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里先生到底去哪了?”林正楠并不喝茶,目光流连在柳杏生的举手投足。这个宛如人间蒸发音信全无的人忽然就这样坐在了自己面前,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体验生活,游历山水”柳杏生莞尔,语气十分轻松。
“游历到人间蒸发一样吗?你知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画斋找你。”
“我听画斋的伙计说了,所以这不是一回来就来找你了吗。没想到四年没见,你都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了。”说话的人笑得越发开心,眼睛里满是打趣的味道。只不过他说的不是实话,他不曾回画斋,但是他的目的和他的心都要求他第一时间来见这个故人。
林正楠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四年的时间怎能这样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在刚刚当上武林盟主的那一年,傅先生神智不清,林江书昏迷不醒,多少个害怕的无法入眠的夜晚,他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眼前这个人。
他从小不喜舞刀弄剑,一次喻泉来家中拜访爹爹,他便意外结实了喻泉唯一的入室弟子柳杏生。杏生年长他六岁,可是二人的性格却是一拍即合。林正楠从小在画画方面就颇有造诣,这么一来,他便常常缠着柳杏生教自己作画,一来二往二人成了又是朋友又算半个师徒的亲密关系。
在被傅如海逼迫着习武的童年里,只有眼前这个人给他一种生活的真实感,让他知道能忠于自己所好之事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只是这个人竟然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
见林正楠闷着声不说话,柳杏生盖上茶盖,接着道,“我听说三个月后就是武林大会了,你可有把握继续守住《通慧集》?”
柳杏生问得这样单刀直入,连林正楠都难掩面上的惊讶。《通慧集》的秘密仅限六大派内,他这个画师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对方的疑惑,柳杏生忙解释道“你不要觉得奇怪,有人的地方就没有秘密。你们六大派将《通慧集》的存在隐瞒了四年之久,这个时候才泄露出来已经实属不易了。不过还有三个月就是武林大会,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要成定局了。”
是啊,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客栈听到两个醉酒的六派中人谈论武林大会的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通慧集》在君子堂手里,而且在他最在意的人的手里。
柳杏生说的不错,武林大会在即,除了六大派必然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其他蠢蠢欲动的门派也不在少数。明争不怕,就怕像极乐谷这样行事诡异可能暗怀鬼胎的。这个时候寻找内应放出《通慧集》的消息,引得更多人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制造混乱掩人耳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注定是鱼龙混杂,不过好在这浑水林正楠并不想趟。
“《通慧集》的去处我并关心,我倒是好奇你这个不问世事的才子画师怎么对武林之事热衷起来了。”
林正楠盯着柳杏生的眼睛,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出蛛丝马迹。柳杏生突然到访,又刻意询问《通慧集》的事,这样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柳杏生。
柳杏生也不避讳他直直询问的目光,神色自然道,“我听说你当了武林盟主之后很担心你,便对这些事留意了些。”他瞥向桌边那个画篓,纤尘不染的书房,布满灰尘的画篓,明明是想忘记却因为太过执着而愈加鲜明。
那样惹眼的存在,他一踏进书房就看见了。
“多久没有画过画了?”声音温温柔柔却直击心底。
“那样的东西不需要。”林正楠执起杯,抿了一口茶。
“是吗?”柳杏生站起身就要往那画篓处走,“我倒是太久没看过你的画,都有些不大记得了。”
“别——”林正楠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衣袖,与柳杏生目光相撞之后又很快垂下眼,“都是些旧东西,就别看了,平白沾上一身灰。”末了,便不再说话。
柳杏生看了他良久,忽然在他身前蹲下,将他的手握进自己手里。“我知道你很累,你从小就不喜欢练武,如今却做了武林之主。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束缚自己。”
林正楠怔了怔,目光落在相握的手上。他不禁暗自嘲笑起自己的多疑,蝇营狗苟之辈见多了,自己也不免多生了一颗防人之心。柳杏生还是柳杏生,除了爹和傅先生,他最相信的就是眼前这个既是良师又是益友的人。
“我知道,等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我会的。”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柳杏生手上,“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相信你又要来缠着我了?”柳杏生笑。
林正楠正要嗤他,余光却扫到桌上一物,瞬时神情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柳杏生问。
