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有心替贾宝玉说两句好话,然而想了半天,宝玉能夸的也只有那副好皮囊了,因而只能道:“他虽然是个绣花枕头,好歹心地不坏,没什么害人的心思,这朝堂之上会读书肯读书,读了书却是为了害人的人多了去了。”
林沫冷哼一声,并不说话,显然是极不赞同水溶的话的。
气氛登时冷了下来,水溶本就是为了来见见他好去回禀圣上的,也只得叹息道:“你同荣国府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呢,为了他们气成这个样子。我看你往常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呀?”
林沫笑了笑:“也没什么,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瞧不上他们看我们孤儿寡女的好欺负,手伸的太长罢了。”
水溶有心同他拉进关系,因而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个侯爷,可知道为什么贾府还觉得你们好欺负?”
林沫哼了一声。
“倒不是你年纪小,而是你后台不够硬,他们论尊卑品阶越不过你去,才敢拿辈分说事。那史太君倚老卖老惯了的,你看她可曾在王家面前无礼过?不过是觉着你们无依无靠的,只能依仗着贾府行事罢了。”
林沫斜眼睨了水溶一眼:“哦,我还当我同王爷交好,北静王府也算是我的一项助力呢,怎么着,那贾府连王爷您都瞧不上?”
水溶恨极他这般不饶人的架势,佯怒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气,莫气。”林沫摇摇手,浑不在意的模样,“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为何要寻求他人的依仗?男儿立于世,全凭自己的一双腿罢了。想来是荣国府风光惯了的,觉着我这状元府简陋,便忘了林家也是封了侯的了。”
水溶觉得好笑:“照这么说,你要搬去侯府不成?”
圣上倒是赐了一座侯府给林沫,只是尚未修缮完成。如今各家都在修建妃嫔的省亲别墅,能工巧匠着实难寻,林沫是个宁缺毋滥的,自然不要那些手艺不好的,因此侯府的修缮就耽搁了。
此时听到水溶调笑,林沫倒也不恼:“可不是?只是如今工匠难寻,少不得要麻烦王爷了。”
水溶这才明白林沫所想。
如今宫里妃嫔的母家都在修建省亲别墅,荣国府自然不甘落于人下。他们本来找了鲁班后人鲁成海,谁知忠顺王的母妃华太妃也要省亲,忠顺王替华将军问了一遭,就把那鲁成海要走了。贾家自然是不敢违逆忠顺王的,但是又好面子,如今元春既然封妃,那是多大的造化,怎么能不把园子建的美轮美奂,叫人高看贾府一等?可是宫里不只是一个贵妃,别的贵妃母家势力也不小,仅凭荣国府是寻不到好匠人的,因此,贾政求到了水溶头上。
这原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贾家献出鲁成海的事儿讨好了忠顺王,水溶也乐意卖他们一个人情,着长随问了一问,打听到了一个巧匠,八字还没一撇呢,跳出来一个林沫。
左右逢源不成了,林沫在逼他做决定。
新贵同老臣间的决定,林沫同四大家族间的决定,皇上同忠顺王家的决定水溶咬咬牙,旁人都是扮猪吃老虎,这林沫倒好,连扮猪都懒得扮,直接把獠牙露出来,明晃晃地要那些勋贵旧臣们好看。
水溶颇是为难。
林沫也不硬要他当即表态,只是闲闲地倚在桌旁,手指轻轻地扣着梨花桌面,眉眼含笑,满是戏谑。
他其实并不是在逼水溶做决定,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他为的是什么?名利二字而已。他和水溶的处境不同。水溶已是王爵在身,只要两不得罪,明哲保身,必能安稳一世。林沫却不同,诚如水溶所言,他根基太浅,他能依仗的只有自己,而他的目标也远大了一些。
若要位极人臣青史留名,贾家这样的亲戚只能是累赘。
林沫同那些酸腐的读书人不同,他的确忠君爱国,但要他至纯至孝,闷头吃亏是绝对不可能的。起初他看贾家,也不过是规矩稀疏,早晚败落,然而在扬州见了贾家同甄家的交情后,他就觉着不妙,再有京城里头的人把那宝玉衔玉而生的事儿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他就只能暗叹一声了。
姓贾的自己找死,他凭什么要让林家搭进去?
同水溶的交情,双方都是有图谋的。虽是不知水溶图他什么,但是林沫确实是想着借北静王的势力远一远贾家的,谁料到竟是事倍功半,怎教他不生气?索性来试一试水溶,若是他还一心同忠顺王府一条线,那林沫就得把自己的立场好好地表示一番了。
不料水溶却是误会了。
他想了很多,想着,林沫这样有恃无恐,应当是知道自己身世了?或者说,皇上同他说了什么?林沫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是能代表皇帝的心意的,莫非,竟连太上皇也不能阻止皇上对忠顺王下手的心思不成?
