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黛玉吓了一跳。
贾母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展到这一步,急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林哥儿这是怎么了?”
“回家!”林沫从牙齿里吐出这句话来了。
46第46章
年少吐血;是早衰之状。林沫自己心里也寒,犹自镇定地坐着。最近是许久没有按时吃饭睡觉了,但他自以为身子底子还行,也算年轻,居然是这样的了。
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吓得半死,马车上一股子悲戚的感觉。
黛玉终究是不放心;叫了林沫的小厮申宝叫马车底下来,隔着马车问道:“哥哥最近是太过劳碌么?最近有没有什么症状?你们是怎么服侍的?”申宝叫屈:“回姑娘;大爷这几天就没有好好睡过,户部的事儿多又杂;婚事也近;他今天回来了;听说姑娘在荣国府,想着最近他在忙江南盐案的事情,贾家跟甄家有点关系,急急忙忙就过来了。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又道,“奴才对医理不甚了解,闻歌姐姐也许比奴才还懂得多呢。”
黛玉忙问闻歌。
闻歌也为难道:“大爷的脸色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到吐血的程度,姑娘也知道我们做奴才的,也就是一知半解,不如一会儿去喊个太医来看看?”
黛玉刚要说去请御医,就听到前面马车传来林沫的命令:“去东平巷。”
他并不是一个会隐瞒自己身体的人,身子是一切的根源,他懂这个道理,对于自己的、家人的身子骨十分看重。江南盐案触犯了三皇子的逆鳞,他是势必要彻查到底的。林沫不知道他如何有这个底气同自己的皇祖父对着干,但正如水浮所说,林如海当了十几年的都察院巡盐御史,即使林沫想要抽身,也抽不掉。
既然抽不掉,那就好好养好身子,来大干一场。
盐务和赈灾银两,确实是两大要务。他虽然一心求灾银清白而不得,但若是水浮这样的人管着户部,也许但是水浮还不是他主子,他还没必要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手上的这些事物,不妨放手下去叫员外郎们先做着吧。至于这些员外郎是尚书大人的人和他不同心——他想着,水浮既然要用他,自然也该帮他点子小忙。
闻歌道:“大爷怎么不请太医呢?院判大人不是三老爷的学生么?”总会尽心的。申宝不敢说话:“闻歌姐姐哟,这事儿还是听大爷的,他总有原因的。”林家人习惯了听林沫的话,下人们从来不敢自己做决定。闻歌算是资格老的,听到这话也只能说:“算我多嘴。”
黛玉瞧着闻歌,总有些像是宝玉身边的袭人的意味了。
只是哥哥却把闻歌送到了自己身边
善仁堂的掌柜的听说四老爷家的大爷来了,赶紧地迎了出来,口称主人。林家因山西灾疫人口凋零,如今林沫在小一辈中年纪算长,为人处世也老道,未考举入京时,不少人都以为他是明着的林家当家了。他过继给了林海,虽得了个侯爵,但不少林家人心里还是惋惜的。毕竟这么个好苗子,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幸而后来一算,原来两家本就是一家人,林海的女儿也是个知礼的,甚至愿意接林白氏入京里来,家人这才高兴。
老掌柜也是个老大夫了,细心地给林沫把过脉,开了个调理的方子:“大爷,恕小的多嘴,以后小的每隔几日便去侯府给大爷请平安脉吧。”
林沫虽通医理,到底不曾细心学习,年幼时更关注的还是诗书文章,因而也不曾拒绝:“倒也不用你每日来,找信得过的学生过来就是了。”心里越地烦躁:“真是,累得跟狗一样的,也没人觉得我好不好,这朝里的事挺烦人。”
“大爷若是不乐意,辞了官也不妨碍的。”老掌柜的劝道。
林沫随口道:“愿人人得医,愿世无荒疫。“
老掌柜的没有去过山西,但他知道家里不少老爷少爷们都是命丧那里,整个林家那段时间都弥漫着难言的悲戚。更可悲的是,林家人死而无葬救下的人,却因为贪官污吏不曾活得下来。他也因此对于朝廷颇是失望,如今看着大爷辛苦,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好好劝慰道:“大爷,自己的身子重要。”
“我知道。”
黛玉在家里等了许久,等到林沫拿了几个方子回来,忙催着人去煎药,又催哥哥赶紧去休息。林沫也不客气:“我觉得我就是把自己累的。”想想又要说几句荣国府的坏话:“贾家的老太太不喜欢我。”
黛玉哭笑不得:“哥哥怎么撒起娇来了。”看着林沫的脸色,补充道,“外祖母家里怎么样,也不关我们的事了。哥哥,以后外祖母家里少去就是了。”今天贾母说的那些话,她虽然不太了解什么意思,但是也听得半明白,外祖母话里话外地提着甄家,她是不知道甄家跟他们林家有什么关系,一个劲儿地提着这些事儿。
哥哥如今的情况她是看清楚了,人都被这些事务锁得吐血了,她虽然心疼,但哥哥既然爱好这些,她也没法子,可是如果家人在后面拖后腿却是要不得的。甄家如何她是不清楚,但是先前母亲因着外祖母的嘱咐想去同甄太太交际一番,但是被父亲拦住了。母亲事后也偷偷说过,甄家人做事不算地道。
只能道:“可惜了凤姐姐。”说着把凤姐如今的处境一说,“可怜凤姐姐,如今什么人都不信,什么东西都不敢用,连药都不敢乱吃。”
“错信了人,如今总要有些代价的,但是也不算是坏事。”林沫道,“能保护自己啊。”
黛玉深以为然。
“申宝,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来,然后去户部告病——向尚书大人告病就是了。”
申宝把那句“三殿下那里不用说么”咽了下去,麻利地去请太医了。
林沫在心里狠狠想着,甄家。
又把气撒到了水溶和水浮身上。若非水溶使那些个手段,他怎么落到户部来。不管是在翰林院磨资历还是由父亲的老友荐到都察院去都不差是不是?若不是水浮不知道那根脑子筋儿搭错了对他爱理不理的,他也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累成这个样子。
当初是他们把他弄来户部的,现在又不管不顾的,是什么意思呢?
