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我告诉殿下,三日之后必不失约。”
牢房本就湿冷,一下雨更加的阴寒蚀骨。
林正楠被人扔在地上,身下的草垛浸了水,扎人还有股浓浓的霉味。右臂的伤没有处理过,只是在上殿前被李逸孟命人涂了煤灰止血,这一会已经开始流出脓水,化作黑糊糊的一团盖在原本的纹身上。
三个专门看管他的狱卒生了个炉灶煨酒,靠在牢房门口说闲话,一时压低了声窃窃几句,一时又放开声音大笑,还不住拿眼睛瞟牢房里的人。
“我可从来没见过男人上男人,要不都说太子是真龙天子呢,干出的事就是比咱们有气魄。”
“谁说不是呢,你看他身上那些伤。”
三个男人又是一通闷笑。
牢房只在很高的地方开了一个小气窗,林正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气窗外的一幕天空,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动作。
“喂,我说他不会死了吧,怎么从进来之后就没见他动过。”一个狱卒道。
另一个端着酒碗朝里头看了看,手一挥,将碗里剩下的酒泼在林正楠身上。酒流进伤口里,躺着的人剧烈的一颤。
“没死没死,这种人一向耐操。”泼酒的人挥挥手,倒是有点心疼自己那点酒。
说笑之间,一个人被簇拥着进来。
“这可是刚刚被册封的太子妃娘娘,还不快来拜见。”小宫女对着狱卒一通颐指气使。
三个狱卒瞅了瞅人堆里的女子,连忙摆出笑脸,“这里地方脏,关的也是下作之人,可别污了娘娘的贵眼。”
白雪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又把视线落在林正楠身上。“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人全部出去,天牢里忽然很静,只有渗进屋顶的雨落在地上的声音,一滴一答,十分的规律。
“现在你走到这一步了。”白雪倚在牢房外的墙上,华贵的衣服沾上了暗黄的霉斑。“是你活该,是你咎由自取,男人和男人,哈哈,真好笑!”
每一个字她都说的很重,几乎咬牙切齿,却像是强调给自己听。
“他一出身我就呆在他身边,二十年来从来没有离过。祁朝被灭,是我带着他一路逃出来,也是我四处奔走,替他拉拢势力,让他坐上谷主的位置。是我为他寻求名师,为他搜罗武功秘籍,让他的武功一日日臻入佳境。也是我……”她痴痴的笑出来,“在他懵懂彷徨的年纪教他初尝甘露,共赴云雨。”
林正楠依旧静静的躺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他早就答应我了,一但重登皇位,他一定叫我做他的妃子,叫我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你看,现在我真的做到了,我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一国之母。” 白雪走过去,在牢房外蹲下,“而你呢,你看看你现在的下场?不过是一团给人玩烂的肉,他根本就不屑多看你一眼。你知不知道,李大人带去的那三个男人,可是我亲手为你挑选的。怎么样,没叫你失望吧?”
林正楠的眼睛闪烁了几下,轻轻瞥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的闭上。
“哈哈哈……”见他有了反应,白雪似乎终于解气,“所以说,什么音哨之约,什么红梅纹身,到头来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我,只有我!”
“那就祝白姑娘和太子殿下生生世世永结同心。”林正楠翘起唇角,“想必殿下一定会将姑娘对他做的事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你说什么?!”白雪猛的起身。
林正楠睁开眼,笑意满满,“我只不过是道贺,姑娘多想了。”
“你……”白雪指着他退后几步,“你有什么资格取笑我,输的人是你,不是我!能为他生儿育女的是我,为他延续香火的是我!”
林正楠笑意更深,“那就再祝白姑娘早生贵子,有了孩子,他也不会丢下姑娘不顾了。”
“你!你是笑他不愿意跟我生孩子吗?你是笑他不是真心立我为妃吗?!”白雪几乎失控,将炉上的酒壶一脚踢翻,酒壶砸在地上,烧烫的酒全都泼在了林正楠身上,一下子烫出大片水泡。
林正楠闷哼一声,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酒,“我可什么都没说,姑娘何苦自己这样想。”
“林正楠你这不知廉耻的下作东西,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有什么资格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护你!你有什么资格!”白雪发了疯一般冲上去,拽住铁栅栏一通拉扯。
“娘娘,娘娘……”外面候着的人闻声冲进来,“娘娘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身子。”
“打开,你给我把门打开!”白雪推开宫女,指着狱卒的鼻子。
狱卒为难的连连磕头,“娘娘恕罪,这牢房的钥匙是李大人保管,小的也没有办法。”
“哼!少拿李大人压我。”白雪踢开脚边的人,又愤愤转向林正楠,“听到没,太子现在把你丢给李大人了,他根本就不管你的死活了,我看你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林正楠笑了笑,又去看气窗外的天空。
“我们走!”白雪将人瞪了一眼,前呼后拥着出了天牢。
“哎哟,我的酒。”狱卒心疼的捡起地上的酒壶,对林正楠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太子再宠你你也不过是个玩物,她是娘娘,你瞎了眼了顶撞她!”