两个狐狸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水溶才哑声道:“一个工匠而已,泰隐放心,包在小王身上。”
林沫满意地点点头。
7北静王苦心谋全事,林侯爷借势表真情
水溶回了家里,思前想后,越觉得自己想的有理。如今皇上同初登基时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兵权在手不说,便是这京城里,九门提督同京兆兵马司也都是皇上的人手。如今太上皇能够辖着皇上的,只剩下孝道二字了!然而皇上要孝顺父亲,却用不着孝顺弟弟啊。
届时,太上皇即便能够护着忠顺王,可是,护得住忠顺王的党羽么?
水溶想了半晚上,冷汗湿了脊背,天刚亮就吩咐了王府的管事,把新寻的工匠找来,倾王府的人手替林沫修缮侯府。荣宁二府那儿也不曾派人去说一声,直到贾琏急了亲自找上门来,他也没见,只命长史回话:“林侯爷要修侯府,那匠人被我们王爷送给林侯爷了。”
贾琏把京城里的侯爷想了个遍,才意识到这位林侯爷就是自家那个便宜表弟。回去说给贾母听,贾母气得没法,连连训他办事不利,他回房去砸了两个花瓶子都没能消气。
王夫人等要叫林沫过来问话,谁知道嬷嬷们根本进不了林家的门,林福领着几个管事的守在大门口,嬷嬷们要骂他们就哭老爷太太去得早,如今别人家的奴才们都敢在大爷头上撒野,老天怎么不开眼,唱念做打一番地把那几个婆子给轰了回去。
忠顺王问到北静王府去,水溶只是笑问:“贾公不是在工部当差么,寻几个匠人,怎么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外行人插手?倒是泰隐,在京城里孤苦无依的,我不帮他,他去哪里住呢。”
最后,还是薛蟠从金陵雇了个匠人过来,解了贾府的燃眉之急。
林沫听说了,特地来北静王府道了次谢。
水溶如今学着他称病不出,窝在房里对着皇后前天赏给他母亲的玉观音哭笑不得,听说林沫来访,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有脸来?”
管事的吓了一跳:“王爷不想见他,那奴才去打了他走?”
“谁说本王不想见他?”水溶几乎是在咬牙切齿了,“本王想他,可想得紧啊。”
林沫本来以为水溶是同他一样装病的,谁知道进了他卧房一看,水溶居然真是半躺在炕上,丝凌乱,穿着雪白的亵衣,外头披了件白底蓝纹的袍子,面色雪白,神情颇为潦倒。
他也只好把那几分调笑的心思收一收,坐到水溶床边上,亲手给他倒了杯茶:“王爷身子如何了?”
水溶并不推辞他送茶的举动,也不接,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林沫端茶的手看。
那是双很漂亮的手,细白精巧,手指纤长,想来是柔软如玉的。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直到林沫觉得手酸了,把已经半凉的茶倒进了自己肚子里,还感叹道:“到底是北静王府,这普洱有些年份了吧?”
林沫这个人惹不起。他背景硬,脾气暴,心思深,最重要的是还不要脸。水溶暗暗地告诫了自己一番,然后痛恨管事的把林沫放进来的行为。
但是水溶到底是水溶,他很快就露出一个虚弱无奈的笑容来:“林侯爷怎么来了?不怕小王把病气过给你?”
这声林侯爷同小王让林沫迅地意识到,水溶正在生气。不过他气什么呢?林沫眨巴眨巴着眼睛。他今日过来原先是想探探水溶的底线的,不过情况好像不大对,一言不慎可能就要惹怒了北静王——貌似已经惹怒了。虽然水溶这根浮木他原先打定主意要舍掉,不过人家真不打算载他了,他还是觉得怪可惜的。
所以偏头道:“我也算是出身杏林世家,家里的医馆在江南也有些名气,不如我来给王爷把上一脉?”
水溶缓缓地抬起下巴,并不伸手,只是轻声说道:“侯爷看不出来,小王这是心病?”
“王爷青年才俊,龙驹凤雏,是朝中人人称道的贤王,又能有什么烦心事?”林沫笑问,“莫非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水溶现,跟林沫这个人说话不能拐弯抹角,他装傻充愣的水平比谁都强,想跟他虚以为蛇根本行不通。何况,他想逼林沫说心里话,林沫又何尝不是怀揣着这个心思来的?
叹了一口气,真真的冤家克星。
“如今人人都说,四王八公,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家一起封王,传到我们这代,不少人都说,北静王府独领风骚。你猜是为什么?”
林沫想了一会儿:“我想,大约是王爷很得圣眷?”
