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听秘闻紫鹃离宝玉,请先生水溶近泰隐
元春省亲回宫后,感慨良多,思及大观园乃是贾府为自己省亲而建,想是要封起来了,不免过于浪费,因而下了一道旨意,叫宝玉同姐妹们进内居住。
众女当是欢欣鼓舞,尤其是宝玉,更是喜不自胜,又同贾母撒娇卖痴,要接林妹妹回来住,贾母笑着应了,宝玉亲自下了帖子,也不说其他,只道园子里风景独好,又有蘅芜苑等风光秀丽,只有林妹妹住得。
却不知这帖子不知道怎么的叫香菱瞧见了,说给了宝钗听到,气得她哭了一场。
原来那日元妃省亲,命众姐妹给各处作诗,宝钗正是替蘅芜苑赋诗一,颇得娘娘赞赏。她心里也喜爱蘅芜苑奇草仙藤,累垂可爱,虽摆出了谦让的态度让姐妹们先选,心底却是最中意这里的,听宝玉说只有林妹妹住得,如何会不生气?
宝钗自来了贾府,一直矜持自恃,她其实颇有些不甘自己商人之女的出身,因而一言一行皆努力不落人话柄,自薛姨妈说了“那金锁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有玉的才能配”,不少人就暗暗地拿她同黛玉做比较了。毕竟么,宝二爷可有个世外仙玉呢!
然而,本并不该如此。
宝钗进京是为了小选来的,说是选公主侍读,然而薛家母女两个,一门心思地看中的,可不只是这个!宝玉的世外仙玉再怎么不凡,还能比得过皇上手上的那枚传世玉玺和氏璧?谁料做妹妹的正凌云壮志只待施展呢,当哥哥的杀了人出了事,好好的小选名额就这么没了,母女两个哭了一场,到底意难平。
虽是一开始并没有看得上宝玉,但是宝钗并不讨厌别人拿她同黛玉做比较。同是荣国府的亲戚,自己出手大方,端庄和蔼,上到王夫人下到丫鬟婆子,哪个不说自己把林姑娘比下去了?怎么这个自己瞧不上眼的贾宝玉,便要如此呢?
更没有想到,林黛玉见了宝玉的帖子,并不回,只是遣紫鹃跟着林之孝家的回来了一趟,说姑娘如今跟着女先生在读书,来不得。又同宝玉说:“姑娘说谢谢宝二爷的好意,只是家里走不脱,再有两句话说给二爷听。”
宝玉听说黛玉不肯来,早急的什么似的,听说黛玉有话说,忙问道:“什么话?”
“汉武梦里蘅芜香,潇湘妃子哭无常。”
贾母听说黛玉不肯来也是不喜,又见是紫鹃来说的,这紫鹃本名鹦哥,当年是自己的二等丫头,见黛玉身边只有雪雁一个,便给了她,也算是自己家的人,因此把紫鹃叫到身边来好生问了一问。
紫鹃自打听了林沫一顿说,行事便越地谨慎,她本来一心为黛玉谋算,想着宝玉最是体贴女孩儿的,又同黛玉青梅竹马,还有老太太护着,定是一桩好姻缘,谁知道却听到了闻歌同聆歌的话。
山东林家是杏林世家,闻歌和聆歌两个也是林家学徒的女儿,颇懂一些医理。林家的规矩,不能说主子的闲话,所以丫头们闲着无聊的时候,会说说别人家的闲话。
那天宝玉又要来看姑娘,被林福拦着,闻歌出去看了一看,回来同过来借鞋样子的聆歌说笑:“这个贾府的二爷真有意思,来别人家做客还带个丫鬟。”
聆歌笑答:“这丫头是准备一辈子当丫鬟了不成?出来抛头露面,以后要怎么办呢?”
“那丫头可不是要一辈子当丫鬟的,瞧那眉毛,两心不结,早不是干净身子了。”
她们二人蹲在廊下,说话声音不大,却叫正准备出去劝劝宝玉的紫鹃听了个正着。
宝玉带了个丫鬟来,这个丫鬟已经不干净了这话简直推翻了她一直以来对宝玉的看法!她一直觉得,宝玉虽然有些不懂事,但在大规矩上总不会错,何况一心对姑娘,断不会像那些拈三搭四的爷一样,谁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便是风流胚子琏二爷,也是同二奶奶小定了以后才纳了两个通房丫头的呀。琏二奶奶那么好的手段,琏二爷还到处拈花惹草呢,紫鹃知道姑娘是没有二奶奶的手段的,她也清高,定是不乐意同宝二爷将来的那些姨娘们争,将来不定得被气成什么样呢!
紫鹃是一心为黛玉的,听了又生气又难过,给黛玉倒茶时险些烫了自己,黛玉见她神情恍惚,以为她出了什么事,问了好久,紫鹃只推说累了,想去歇一歇,躺到了床上,忍不住就流下泪来。
贾母这么多年的心思她瞧得分明,心里也想着老太太就这一个外孙女,肯定是真心为姑娘谋划的,至于贾母暗示过的黛玉过了门,她也能给宝玉做姨娘的事儿,紫鹃倒没有多想,她是想一辈子伺候姑娘的,给宝玉做小也罢了,横竖她绝对不会和姑娘争宠罢了。宝玉会带过来的丫头是哪个?还有哪个!想不到她一门心思地做出个端庄贤惠懂礼的样儿,拐着弯地说晴雯不好,是这个意思啊。宝玉也实在是不争气,嘴上说的一套,实际上做得一套,亏她还觉得就宝二爷配得上自家姑娘呢!
