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长大,想对人撒娇。”申屠言诀想要成为孩子。
“我讨厌别人对我撒娇。”
“我才不会对你撒娇!你是我的侄子!”申屠言诀咬了王祌一的背一口,没敢使劲儿,教训还在,痛持续。
“我更讨厌你这个说法。”王祌一转过身,俯视申屠言诀。小女孩儿最好呆在小女孩儿的位置上,辈分之类过于老套。
“这是事实,改变不了。”申屠言诀对王祌一做一鬼脸,飞扬起眉。“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得帮我开家长会!中考动员会——”
“艹!”王祌一对“家长”这词儿过敏。
“必须去!”申屠言诀笑着,踮起脚亲吻了王祌一的脸颊。其实女孩儿是喜欢亲昵的,男人仅仅是容忍了亲昵。“下周五下午四点,我已经跟吴叔说过了,让司机开车直接去学校接你。”
“我自己开车去——”
“我不信任你,你这人太爱迟到!”
“谁说的——”
“慕若谷告诉我的。”申屠言诀掐灭了王祌一指间的烟。“晚安。”
微微亮的天,晚安。“慕若谷,你到底说了我多少破事儿?”王祌一的责问过于玩笑,不期望解释。他的鬼不乖巧,总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力量看到他,教训他。王祌一这样想着,做了教训慕若谷的梦。梦里的慕若谷呈现异色,男人沉迷其中,醒来一片溃败。梦。遗。“艹了个艹的!”王祌一很呲了一句,打算结识新床伴。
周一,张雪的调令被po上局域网,正式调离图书馆。接替的管理员是后勤组的老文员。“王老师好,我是张铮,以后咱们俩就是‘战友’了。”张铮问好,倒不亲热。王祌一承应,满意学校的安排。
“喂。”王祌一趁午休时间跑到图书馆天台抽烟,手机震了,震得小心翼翼的,像对方的心情。
“祌一,我,萧前。约你吃晚饭,就你我和玲儿,那天我喝挂了,不知道你跟玲儿——”
“我跟她没事。”王祌一把半灭的烟蒂扔进了喝剩的纸杯。火与水相遇,火死。
“你觉得没事儿,可她不这么认为。我说你们——唉!”萧前大为叹气。“至于吗!都过去了!谁都不欠谁的!非要追究起来,肯定是你对不起她,玲儿是真心爱你!压根儿就没想通你会喜欢慕若谷,还喜欢了这么些年——”
“别跟我说慕若谷。”只能王祌一才能提的名字,只跟自己分享。
“行,我不提。你今晚来宣德斋,我当和事佬,横竖得把你们这结给解了。爱情算特么狗。屁玩意儿!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情谊说什么都不能散!”萧前铁了心的当和事佬。
“随便。”王祌一挂断了电话。随便。他爬上了天台护栏的水泥台,风从身体穿过,底下的人变成了硬币大小的黑点。这儿是不对外开放的,因为几年前有个研究生在这儿跳楼自杀了,手脚七零八落的摆着,脑袋瘪了一半,脑浆和血液铺就的画,非常后现代主义。王祌一是第一个发现学生尸体的人,却很难对如此的场景感到震撼。无非是死了,死得不漂亮而已,可终究是死了。学校尽力安抚家属,又专门抽人调查研究生的死因,王祌一机缘巧合进了调查组,顺着蛛丝马迹分析,最后,他没得出死亡的原因,但学校不会这么说,抑郁或者失恋都是好借口,学业压力过大更名副其实,总而言之是用大众化的理由和金钱堵住了相关人员的口。后来,王祌一根据这件事写了一部小说,身为主人公的研究生死了,记者深入调查拨开迷雾,最后发现是整个学校的人一起杀死了这名学生。一个人的死亡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罪恶感轻微到不计,记者也死了,因为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没有区别。这部小说让王祌一拿了个还算有分量的文学奖,但这奖励只属于“不若谷”,所以他把奖金都存进了“幸运卡”。“慕若谷,我觉得那个学生不会变成鬼,他只是想死而已。”王祌一想不出研究生死亡的理由,或许,那个人只是欠缺活着的理由。“喂,你说我也从这儿跳下去怎么样?可能,我也会变成鬼——”男人的手凉了,一秒钟的冰凉。慕若谷拉了他的手,只得一秒钟。感觉多么不可信,可他相信慕若谷。王祌一笑了,恶作剧下的满足感:“放心,我不会死,即便是死,我会选择更有尊严的死法。”男人的尊严胜过一切,所以他不会对慕若谷说爱。即便慕若谷已经变成了鬼。
第 7 章
宣德斋,叶兰芷包房。萧前的最爱。因为他的初恋情人姓叶。王祌一照惯例迟到了,邱婉玲一副精英派头坐包房里:“让服务生重新拿一壶龙井进来。”她记得王祌一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却不见得都喜欢。
萧前让倒茶的服务生兼着催菜,自个儿就着先前叫的半凉的大红袍灌了个饱。“今儿吧,就咱们仨,什么话就敞亮了说!乐意不乐意全受着,谁都别客气!”萧前打了个水嗝,就这俩跟前,面子里子不存在!脸都懒得红!“行啊,都绷着!那我先说!其实你们俩谈恋爱那会儿我就特烦!觉得自己被出卖了!死活想不通怎么是你们俩——”
“老子跟他谈恋爱关你毛线事!”邱婉玲把大波浪长卷发拨一边,衬着鲜红的口红,女神级别的轻飘。“萧前,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出卖的!我可被你卖了不止一次两次!你高中劈腿是谁帮你擦的屁。股,你特么劈腿成仙儿了!也不怕第三条腿从此不举!祌一最难过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特么在阿姆斯特丹一天换一妞儿!我整整守了他一年!老子跟傻瓜似得守着他,结果换来一句‘分手’!王祌一,你凭什么跟我分手!老子哪点儿不如慕若谷!慕若谷就特么一JB毛没长齐的孩子!二了吧唧理想主义者还特么妄想靠写字挣钱!他的小说有几个字是他写的!全特么是你帮他写的!‘不若谷’啊,我呸!跟老子这儿玩阳春白雪的小清新!王祌一,你特么是在申屠家呆久了看够了重口味才上当!”邱婉玲一抹眼底,湿了。“艹!马尿不值钱!”
