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伦雅?”提图斯自负地笑了,“温室里长大的,让他一条胳膊他都打不过我。”
骆佳白离去的脚步一顿,回头飞快地扫了眼还拄着拐杖缠着绷带被包的像个猪头似的、只有半边身子称得上完整的男人,微微一笑,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俩个字:呵呵。
……
骆佳白下了楼,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广播室,然后从广播室里把他的“家长”拎了出来,而这吓坏了那个可怜的广播员——他大概没想到推门走进来的是“这么大一个的小朋友”。
“二皇子生气了。”比塞尔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好友的肩,“祝你好运。”
“看完贝莉我就准备下来的,可是遇见了希尔普,被他拦下来了。”骆佳白皱了皱眉。
比塞尔脚下一顿,冲他竖起大拇指:“如果你想看伦雅暴跳如雷的样子,就这么跟他说好了,勇士。”
骆佳白气笑了,抬价照着壮男的屁股上来了一脚,留下一个脚印。后者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屁股,思考着摸了摸下巴迟疑道:“其实我还蛮期待的,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伦雅气疯了的样子。”
……他们最终也没能看见伦雅“气疯了”的样子。
因为打从他们踏上那架昂贵的最新型战斗机甲开始,尊贵的帝国二皇子连一个余光都没施舍给他们。骆佳白几次想晃到他面前刷一下存在感,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你的手段好拙计。”在骆佳白又一次黑着脸失败而归后,比塞尔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嗤嗤地嘲笑,“这是伦雅的御驾坐骑,自动定位坐标记性空间跳跃系统是他上个月自己研发加入的,只需要语音操控就行——你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跑到他面前,假装帮那个‘已经被炒了鱿鱼一个月’的领航员去问下一站的坐标的?”
“没人告诉我这个。”
骆佳白瞥了眼坐在最前方操控台旁的男人,此时此刻,他戴着巨大的操作镜,遮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曲线完美的尖细下颚和紧抿的薄唇。男人的头放松地靠在宽松柔软的驾驶座上,看上去正在闭目养神……
骆佳白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你真是个人渣。”比塞尔指了指骆佳白,中肯地说,“你就喜欢看着一群人为你寻死寻活,然后你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说完,他站起来,在酒吧里倒了俩杯香槟,在骆佳白的杯子里扔进了俩块冰块,将杯子递给他,俩人相视一笑,轻轻地碰了碰杯。
“我跟希尔普说‘谢谢’了。”骆佳白抓着酒杯晃了晃,听冰块在酒杯里发出好听的轻微撞击声,他垂下眼,压低了声音。
对面的人忽然噤声,骆佳白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见比塞尔将目光从伦雅那边收回来,后者笑了笑,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用口型说:手指动了下。
也就是说俩人的对话被他的未婚夫一个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托你的福,教皇已经被毁成渣了——咱们处心积虑期待了七八年没做到的事你随便乱跑下散个步的功夫就完成了。”比塞尔一口将手中的酒喝干净,然后欢快地眯起眼,“我猜联邦军部肯定也有默默地谢你大爷。”
能不火上浇油吗?骆佳白回头撇了眼毫无动静的伦雅,而后飞快地拧回头,盯着比塞尔。
后者无耻一笑:抱歉,忍不住嘛。
长途空间跳跃是一件空虚又无聊的事情。通常,当人们需要进行长途旅行时,他们会在自己的机甲上准备好足够的消遣活动,比如各种模拟角色扮演游戏或者其他的娱乐设施——而当身处于一架专业的战斗机甲上进行长途空间跳跃,无疑是一种精神上的琢磨。
和伦雅的性格截然相反,帝国二皇子的御用机架上,一切都显得冷冰冰的。黑色的主色调高贵冷艳,所有的摆设设计都经过了最专业的测量以保证这台战斗机甲里没有除却战争需要之外任何多余的东西。
甚至连吃的都是压缩食品,喝的除了酒,只有营养饮料。
最糟糕的是,除了跳跃指令,伦雅已经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没有说其他的哪怕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了。
“我去找了,卧室的光脑里除了战争模拟系统之外,连红心扫雷都没有。”比塞尔从伦雅的卧室里大摇大摆地晃了出来,毫不在乎自己的音量完全能被伦雅接收到,大咧咧地说,“你简直不敢想象,这家伙连系统自带的娱乐项目都不肯放过!”