紫鹃这么想着,对贾母说来说去的意思就有些不大高兴了,宝二爷是贾家的凤凰蛋,但未必是姑娘的良配啊,所以贾母问什么,她只摇头说不知,贾母哭黛玉受苦,她更是说大爷对姑娘多好多好,怕姑娘吃药苦还做了药丸子,里头的药材可难找,恐怕比宝姑娘的冷香丸还要再珍贵几分呢。
她这话本是无心的,贾母听了却忍不住想,莫非是黛玉听了府里头一些人的嚼舌头,小性儿上来了才恼的?
她自以为宝玉是好的,黛玉同宝玉这么好,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就是紫鹃,也是把那规矩放在了一边,一心为着宝黛二人谋划的。她们这么反常,定是在吃醋了。
完全没有想过人家瞧不上她的凤凰蛋孙子的可能。
又听王夫人来报姑娘们入住大观园的情况,听到薛宝钗住了蘅芜苑,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王夫人正打着小算盘,听到贾母的冷笑,哆嗦了一声。
贾母是老成精了的人,如何看不到她的小动作?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况且着实欠了薛家的银钱,因而只道:“这样很好,叫人在园子里设个小厨房吧,别委屈了女孩儿们。”又问,“宝玉那儿,多安排几个上夜的婆子。”
王夫人忙应下了。
金玉良缘?端庄贤淑?教导妹妹们针线?哼。贾母想了想,遣人去接湘云。
总不好叫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独领风骚吧。
靖远侯府如今是一片安宁。最近黛玉跟着一个宫里出来的女先生念书,她本来聪慧,在家里时就念过了四书,虽在荣国府里头放下了,但根基还在,先生略提一提,她便记了起来,颇有见地,有时还能同林沫说上一说。
林沫读了十几年的书,对女孩儿的教养并不十分精通。他只要妹妹守着规矩,不要坏家里的门风就行了。至于针线?林家的女孩儿要做这个干什么。管家理事什么的虽然有不少门户大家看重,但其实说起来,那些理家的,通常也就是吃力不讨好罢了。何况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操心多了也挺累人的,黛玉看着就不像是沾染尘俗的人,林沫也懒得叫妹妹吃苦。
所以他问黛玉要不要念书的时候,黛玉很是高兴。
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将两个哥哥做了个比较。
宝玉确实是个好的,可惜实在是没担当了些,他体恤女孩儿,乐意给她们制胭脂,可是却不敢在丫头们被责骂的时候挺身而出。他只会求太太、求老太太做主。而林沫就痛快的多,他不轻易讨女孩喜欢,不过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比如说这个曾经教过公主的女先生。
这个女先生自然是水溶的手笔,林沫讨好黛玉,他讨好林沫,两不相干。
至于那天一起等在皇宫外面的年轻人,水溶虽是不说,林沫却在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11苦紫鹃婉言表忠心,慧闻歌俏语送鸳鸯
紫鹃回了侯府,先给黛玉请安,回了她贾府里头一应人的反应,又去见林沫,如实说了贾母宝玉等的话,便低下头听落了。
林沫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哦?照你说如何?”
紫鹃不敢答话。
林沫笑道:“你那日当着我的面论妹妹的前程,不是挺能说道的么?如今怎么了?非要我骂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混说么?”
紫鹃忙跪下告罪,见到林沫不似生气,才小心道:“奴婢今儿听老太太的意思,还是要把姑娘配宝二爷的。倒是二太太,估计是想着宝姑娘了。”
“他们家里头只有这么个男丁,就以为家家户户只他一个不成?”林沫并不在意,“那就让他们想着罢。”
如今侯府里头人手足够,四五班护院门房轮流值班,两位主子闭门谢客,那府里头如何想跟姓林的实不相干。
紫鹃也是经过些世面的,先前在元春跟前服侍的抱琴也是她亲表姐,因而咬唇道:“虽是如此,但林家到底没有内房长辈,姑娘也渐渐大了,内阁闺秀女眷的,没有个长辈领着去见也是不妥,若是老太太以此为由。。。。。。”
林沫奇道:“难不成我妹妹在贾家时,有长辈领着她去见京中女眷了?”