王祌一安静的抽烟,一根接一根。如果是别人,他早一巴掌扇上去了,可这人不是别人,是邱婉玲,是他发小儿,还是他前女友。语言的恨都轻微,未及岁月可憎。“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接受你——”
“混蛋!”邱婉玲给了王祌一一巴掌,眼泪狂飙。“老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支持你回国读书!你特么要好好的在英国呆着,根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王祌一不回国读书,就不会碰到慕若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人味儿!
萧前被猛地一巴掌吓到了,捂着自己的左脸替王祌一疼。“哎哟喂,我的姑奶奶!说就说吧,怎么动起手了!祌一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就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要让他跟你讲对不起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咱领会精神就得了!”萧前立马call服务生拿了两袋子冰进来。“敷会儿,要不明天没脸见人了。”王祌一不接,萧前只得客串奴才托着裹了冰袋的毛巾按王祌一脸上,有些事没法儿说,心虚。上大学那会儿去了法国,玩得不亦乐乎的,慕若谷这名字也就听邱婉玲那么一说,只知道是比王祌一小两岁的同级同专业同学,这辈子拢共就见过一回,还就是大一暑假的时候忽悠慕若谷和王祌一在他们家银行开联名户头那次,萧前仔细想想,都想不起慕若谷长啥样了,只记得王祌一身边有个个子刚过平均线的小男孩儿,笑起来特别傻。“好点儿没?”萧前狗腿儿问着,害怕这次又把事儿办砸了。他真心想让他们和好来着!
“没事。”王祌一皱着眉咽下血,口腔里面被磕破了,铁锈味儿。他第一次挨打,倒不觉得委屈,只是都二十八岁了,若干的第一次让人莫名想笑。眼泪不合衬,邱婉玲还是笑着的好,王祌一伸手擦掉了邱婉玲的泪。这个女人,真的不能跟眼泪为伍。“我欠你一年。”他不问她的意愿,欠着,这辈子还不了,也不期望下辈子。
邱婉玲崩溃了,抱着王祌一大哭,伸手推开了奴才样的萧前。“滚边儿去!”
萧前一个不小心扑棱到地上,得,感情他拉一车狗血话都不如王祌一一句管用。发小儿么?不如爱情管用。
这一餐跟和好无关。因为即使在最坏的时候,他们也是好的。邱婉玲说她要去王祌一签的出版社任总编:“我情商失意了,你至少得让我职场得意。”王祌一失笑,不知道要如何得意。萧前打趣起扎堆儿的总编们,眼前如邱婉玲,八卦如何端。“哈!他啊!听过!‘高岭之花’被世家子弟摘了,越发堕落!祌一,你不该动他的,文学圈儿里所谓清高的主儿其实骨子里比谁都贱。”女人的忠告,比良药苦口。
“我深刻体会过他的贱。”王祌一欣赏不来贱的艺术。
萧前比王祌一体会还深刻,宁愿在没脑有胸的娱乐圈儿里蹚水,要捧出一个明星算他有眼光,要捧不出来也不吃亏。吃干抹净了不是!“喝酒了别开车,我正好带了司机送你们——”
“不了,我在Bin有个局,打车过去。”邱婉玲只庆幸今天的妆防水。
“你呢?”萧前看王祌一。
“帮我叫代驾,我走回去。”王祌一有些晕。晕乎着看世界更好。萧前还想说什么,他只对他摆了摆手。走回去,一个人的路无论多漫长,只要有终点,就该尽情的享受寂寞。
王祌一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霓虹灯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一样。好像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星星和月亮还不是装饰品——“王先生?”一个声音,语气不肯定。
王祌一歪着脑袋看了一响。“你是谁?”
“我是JK。您的租客。”JK微笑,勾下身。“要我扶您进门吗?”
王祌一慢吞吞的起身,摸出钥匙,开门,觉得不对劲儿又转过头。“你是JK?”