骆佳白放下手中的酒,抬眼有些朦胧地扫了眼比塞尔,双唇因为酒液变得湿润,甚至因为烈酒的刺激有些发红——如果比塞尔细心的话,他大概会发现,除了醉酒以外,骆佳白似乎变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找点刺激。”他面无表情地说。
“噢不不不,别别别。”比塞尔淫荡地笑了,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叮——
骆佳白将酒杯随手放在了吧台上。
喷出一股带着酒气的粗喘气息,年轻的帝国准将整了整身上的白色军装,他转过身,迈着坚持的步子向主驾驶座那边走去。
然后,在所有人反过来之前,长腿一迈,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伦雅的大腿上。
双手顺势搂上了对方的脖子。
比塞尔吹了声口哨。
动作有些粗鲁地替伦雅将他的操作镜取了下来,毫无意外地,骆佳白对视上了那双沉默而锐利的双眸。
他眨眨眼,吐出一股浑浊的酒气:“我回来了。”
伦雅沉默地看着他。
骆佳白毫不在意地嗤嗤笑了,唇角带着一丝嘲讽。他俯下身,在整个帝国最尊贵的人的唇上落下响亮的一吻。
“我就知道你其实一点不在乎我。”“
……
“随便是谁都可以,只要是骆白艾里斯,对吧,我的未婚夫?”
……
“你不喜欢我。”
第七十章
伦雅取下了遮盖住他多余表情的黑色护目镜,琥珀一般的瞳眸却没有太多的其他情绪,他始终注视着说话的人,一只手揽上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挑了挑少年的下巴,没有太多情绪地说:“不要无理取闹。”
骆佳白微微眯起眼,他猛地凑上前,近到鼻尖触碰到伦雅冰凉的鼻尖:“如果你在乎我,就不会只坐在这儿等着,你应该上去亲自抓我下来。”
少年说话的语气很慢,带着酒气的气息尽数喷洒在男人的面孔上,而很显然,他是故意的——他知道伦雅不喜欢这样,是的,他知道,他对于男人的喜好太了解了,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到这个人姿态优雅地跟父亲谈判他们的婚姻。
帝国最尊贵的二皇子殿下勾了勾唇,冰冷的双眸里意外地透出了一些笑意:“你现在表现得像个缠人的女人,艾里斯少将。”
“你说是就是好了。”骆佳白嘟囔着,再一次凑近了伦雅,“我时间不多,太久没看见你了,有点想你。”
伦雅沉默了。
比塞尔倒是有点儿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这些天他们三个一直在机甲上哪儿也没去,骆佳白这家伙在说什么?——不过很快的,他就不纠结了,因为如果这还只是有点莫名,接下来的对话就完全踏入了另一个次元。
首先他们俩交换了一个真正炙热的吻。
这让比塞尔觉得这三天以来他们之间的冷战只是他的错觉——
“哇哦,”年轻的少将看着坐在控制台前面的俩个人,干巴巴地说,“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给你们一个自然而然脱裤子的时间?”
俩人在热吻中分开,少年伸出拇指,懒洋洋地擦去英俊的男人唇边那丝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晶莹唾液,掀起眼皮扫了扫,冲老朋友一笑:“滚吧,谢谢。”
比塞尔圆润地滚了。
而现在的机甲操纵室内,只剩下了彼此沉默的俩个人。
骆佳白从伦雅的膝盖上滑下来,身手敏捷地一跃而上,轻轻坐在了控制台的边缘,他一手撑着控制台,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在上面摁着,机甲收到了一串复杂的命令,在发出十秒的倒计时警告后,改变了原本回帝国首都的跳跃航线,转进了另一个新的航线里。
伦雅始终看着他,并没有出生阻止。
“我不该告诉你我的虎威号的操控密码。”直到眼睁睁地看完骆佳白做完一系列动作,男人才神情慵懒地缓缓地说。
满意地看见机甲平稳地进入了另一个跳跃轨道,骆佳白收回手,抬手将控制室的灯调暗了些——控制的开关就在他的头顶,少年一系列的动作干脆流利,熟悉得就好像这就是在他自己的机甲里一样。
………………然而是的。
这台虎威对于艾里斯少将来说,熟悉得如同他自己的机甲一般。
他甚至就是在这台整个帝国最高端的飞行系机甲上,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欧美系机甲的……想到这,他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将视线固定在了控制台的一脚——伦雅的吹毛求疵劲儿一点没变,那儿永远都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骆佳白笑了笑,就好像在跟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聊天一样,轻松地问:“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从你睁开眼看到我的第一眼开始。”
骆佳白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只是这一次带了一些嘲讽的意味:“骗人。”
“没骗你。”伦雅看上去有些无奈——这让他忽然像是个有血有肉的真人了,带着手套的手指微微弯曲,男人轻轻敲了敲宽大的座椅的扶手,“如果换成是你,你也会发现不同的。”
“什么不同?”
“纠结。”伦雅斩钉截铁地说,“你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选择谁。”
“之前呢?”