林正楠摇摇头,“你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先歇息吧,明日我再好好陪你。”
柳杏生自知他有事,也不多问。“嗯。明日和我好好聊聊,你这四年过得怎么样。”
“好。”林正楠笑道。
送走了柳杏生,林正楠将书房的门轻掩上,又走回桌边重新坐下。光线透过门缝,在桌上的机关盒上投下条细长的光,林正楠将手伸向那光,光线在他指尖曲折划过他的手掌。
“只要我能找到你的残页。”他抚上机关盒,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嗷呜~~~~小生生之后就是萧老板了~~~=v=
、第六章 剑拔弩张
念萝坝地处齐豫和云燕的交界之处,是幽云六州边境的一处峡谷。
这里四面环山,附岩走水,当地百姓大多以采集谷中奇珍植被,捕猎飞禽走兽为生。只是近半年来,入谷的男子多是一去不回,有胆大的亲友入谷寻找,也只能找到失踪男子的衣衫与劳作工具。
据家住附近的百姓说,每至深夜,谷中总有阵阵磬竹丝音与男子此起彼伏的娇喘呻^吟之声,有时还能看见许多黑影如鬼魅般穿梭于夜幕之中。
渐渐的,有好事者谣传谷中有不愿投胎转世,留恋尘世云雨的女鬼作祟,女鬼食取男子精元之后,将男子变为自己的禁脔,夜夜寻欢作乐。
民间的迷信传来传去也就那么几套说辞,虽是陈词滥调但总能奏效。念萝坝于是成为人人不敢跨越的雷池,被孤立与一片烟波绿涛之中。
一树红叶烧,露重色浓,笼在微露的晨光之中,又显几分冷冷清清,就像选中它的主人。
“谷主,请帖已经发过去两天了,林正楠会不会不赴约?”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的影卫敛首在紫檀玉榻旁,向榻上的男子做着请示。
男子侧躺在榻上,单肘支头,似是在闭目养神。宽大的黑色袍子衬出整个人的慵懒之态,腰间随意扎着的红色绸缎勾着他纤细的腰肢与好看的身形。烛火摇曳,流光于青丝上倾泻,映得墨衫上的暗线花色若隐若现。
这本是一副安静美丽的画面,只是下一个瞬间,男子微睁的双眼里转瞬即逝的一丝阴狠,还是透过厚厚的睫毛泄露出了主人周身肃杀的气场。
“他来也是死,不来也是死。只不过换个死法罢了。”
拖长了的音节在空旷的室内回荡,给原本低沉好听的男音添上了一笔邪佻的色彩。
影卫颔首退回黑暗之中,不敢再多说什么。
清泉潺潺,在青苔与鹅卵石上穿梭而过。木桥伐树而建,被随意地堆砌在零零落落的溪涧之上,只是随地取材,未经任何雕琢,杂而不乱,彰显着主人不拘小节的性格。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红枫执拗的缀满了枝头,浓艳似火,阻隔开周围绿色的汪洋,像一颗红色的宝石偶落其间,守护起这片宛如人间仙境般的存在。
林正楠摘下蒙住双眼的缎带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景色。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极乐谷,一直对外人隐瞒着自己的存在,就连他也是被要求蒙住双眼,再由接应之人带进来的。
远处树木繁密,枝桠交错,有几片粉幔随风缱绻,一舒一卷之间,便有交叠在一起的人影若影若现,才想捕捉,就只剩下一片颜色正好的红叶,施施然坠下。
林正楠不禁皱起了眉,有点质疑谷主的品味。
“林盟主,这边请。”
接应的人迈着急促琐碎的步子在前面带路,走过的回廊蜿蜒曲折,紫藤花缠绕在檐柱上,无人修剪,几乎盖住了全部的棱角。走到一间颇为敞亮的厅堂,侍从在厅堂前停下,转身、行礼、退下一套动作做得干净利落。
林正楠打亮了一会眼前的厅堂,虽说是敞亮,但也并无过多的修饰,从房梁到桌椅几乎全都是原生的粗木打造,只不过稍刻了些花纹做为简单的装饰。传说萧天翊挥金如土极尽奢侈看来只是江湖中人的臆想罢了。
他提了前摆步入厅堂,厅堂正央已站了一人,黑衣红带,负手而立,线条像刀削般流畅。虽然没有看见男子的正脸,但是仅凭这气势压人的背影,林正楠就确认此人是萧天翊无疑。
“萧谷主。”林正楠走了几步停下,款款施礼道。
果然那男子身形一动,慢慢转了身,“林盟主。”男子笑道。
一时间竟忘了回礼,林正楠只是盯着那人的脸愣了好一会神。都说极乐谷谷主长了一副好容貌,没想到竟然好到这般模样。
守在一旁的侍从忍不住看了看他俩的脸,吞了吞口水又连忙敛首下去。
“林盟主果然人如传言,样貌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企及的啊。”萧天翊说话的功夫已走至坐榻,提起衣摆斜坐了上去,还对林正楠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正楠捡了个靠近自己的位置坐下,也不计较什么主客之尊,推辞道,“萧谷主过奖了,萧谷主才是真正的气宇不凡,人中龙凤。”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维着,听的一旁侍奉的人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心里直抱怨老天不公,将绝好的皮囊给了这两个人,一点好处都没让他沾着。
几句话毕,萧天翊击掌叫来侍者看茶,看茶的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单薄,容貌却是出奇的清秀。他小心翼翼的为林正楠奉上茶,只是双手极尽隐忍的颤抖没有逃过林正楠的眼睛。同时没有逃过林正楠眼睛的,还有在房梁上隐秘身形的一十二个影卫。
林正楠看着少年淳朴的模样,对手中接过的茶盏起了疑心。
是在茶盅里下了毒吗?那么萧天翊的手段也不过如此。房梁上的影卫藏匿的方式也太过容易暴露,不知萧天翊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是太小看他这个武林盟主了,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太有把握,连隐藏杀机都不屑做,认定了他逃不出他的极乐谷?