尤其是水浮,他被任命为户部侍郎的时候,三殿下的表情实在是不太对。按理说他到户部来不应该是水浮所求么?最近这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知道,水浮其实也开始忌惮他了。
水溶隐隐提过林沫这个人的身份有玄乎,只是无论他如何问水溶也不肯细说。这叫他委实有些不痛快——不合他的心意,实在不是水溶的作风。而且父皇对林沫的宠幸也过了些,叫他忍不住想起了某个人。
皇帝是个内敛的人,说句不好听的,对亲儿子都没有对林沫好。
户部侍郎这个官位,他给不起,但父皇大方得过头了。
而水溶的态度也让他觉得意味深长。自从那年他把水溶从地牢里提溜出来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不合他心意的水溶了。言听计从的北静王居然因为林沫一个人的缘故,开始对他有所隐瞒。
他忍不住心里在想,林沫这个人,作为对手来说,太过聪明了。
47第47章
容嘉的差事简直是叫林沫嫉恨得清闲。一听说林沫病了就急冲冲地赶过来了;走得急,没耐心坐马车,骑着马就过来了,下马的时候还差点摔到,把容家林家两家的下人都吓了一大跳。他自己倒是随便跳一跳,便满不在乎地往里头跑了;身后一群小厮们吵吵嚷嚷紧张兮兮地跟着。
黛玉刚来看望过哥哥,听得外面一阵又一阵地喧哗;忍不住好笑,由聆歌引着往林沫房里的碧纱橱去回避了。
林沫无奈地冲着蹦跶进来的容嘉吼道:“不会去找人通报一声么。这么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呢?”容嘉一下子跳到他床边来:“表哥你怎么样?我听说你被姓贾的那个老婆子气到吐血了?哥你也是的;为了那起子没皮没脸的气自己;太没风度了。那家人不玩死你不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上赶着去找虐待,你也真是的。”
林沫想着碧纱橱里的黛玉,气得又咳嗽了几声:“你在说什么胡话?”一边死命往碧纱橱那儿使眼色。
容嘉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想起方才自己进来时候林沫放外面簇拥着的婆子丫鬟们,立刻想到了黛玉也在,脸腾得一下子变得通红了。他不知所措地拉拉自己的衣角,小声问:“表哥,你身体好了没有啊?”
“没有。”林沫恨不得啐他一口,“我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这个样子来讨债呢。”
“我又不是故意的”容嘉小声嗫嚅着。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天没见,他身量似乎又抽长了一些,脸上虽然还有些婴儿肥,但是远看的时候就仿佛是根细长的竹竿子一样,精瘦精瘦的,看着又像个不安分的瘦猴子一样,叫林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你下次稳重些。也不小了,当着差呢,别叫上头人有的话说你。”他想了一想又道,“再乱说话,有你的苦头吃。”
“表哥”容嘉拉长了声音撒娇。
“你以为自己多好玩好看呢,丢不丢脸。”林沫终于也被他逗笑了,“去外头问问我的药煎好没有?一会儿留在这儿陪我吃顿便饭。”
容嘉心领神会,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林沫这才给聆歌了个眼色,聆歌自去扶了黛玉出来。黛玉脸色倒还好,但是眼眶也是泛红的。林沫小心翼翼道:“你别理那傻子,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乱说的。”
黛玉打断他:“哥哥,我知道什么人想要什么。我也知道谁对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不是傻子。”
她从来不是个天真的人。只不过先前的处境叫她不能多想,现在有人护着,她也敢想明白事情了,何况那天凤姐说的也叫她记在了心里。荣国府确实比他们自己说的要脏许多。她聪慧过人,如何会不明白?
