这排场,这气势,这身段,往那边一站,在别人看来,高下就立现了。
吴家军遭此突然变故,也有些愣神,还是吴敏峦率先反应过来,在地上滚动之时就弃了手里的弓箭,随手抓了一把长刀,一个鲤鱼打挺,不待身形站稳,就直劈向容嘉,容嘉也早有准备,枪头转了个菱花,直接插上长刀刀口,两相较劲下来,他感觉户口都被吴敏峦的力道震得生疼,不觉也惊了一惊,心道:“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当下也不硬挡,左手在枪杆尾端一拧,枪头转向,挑开长刀开刃之面,而后直转吴敏峦手腕。
吴敏峦自然也不是吃素,看出他这是不应枪法中最出名的“声东击西”,一旦手腕被打中,整条右胳膊都会麻得失了先手,不禁大喝一声,长刀在容嘉压制之下不退反进,渐渐逼向他,竟压得容嘉连连后退,踩上了石墩才稳住了身形。
“好!”容嘉也是少年心性,竟是叫了一声好,他也不惧不恼,手上一杆长枪大开大合,越发章法明朗、能看出功底来。
吴敏峦却无心与他缠斗,守仓兵已经追了上来,三两个组成一个小组渐渐地在歼灭他的手下,这些没用的废物自然是打不过他的精锐之师,可偏偏他们十分胆小地并不轻举妄动,一个打不过,两个三个,有盾有枪,又防又守,他的手下纵然身手了得,也难逃这些无赖的追杀。必须重新撕开一个口子!
这个口子得由他撕开,可是容嘉虽然已经败了两三个回合,却仿佛不知疲倦、不知惧怕一样地越战越勇,而且厮斗的时间越长,这小子竟仿佛越兴奋似的,而且好像渐渐发现了他刀法的套路,甚至似乎对他的力气有了新的应对方法!吴敏峦是老将,他明白,并不是因为容嘉是奇才,而是自己战了太久,有些倦了。
不宜久留!
他把长刀挥舞得虎虎生威全无一丝破绽,而后瞅准了容嘉的下盘,正要下手,就见红光一闪,佟栩加入了战局。
因为林沫在一边笑着说:“你们干什么?真打算让小容将军一个人把风头出尽不成?围在我这儿看戏呢,一个打不过上十个,百个呗,咱们人多,不是么?”
佟栩心里发毛,心想,真是暗卫当久了,习惯了江湖上的规矩,都快忘了这是个战场了。
然而这么要面子的小侯爷,却为了胜利这般舍下面子,真是叫他大开眼界的同时,也对他平时的误解消弭了不少。
“啊——”吴敏峦双手难敌百拳,终是暴喝出声,“你来了没有?就这么看着吗?你的诚意呢?”
谁?谁来了?
林沫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虚张声势,可是竟然有十几道人影出现在了墙顶。
那道朱色的身影出现得奇快,自墙上跃下时,同容嘉一样用了个鹞子翻身,然而更利落、更干脆,身子几乎要与地面齐平,手中红缨银头枪精准地插向挑向吴敏峦的兵刃,以枪头为支撑,双腿蹬开,将佟栩、容嘉齐齐逼退,护在了吴敏峦身前。
林沫一愣,忍不住伸出手去,满手的鲜血滴落到了地上也不管不顾。
容嘉更是张大了眼睛:“小舅舅?!”
白时越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拎起吴敏峦——他已满身伤口,自己站立不住——就要走,容嘉大喝一声:“别跑!”长枪一甩,已经挑了过来,白时越一个侧身后仰便极轻松地躲过了这一枪,而后单手提枪横档,正是卡在了容嘉方才藏在那一招后的一记暗招——
不应枪法虽然是白家祖传,然而真正钻研成一套完整的体系,却是从他开始的,他花了几年时间,把自己的成果传授给了几个小外甥,而今也到了校验的时候。
单手,便拦住了容嘉。
这突然的变故叫佟栩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定睛一看,却又惊讶地睁开眼睛——林沫仿佛发了疯一般,抢过了旁边人的长枪,挣开了周围的护卫,也向白时越刺去!
乍一看,那一枪破见功底,但行家便能明显看出,他左手无力,右手颤抖,全无内力支撑,又步伐轻浮——是没有练过的花架子。可是容嘉却仿佛又得了力气,挣开白时越的压枪,枪身压弯又弹直,枪头抖成一个极难辨认的花枪,是和林沫一模一样的招式!
雁回!