“你会选择我。”
骆佳白嗤嗤地笑了,伸出脚,胆大包天地踹了踹帝国二皇子的膝盖,在对方干净的军装上留下一个脚印:“你还蛮自信的嘛。”
伦雅没说话,他打开了星际地图看了看,发现骆佳白将航线改成了目的地通往一个偏僻的第三阶梯星球,是帝国的领属星球,盛产有色稀有金属和廉价矿石。他挑挑眉,点了点星际地图,放大了比例:“到这里去做什么?”
少年凑过来看了看,最后耸耸肩:“不知道。我随便按的。”
伦雅:“……”
骆佳白:“我暂时不太想回帝国去。”
伦雅:“不要任性。”
骆佳白:“我记得我们的婚期快近了。”
伦雅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是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骆佳白说,“老子的大脑里有二分之一爱得是提图斯希尔普,是不是很糟糕?”
“哪一部分?”
“就是刚才在医院里让你等十分钟的那一部分。”骆佳白笑了,“看见希尔普就走不动路了,就像我现在看见你一样。”
伦雅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你要存心想讨人喜欢的话,还是挺成功的。”说完,他看了看到达目的地星球的时间,大概还剩下三天。关闭了星际地图,男人重新将视线投放到少年身上,看上去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他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骆佳白从控制板上跳下来了。
他走到了机甲窗边,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无数星尘,它们在浩瀚的宇宙中闪着黯淡或光明的光芒。往往机甲会眼看着冲入一条长长的星河中去,而当置身于那些远看灿烂的星尘时,窗外看到的却不过只是黯淡的星际尘埃。
“如果回到帝国以后,我再也记不起你来了,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会。”
“谢谢,好感动。”
“不然呢?”
第七十一章
骆佳白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大概也是从被希尔普救下后,在医院养伤期间的某天开始的。
起源是那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在自己的床头边发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和一小瓶安眠药——那天晚上他是自己睡的,而他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眠质量差到需要用吃安眠药来解决问题。问了送早餐进来的侍从官,对方一脸茫然的告诉他,是昨晚大约凌晨一点后,他自己找来宫廷御医索要安眠药,然后才上床睡觉的。
骆佳白当时被吓了一身冷汗。
他清清楚楚自己前天晚上十点上床,翻阅杂志到十一点,进入沉睡,最多是十一点半的事。
所以一点半自己不睡还不让宫廷御医睡的那位,那是谁啊?
可是早晨醒来的时候,他确认自己正安稳地睡在宽大的床的左侧一角——就好像他多年来习惯的那样。
从那时起,骆佳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处于某种鬼使神差的理由,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因为其一,那家伙似乎只在晚上跑出来,其二,他好像没有一口气将整瓶安眠药吞下去的那种冲动。
就好像安眠药只是他确确实实需要的一样东西罢了。
于是骆佳白就这么淡定地接受人格分裂的问题,他查阅了相关资料,大概了解到很可能是自由军的机甲和希尔普的机甲在发生碰撞时产生了什么未知的共鸣,而这种共鸣很好地(……)影响了当时正夹在俩台机甲中间的自己。
也是他原本沉睡的那份属于三年前的记忆被唤醒了。
以另一种人格的方式。
骆佳白在了解到了一切后,还很蠢地试图跟另一个自己对话——比如每天晚上睡觉前,他会拿出一张纸放在床头,最初,那张纸片上只有他留下的简单一句话:三年前的我?
那一天早晨,骆佳白醒来,他在凭空出现的安眠药瓶子下面找到了自己的那张纸条,没有回应,只是在问题上面,潇洒地画了一个巨大的圆。
圆圈代表肯定。
接下来一系列的对话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Q:怎么会忽然出现?
A:不知道。
Q:为什么要吃安眠药?想自杀?
A:那个人的错。不会自杀。
Q:那个人是?
A:希尔普。
Q:想取代我吗?
A:有病?我就是你。
Q:你喜欢上伦雅了。
A:你管太多。
一模一样的字迹,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为了不被从观察科转到精神科,每一次对话之后,骆佳白都会小心翼翼地亲自将纸片烧成灰烬,然后冲进马桶里——在医院剩下的日子里,他非常负责地认真考虑了该怎么跟伦雅交代自己的情况。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在出院之后,看见伦雅的第一时间,那家伙就主动跑出来了。
看来三年前的自己也是一个豪放派啊。摸了摸鼻子,刚刚在船舱醒来的骆佳白淡定地想,而且一样不按规矩乱来……从床上爬起来,艾里斯少将走近操控室,当看见了操控台前闭目养神的伦雅后,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顺便看了眼挂在操控室门边的日历,上面很明白地写着的日期告诉他,按照原目的地,他们应该已经到达帝国的王都了。
骆佳白愣了愣。
虎威号嗡嗡稳定运行的声音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目前机甲还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