容嘉直截了当的话语虽然叫她觉得尴尬又伤心,然而外祖母家的举动更叫她寒心,无论如何,哥哥被外祖母气得吐血,这事儿总做不得假。
容嘉在厨房院子里磨蹭了许久,直到聆歌跑出来找他才敢磨蹭回林沫的房里去:“表哥,刚刚林表妹在啊。”
“你糊涂呢。什么话都敢说。”林沫瞪了他一眼。“吓着我妹妹怎么办?信不信我真揍你呢。”
“你又不一定打得过我。”容嘉嘟哝了一声,脱了脚上的靴子爬到他床上来,“我又不知道表妹在,刚刚我也吓了一大跳。”又嘻嘻一笑,闪过头去:“表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害我瞎想。没真的吓着表妹吧?”
“我妹妹如何不用你管。”林沫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床底下去,你以为这里是你自己家啊。”聆歌和闻琴两个捧着银耳烩菜心、拔丝果儿、咸菜鸭子同一盘子菇汤、一盘子冬瓜排骨汤上抗来,同他们表兄弟两个布菜,又给容嘉倒了一杯小米酒。
“我如今养胃,不敢吃那些子好的,难为你也要陪我吃这些了。”林沫就着温汤吃饭,顺手招呼容嘉,“你要是不乐意,叫闻音去给你重弄几样。”
“怎么敢劳烦闻音姐姐。”容嘉也不是个挑食的,如今几道菜也还算合他的口味,他盛了碗菇汤,涮着鸭子吃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两个人虽然也是活泼的,但是闷头吃饭的时候竟是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曾出来,聆歌、闻音、闻琴几个大丫头自在炕边上服侍着,来回走动间,只听得到偶尔钗环交错同碗勺相触的清脆声响。
直到放下碗筷,捧起茶盏漱了回口,又一人一杯碧螺春细细地喝着,容嘉才道:“表哥不是爱喝苦茶么,怎么也爱了这口。”
“我怕死。”林沫三个字把容嘉噎得直翻白眼、。
“你怎么动不动就不用当值啊,太常寺的事儿真的这么少么?”林沫端了杯红枣桂圆茶,一边疑心着大热的天自己会不会喝上火,一边小口抿着,好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一份鄙视三分羡慕来,“你不会是偷懒吧?”
“他们总说我年纪小,不用做多少事。”长官们的原话肯定不是这么体贴的,十三岁的小孩能得到什么评价,“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八个字就足够了。不过容嘉这人善于把一切的恶意转化成让他舒服的答案,人家不派给他活干,他也乐得自在,。更何况长得秀气又乖巧,为人又古灵精怪,渐渐的,太常寺的长官们也拿他当了后辈,与自己家的小孩儿们没什么差异。他悄悄地靠近林沫,小声道:“少卿大人说,当今不是太上皇,我们露脸的机会肯定不多。”
太上皇玩的花样多,如果不是劳民伤财惹了户部空亏,他恨不得每年都去趟泰山。那时候太常寺忙得脚不沾地。林沫如今管着户部,知道太上皇让位的时候国库剩下的那点可怜的数字,幸好皇帝“不甚肖父”,尤其是不爱往外头跑。大概是因为这个皇位实在是来之不易,一定要天天十二个时辰地坐着才能回本。
不过容嘉乐得如此。
母亲在京里已经过了不少时日,说是要等秋冬时分父亲进京述职时一起回去。如今在京里女眷中四处走动,除了带着林表妹以外,也有为他的仕途考虑的意思,看来父亲也做好了辞官的准备了。
容家因为父亲的官职而处在风口浪尖的时代快要结束了,如今只剩下他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到哪里算哪里。他没有表哥的志向,父亲已经把容家提到了一个高度,他只要不惹出什么事儿就够了。
何况,家里还有个大哥呢。
无论表哥与大哥如何恨铁不成钢,他自在地过着小日子。喝完了茶,又挑果子吃,闻音上前来替他给果子去皮。林沫看着觉得不高兴:“你房里的几个丫头呢?”
容嘉满不在乎:“我没有表哥的好福气。”林家与容家的家风不甚相同,林家原先也对子弟管教甚严,只是林家人口凋零,因而往爷们房里挑丫头的时候也尽量选了些品貌不错的,虽然嫡子还是最重要的,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子孙繁茂,庶子也颇是被重视。林沫房里的聆歌闻音等就是当初林白氏亲自给他的,虽然最得重视的是闻歌,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心思,倒是闻歌这丫头心不算大,一心服侍着大爷,又去服侍姑娘,心里想的居然是脱了奴籍嫁给药堂的人做正室。
而林沫也恪守着规矩,房里有没有通房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个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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