心下生疑,林正楠自然的将茶盏放在了一边。
此时房梁上的十二个影卫正密切的关注着萧天翊手中的杯盏。
按计划,只要萧天翊将杯盏打破,他们便合力将林正楠生擒,当然就地正法也无所谓。他们不需要考虑林正楠武功的深浅,论武功,少有人的功夫能在萧天翊之上,他们的这盘棋只是赌,赌林正楠会只身前来。就算这一次失败了也无所谓,就像萧天翊说的,林正楠的死只是方式和时间的问题。武林之中没有人知道极乐谷所在,他们有详尽的计划去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
而所有计划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林正楠死,拿到《通慧集》的残卷。
林正楠也正在心中揣测着萧天翊的意图。他的确是只身前来的,因为他没有怕的理由。一来他对自己有信心,二来他觉得萧天翊不会这么傻,他已经放出消息,让六大派的人知道他今天赴约来到了极乐谷,如果萧天翊真的要杀了他这个武林盟主,那么极乐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武林立足了。
只是林正楠算错了一步,本就打算与全武林为敌的人,又怎么会在乎那可怜的立锥之地呢。
大厅安静得诡异,空气紧绷着仿佛一丝摩擦就能点燃,剑拔弩张的味道在两个绝美的男子之间来回游走。
老天终究是讲究万物平衡的,绝色倾城一个就够了,两个未免太招人嫉妒。
“叮——”玉石落地,一丝轻扣之声在房间里低回喃喃。林正楠的余光似乎可以瞥到几个影卫差点有所动作。
“哈哈,你看我,来的太匆忙,连玉坠松了都没有发现。”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坠子,精巧的音哨,正是当年在画斋从黑衣少年那得来的赔偿之物。
萧天翊神情的细微变化,弯腰捡音哨的林正楠没有看到,但是一直密切注意着萧天翊动作的影卫看得一清二楚。谷主握住茶盏的手分明在看到音哨的那一刻顿了下,然而杯盏在一瞬颤抖之后,被稳稳的放在了茶几上。
谷主放弃计划了?
萧天翊眯起狭长的眸子,看着林正楠将那枚音哨小心擦拭之后重新挂回了腰间,眼里流光溢彩一闪而过。他趁着对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又将他重新细细打量了一番。
原来,他竟是个男儿身。
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不知是不是因为愤怒而轻颤。
“林盟主这枚坠子倒是精巧的很。”萧天翊盯着那枚坠子,神色竟有些复杂。
林正楠不解他的反应,随口回道,“是故人赠与之物,心仪的很便一直带在身边。”
“一直带在身边?”这一次,对方挑了眉,似乎对这回答很有兴趣。
林正楠只是笑着点头,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今日请林盟主前来不为他事。”萧天翊识趣,切入正题。到底是心机缜密之人,转眼已调整好情绪,摆出一副亲近友好的笑容。
“只因最近武林中人似乎对我们极乐谷颇有微词,认为我们极乐谷在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掸了掸衣袖,似是对所述之事极不在意。
林正楠以拳抵唇,略带尴尬的笑了笑,“传言林某也有所耳闻,不过看萧谷主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光明磊落便没有什么好忌惮的。”萧天翊以肘支头,眼神毫不回避,淡淡的落在堂下之人的脸上。“想我极乐谷只是区区一个小派,即使真的存有野心也没有这分实力。在下派人打探武林大会的事情不假,却只是想探探各派虚实。”
“哦?萧谷主这样做又是为何?”林正楠含笑而对,一脸的从容。
“不瞒林盟主,在下有意参加武林大会。”萧天翊又道,“不过在下倒不是对武林盟主的位置敢兴趣,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门中人着想,为我极乐谷在江湖中争得一片立足之地。在下是个纵情享乐之人,对这些身份,秘籍从来没有半分兴趣,下这番功夫完全是为了门下之人,这份苦心还望林盟主能够体谅一二。”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但是从人嘴里说出的话从来只能信一半。
“萧谷主为门中之人着想的苦心确实叫林某钦佩。”林正楠拱手道,“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