“对,我是JK,您的租客,您还记得吗?”JK始终笑着,没有任何不耐烦。
“租客?我把房子租给了一个外国人?”
“我不算外国人,中美混血——”
“混血比外国人都不如,永远没有归属感,谁都不会认同你。”王祌一靠在楼梯间,他不想坐电梯。老式电梯的噪音让他想吐。
“啊哈,不得不说您讲得很对。”JK推开了彩绘玻璃对开门,顿了一秒。“要不我还是把您送上楼吧?”
“不,不需要。”王祌摇头,摘下了发绳。黑色的长发散落,像一首流畅的叙事诗。“我想一个人呆着。”
第 8 章
王祌一坐在楼梯间里睡着了,吓了老管家一跳,这一着急把一栋楼的人都惊醒了,谁都没放过男人窘涩的样子。王祌一计较不了,爬回四楼接着睡,睡醒了直接吃晚餐。一天的惊吓没完,王祌一的左脸倒是没怎么肿,可一巴掌的青紫不是假的,吴叔坚持叫家庭医生,男人和女孩儿都拿老管家没辙。“疼吗?”申屠言诀只敢捧着王祌一的脸。
“还好。”王祌一皱眉,很难逞强。邱婉玲花了力气打他,也花了力气爱他。
“打你的人肯定很生气,否则才舍不得毁这张脸。”申屠言诀喜欢这张脸,这个男人。因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侄子。“一定要在周五之前好起来,不然这样子参加家长会好丢脸的。”女孩儿的小虚荣纯粹可爱。
王祌一任由家庭医生摆弄,他也不想星期一上班的时候持续丢脸,尤其在一帮对社会充满无限美好幻想的学生面前。“把烟给我拿过来。”男人仰起脸,方便医生诊治,却够不到餐桌上的烟盒。
申屠言诀拿到了躺在餐桌一角的香烟,抽出一根放到王祌一的嘴边,帮他点火。“这样可以吗?”
“可以。”王祌一深吸了一口烟,尼古丁麻痹了治疗的疼痛。
医生说淤血要三到五天才会散,另给王祌一开了一大包外用内服的药,吴叔找了个本子把注意事项都记下了。“少爷,这几天的午餐马虎不得,不可用外食。我会配合您的午休时间把饭食送到学校去——”
“不用麻烦——”
“请少爷不要任性。”吴叔发火了,面上还是劝慰的语气。
王祌一妥协,老管家是长辈,一支烟的时间完了才清算起与往常不和的种种。“最近吃的菜不是平常那些——”
“是平常那些啊!只有一两道不同而已,这盘红烧茄子是杭晓乐做的,我喜欢吃他做的菜,就请他平时做饭的时候也给我做些,你不喜欢跟他们一块儿吃饭,所以他每次都会另做一份。”申屠言诀向往大饭桌,好多人在一块儿吃饭,抱怨和欢笑都不拘谨。
“吴叔,麻烦您算一份工钱给杭晓乐,如果他不要,就按价折到他的房租里——”
“王祌一!你很伤嘢!什么都算钱!别人明明只是好心!”女孩儿受不了男人的铜臭!完全受不了!
“是不是好心不由你说了算,银货两讫最好。再则,是谁允许他们从前门进出的?吴叔,我希望你提醒他们不要违反合同上的条款——”
“是我!是我让他们从前门进的!走到后门要绕很大的一圈儿欸!你偶尔也考虑考虑别人啊!”申屠言诀非常激动。栗色的自来卷儿跟一个小弹簧似的,很有活力。“王祌一,你别为难吴叔!都是我做的!你少杀鸡给猴看——”
“你少乱用成语。”王祌一按灭了烟,起身。“再者,就算你是猴子,吴叔一定不是鸡。”
一旁的老管家躺平了还中箭,神马人品!“大小姐,我说您就不要跟少爷对着干了,他就是喜欢清静——”
“他才不喜欢清静!他压根儿就是自闭!我不准他这样子!”申屠言诀暴跳如雷,对着王祌一的背影大叫。“这个家我说了算!我是你小姨!”
王祌一腻了申屠言诀的说辞,小女孩儿着急长大只会更加幼稚。这个家?好吧,她说算了。他不觉得这是“家”。
星期一,王祌一戴口罩上班,平白惹来一堆关心。“感冒”是厉害的借口,没有怀疑“生病”的人。吴叔按时送饭,王祌一锁了会议室的门才摘下口罩,食欲是轻的,过烟瘾才是当务之急。
下午,施燃来了,扶着瓶底厚的眼镜看了王祌一老半天:“您生病了?”王祌一坐在人字梯上,把还回的冷门辅导书放到原本的位置。“您吃药了吗?”施燃仰头看王祌一,关心炽热。
男人慢悠悠的理完书才爬下梯子:“图书馆禁止喧哗。”王祌一的声音压在口罩里,闷得悦耳。
“我没喧哗。”施燃还是仰头看王祌一。王祌一真高,上大学的时候应该是篮球队的吧,施燃想跟王祌一打一场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