这招不该在这里用。这两个孩子也挡不住他。他们只是在孤雁哀鸣,候旅人归。
白时越心里一叹,抓住吴敏峦甩到自己背上,银枪划过天际,将两杆长枪挑脱了那两个年轻人的手腕——林沫左手的伤似乎又渗了血,容嘉眼圈子泛了红——他一个借力,踩过两个外甥的肩膀,一跃至了容嘉马上。
“放箭——”林沫怒喝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白时越一旦下定决心要逃脱,极少有人能拦得住。
容嘉咆哮着要去拦他,林沫忙叫他停手——他记得瑞文是怎么死的,容嘉虽然是练家子,但挡在马前,后果也难以预料……。可是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白时越的枪,如鬼魅般地几下就把容嘉挑趴下,连林沫这样的眼神也没能怎么看清他究竟用了哪一招。
骏马嘶鸣,自容嘉身上一跃而过,消失在了巷口。
容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沫忙上前去,发现他并未被马踩中,只是把整张脸捂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地颤动。
他在哭泣。
林沫搁下他,转头叫来明威将军:“只走脱了一个吴敏峦,余下有生擒者,直接上报审讯。今日有多少伤亡损失,咱们统计统计。有劳将军与我一同去面圣了。”他顿了一顿,换了个不大好听的语调,“大将军麾下前锋将军吴敏峦,假借三殿下名义擅闯顺城门粮仓,烧杀劫掠,同伙四百余人已伏诛,然祸首逃亡——吴大将军叛变了。”
他没有说白时越。
然而明威将军却知道,大雨真的要来了。
第283章
水溶闷着头走进檐下,身边的小厮收了伞;沉默地退到一边;妙荷已经迎了出来;亲自跪着帮他脱了脚上的木屐,换上干净鞋袜,聆歌也沉默着替他解下蓑衣;递上早准备好的干净帕子。水溶随手擦了两下;闷声踏进林沫房里。
林沫坐在床沿上;瞧见他进来,不等他开口就摆了摆手;轻飘飘地走下来,水溶这才瞧见床上还有个人,蒙着半张脸;看不分明,他皱眉正要问,林沫轻声道:“哭了一下午了,才消停下来,让他睡会儿,你用晚膳了没有?”
水溶被他的镇定自若震得一愣神,往那儿仔细一瞧,披头散发的,肿着一双眼睛,不是容嘉是哪个?稍稍放下心来,看着林沫:“你还有心思吃饭?”
“总要吃饭的。”林沫摸了摸鼻子,引他到外间坐下,叫闻琴他们摆桌子,“简单着点,北静王不是外人,再弄几个菜给仲澐,清淡些,别弄那些油腻腻的,他也吃不下——仲澐的多准备几道菜,他醒了该饿了。给北静王蒸个鸡蛋,其他的你们看着摆。”
水溶前几天倒是赞过他家里的鸡蛋羹爽口鲜嫩——也是大鱼大肉吃腻了难得吃点新鲜,他倒也还记得,只是这时候怎么看也不像心平气和地吃饭的时候,他苦笑了一声:“我还当我得过来陪你喝闷酒呢。”
“你几时见我喝过闷酒。”林沫指指里头,“看见那孩子没有,待会儿一觉醒来,总该成熟些。我总说他这十几年太顺利了,虽然是总挨打,但真的说起来,还是太顺了。这回该懂事了。我也能放心了。”
水溶怕吵醒容嘉,压低声音怒喝道:“你放什么心!你知道那帮老混蛋在说什么?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五花大绑捆起来呢。”
“皇上信我还是信他们?”林沫反问,“我自以为今天中午表现尚可,无可指摘呢。他们是打算怪我一介书生没法子拦住威将军?我要是有这本事,也轮不到他们戴头上那乌纱帽了。”水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真是同你生气的力气都没了。你明明知道他们不是说那个。虽然你现在过给了林如海,不用叫他舅舅,可真脱得了干系?知道的,吴小将军和白小将军联手,凭你的本事拦不下来,说实在的你们也就是路过搭把手,其实不是你们的责任,不知道的,得说是你故意放走的!再说,真要是叛了,不说诛九族,你同容嘉这三族之内,能不被牵连?”
林沫笑道:“我真是不知道那些人在嚣张些什么。我谋反,同他们自己谋反,怎么看都像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绝了。我还真就奇怪了呢。胜负未分,虽然我是一心向着朝廷,但你我心焦了何止这几日?连咱们都知道吴大将军是能闹出点名堂来的,那几个人倒是不怕若真有了万一,他们这些义愤填膺的事后有麻烦呢。”
水溶问:“你是说……。”
“我能想到的,陛下当然也能想到。今儿个可了劲儿地弹劾我的,他估计心里有数。”林沫笑问,“除了我们俩都知道的那几个,还有谁?”
“说了你绝对没想到,居然有允郡王。”
“呵,还真有他的事。”林沫倒是并没有如水溶想象中的那么意外,“他这人真是,蠢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境界——罢了,吃菜。”
闻音端上了五菜一汤,水溶饿了一整天,早过了饥肠辘辘的点儿,此刻不紧不慢地拿银匙舀点鸡蛋羹吃也就是了,林沫倒是拿汤泡着饭,用了大半碗。
“白小将军的事,你知道多少?”说真的,白时越能带着人众目睽睽之下逃脱,水溶一点也不惊奇,这人年前被北狄军俘虏了,打地遍体鳞伤只剩下半条命了,还能在层层守卫逃出来,更割了北狄大将的脑袋带回去,现在身强力壮的,对付一群乌合之众,打胜不可能,逃脱却不是难事。可是水溶关注的并不是他是如何逃开的,也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能为什么,席贺死得虽然不冤枉,可也够憋屈了,而是,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反心。
林沫仍旧不着急。
“你不肯说?”
“嘉哥儿哭成那样子我都没说。”林沫回答道。
听了这话,水溶心知靠谱,松了一口气:“你肯定。”
林沫比了个“三”字,道:“他还没回来呢。”
这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