紫鹃羞红了脸。
“再者说了,谁说林家没有内阁长辈了?”林沫放下手里的笔,“我看你也是个机灵的,刚刚你去贾家,我去问了妹妹,你服侍她服侍得可还好。”他看着已经开始哆嗦的紫鹃,温柔笑道,“妹妹问你做了什么,叫我宽恕你一回,在贾家那地方,你是为数不多的真心替她着想的。”
紫鹃把头低得越不见了。
“但是,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也变得太快了。”林沫低笑,“先前对贾府如何,如今又这样,我要信你,实在挺难的。——不要这么看我,你要知道,有些人,明明不信任你,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样子来,叫你防不胜防。”
他说的都是真的,紫鹃心里头一片骇然。
“我喜欢聪明的丫头,也不讨厌有主见的丫头,但是不够聪明却想要自以为是的,就很惹人厌烦了不是?”林沫倚回椅子上,“你好好地伺候姑娘就是了,多余的话多余的心思不要动,姑娘有我护着,不需要一个奴才跟着操心。”
紫鹃心里头一寒,含泪告退,小步往外走时,闻音上来替她打了帘子,她隐约间见到聆歌还在替林沫研墨,这两个都是林家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可是刚刚林沫说了那么一大番惊天动地的话,这俩丫头没有插一句嘴。
整个屋子里很安静,丫鬟们做着各自的活计,林沫有什么吩咐便去做,偶尔有问答,也是恭谨得没有一句废话。
紫鹃忽然想起了那句被荣国府主子奴才们天天挂在嘴边上讲的规矩。
第一次,感觉得这么彻底。
紫鹃这丫头虽然喜欢自作主张,但不得不说,对荣国府的理解还是很深刻的,果然没几天,贾母就叫人来接黛玉,说是要去南安王府请安,叫黛玉一起。这次她没敢让那些笨嘴咋舌的婆子们来,叫了自己最得力的大丫头鸳鸯。
鸳鸯也是头一回干这样跑腿的事,不免有些愤懑。
黛玉听了鸳鸯的话,叹了一口气,回内间去了,鸳鸯正不解,她的女先生嗤笑道:“她要上学呢,没空过去。”
荣国府女孩儿们向来是不念书的,鸳鸯笑道:“姑娘家家的,不要拘了才是,南安太妃素来同我们家交好,在京中女眷里也是最尊崇的,林姑娘模样好,又会说话,若合了南安太妃的眼缘,且有大造化呢!”
这南安太妃辈分甚高,同贾母也是老交情了,两人自在闺中便颇是要好,贾母本了心思叫黛玉到她面前走一遭,若是求得了太妃做媒,哪怕只是略略提一提,林家小子也不敢驳了才是。
黛玉隐隐听到外间自己先生同鸳鸯说话,待得听到“林姑娘模样好,又会说话”,心里只觉得一阵苦闷,外祖母这是要拿她当戏子给南安太妃寻开心不成?一阵苦闷,落下几滴泪来。闻歌忙上前替她拭泪,一边轻声问道:“姑娘,先生到底是外人,叫她见了这样的,恐怕要笑话,奴婢将那丫鬟打了吧?”
黛玉略一点头,闻歌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鸳鸯见了里间来人,略略打量了一下,只见这丫鬟容长脸儿,肤色雪白,眉目清秀,举手投足颇是自若,一来,也不同她说话,只对女先生略行了个礼:“先生,昨儿您给姑娘出的那诗,姑娘作出来了,您给进去点评点评?”
女先生笑答了一句:“很是。”便进去了。
鸳鸯不知她,紫鹃笑道:“这是我们屋里的大丫鬟闻歌姐姐。”
鸳鸯心里一颤,这紫鹃原是贾母的二等丫鬟,自给了黛玉,便一直是黛玉屋里的头号人,怎么如今倒在林家丫鬟的下面了?荣国府里头向来是老太太最为尊贵,老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都要比别处的娇贵一些的,便是宝玉等,也不敢对老太太给的丫头指手画脚,因而她看闻歌,便怎么都不顺眼了。
然而闻歌只是给了她一个荷包:“有劳鸳鸯姐姐大老远来这一趟,这是我们姑娘赏鸳鸯姐姐的。“
鸳鸯瞠目结舌。
就是琏二奶奶,也不敢同她这样说话!
“紫鹃,你同鸳鸯姐姐是老交情了,送她到三门吧。”
紫鹃也颇是压抑。她原先以为闻歌至少会讽刺两句,不过居然就这么送客了。不过想来也是,若是一般的客人来,怎么着也得请着坐一坐,便是不去了,解释两句就罢了。可是贾府来的即便是鸳鸯,也是个奴才罢了。
她在贾府再受到尊重,在林家人的眼里,就是个奴才。
闻歌不会允许贾家的奴才坐她们姑娘坐过的凳子,更不会要姑娘的先生同一个丫鬟费口舌,若是大爷知道了,估计得亲自写一幅尊师重道送过来。
林家大爷从来不是一个难伺候的主子,相反,他给下人的福利很是宽厚,也基本上没见他打骂过什么人,做错了什么事,同她们说一声,扣个月钱,下次再犯,直接撵出去,也不过就是这样了。但是府里头的丫鬟小厮们都知道,大爷定下的规矩,原就不能破。
山东林家,杏林世家,累世书香,虽然为官作宰的子弟少,然而出来一个,都是叫人交口称赞的,何况齐鲁之地本就学风浓郁,士子奇多,便是街边茶馆的小二,也能同远来的客人说几句之乎者也,这地方出来的人家,自然是严谨的。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自然都是清高的饱学之士,林沫自然不例外。只是他同族人略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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