“你可以直接说我左右逢源,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我们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沫笑了笑,赞同了水溶的说法。
水溶接着说:“其实不是这样,北静王府要比其他三府多些权势,是因为我的曾祖父姓水,我们是太祖皇帝的族人。从一开始,我们就比其他三家略高了一些。”
林沫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权势本来就是皇上给的,难怪。”
“我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我怕忠顺王。”水溶声音很冷,“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怕他。不是因为他是亲王而我只是郡王,而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亲儿子,我同皇室的关系,却已经很远了。”
林沫笑了起来:“王爷何须担心?第一任北静王是太祖皇帝的族人,而过几代,忠顺王也不过是皇帝的族人而已。更何况,”他凑近水溶,轻声说道,“我原先以为,本朝文武,虽都有些意思,但是多是靠女人吃饭的,如那荣国府,就是靠着一个贵妃在撑门面,北静王府倒从来都是男人谋前途。”
然后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的意思太深刻了,水溶几乎不用动脑子就看明白了——王爷您这么四处讨好的行为,跟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用尽所有的理智都没能压下怒火,他一把拉了林沫的衣领到面前,声音冰冷:“你在自以为是什么?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林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倒也无妨,若是王爷日后被史书记为戾王,我也能跟着蹭一蹭光。”
水溶松了手。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想从林沫这儿拿好处?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人能给他什么好处?倒是皇上真是运道好,有这么个忠心耿耿的靖远侯替他谋划。
“纯臣做不到权臣。”林沫并没有因此而离开,他就着那个被水溶抓近的姿势,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但是中庸之臣也做不到。有个站位,亲近亲王是对的,但得亲近个聪明的不是?”
水溶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若是忠顺王够聪明,除了废太子以后应当立刻登基的,他却没有,所以今天坐在龙椅上的才是圣上。”
“你胡说什么,废太子是被义忠老千岁······”水溶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林沫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同水溶拉开了些许距离:“圣上给他的封号是忠顺,太上皇并没有反对,王爷您说,太上皇是个什么意思呢?”
水溶觉得脊背上又开始冒冷汗了。
林沫站起来,取了岸上的纸笔,动作轻缓优雅地研起墨汁来,水溶问:“你在做什么?”
“帮王爷开个补神益气的方子。”林沫展颜一笑,“我确实是出身杏林世家的。”
8好黛玉软言辞贾母,妙林沫从容应刁难
请到了工匠,又向薛家借了些银钱,贾家的省亲别墅才建了起来,又有那贾政听说宝玉平日里虽不喜读书,作诗做对子的歪才倒是有的,是以命他给各处拟了名字,一家子兴冲冲地等着元妃回家省亲。
更有贾母把帖子递到了贾家,只对黛玉说,林哥儿以后也是要入仕的,来不来他自己看着办。连宝玉也给黛玉送了帖子,托管事的嬷嬷送了过来,絮絮叨叨写了一堆园子很漂亮,里面的对子都是他拟的废话,竟叫门房的不察,一并送去了黛玉手上。
黛玉接了两篇帖子,并不言语,倒是紫鹃在一旁凑趣,说着二爷果然没有忘了姑娘,到底是大小的交情。黛玉默叹两声,对雅意道:“去请哥哥来。”
雅意低头应了。
不一会儿,领了林沫前来,黛玉见林沫面色不大好,问道:“哥哥昨儿没睡好么?”
“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的,醒了两次就再也没睡好。一会儿午休睡长些罢。”林沫问,“妹妹找我有什么事?”
黛玉将贾家的帖子给他看。
林沫打了个呵欠:“老太君这话真有意思。这话要是叫御史言官知道了,怎么着也得参他们一本,赶紧烧了吧。”
黛玉抿唇一笑:“这么说哥哥不去?”
“我是无职外男,去那里做什么。”林沫随手把那张帖子折起来撕碎了,“何况我在孝中呢,没得冲撞了。”
黛玉一低头:“那我怎么回呢?”
“要不,就说咱们要搬家,没得空吧。”
“搬家?”
“嗯,皇上不是赐了我一个宅子么,前几天修好了,我叫林福去看过了,花木什么的都弄好了,咱们搬过去,住得也宽敞一些。”他随口道,“只是我读书读傻了,是不能像宝二爷那样文采斐然的,虽说给家里的亭子楼阁取名字就是取些典故,但我就是没什么天分,妹妹若不怕麻烦,不如给家里的院落定个名儿,也好叫哥哥邀朋友来家里时装一装风雅。”
黛玉展颜一笑:“这有什么难的?”
林沫站起来,同她一揖到底:“那就多谢妹妹了。”
黛玉命林福家的去回贾府的话,只说自己在孝中,不便打扰,又有家里最近搬迁,琐事繁多,他们兄妹俩有些手忙脚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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