一边的狱卒拉拉他,“算了算了,死人一个,别跟他说了,走走走,我那还有壶酒,兄弟们出去喝了。”
“呸!”先前的狱卒朝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停止了辱骂。
雨不知不觉又大了些,穿过气窗打在林正楠的身上,被酒烫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痛着。
他试着动了动右臂,没有丝毫的知觉。
“真的断了啊……”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这辈子都画不了画了吧。”
、第八十二章 一夕惊变
雨一下就是三日,秋雨绵绵,打湿了朝奉台的龙凤喜符。
安危苑挂着贴了喜字的灯笼,红光柔柔淌下,照在宫人们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气。王公公站在苑门口不住向外张望,苑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给雨淋得通透却不敢动一下。
“你们这一个个的,太子一个大活人都弄丢了?前几日常找不到人也就罢了,今天明銮殿那边都布置好了,太子妃娘娘也在雨里候着了,我们这倒好,太子找不见了!你们你们……”王公公气得直跺脚,宫人们将头埋得更低,一句话也不敢顶撞。
“别怪他们了。”略显沙哑的声音传进来,宫人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齐齐欣喜抬头。
“哎哟,殿下您总算回来了。”王公公疾步迎出去,“您这是上哪了,衣服怎么湿成这样,淋出病来可怎么办?”
萧天翊看了一圈苑子里早淋成落汤鸡似的宫人,朝王公公笑道,“公公要是将我苑子里的人全都淋病了,往后可就没人服侍我了。”
王公公给说得老脸一红,回头朝跪着的人呵斥,“还傻跪着干什么?快去给太子准备洗澡水和册封要穿的衣裳!”宫人们得释,忙喜滋滋的爬起来,一骨碌散了个精光。
萧天翊倚在门上直笑,王公公却心疼他的很,连忙招呼过来两个宫女把他扶进屋里避雨。
明銮殿一派庄严喜气。
太子虽未登基,封妃大典却是照着昔日册封皇后的排场一一布下。册封使早已备好金册金宝,册案于西,玉案于东,礼部乐器悬于宫阶之下。香案用大红色的华盖遮住,纵然小雨不断,也打湿不了分毫。
白雪穿着红色宫服候在宫们之外,长摆浸在雨水里漫开大片水渍。
“娘娘莫急,殿下准是为国事耽搁了,奴婢再叫人去看看。”贴身宫女替她擦了擦肩上的雨水,又向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不用了。”白雪一动不动的望着明銮殿的赤金门匾,“他若不想来,你们催也没有用。”
“太子殿下驾到——”
“娘娘,殿下来了,殿下来了!”宫女雀跃。
心蓦地悬起,白雪挺了挺腰,听身后一群人的脚步声急急向她靠近。
“雪儿。”有人在她身边停下,握住她冻得冰凉的手。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男子温柔的笑意便暖暖得淌进她的眼里。
“殿下。”她握紧他的手,几乎哭出来。
萧天翊撇了撇她眼角的泪水,“大喜的日子流眼泪不吉利。”
礼官匆匆迎上来,“殿下,及时已到,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萧天翊握紧白雪的手,朝礼官点头道。
锣鼓齐鸣,百乐同奏,霎时之间数百发礼花齐齐窜上天空,将整个燕京照的如同白昼。响声盖去了一切的声音,白雪只看见所有人都张着嘴在笑,身边的男人也是,那笑容从那个人出现后,他就再没给过她一次。
烟火纷呈,同时照亮的还有天牢里那一扇小小的气窗。林正楠倚在墙边,看一株株礼花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变化出不同的形状。
“哎,据说其他地方当值的人都得了假领了赏钱,偏偏我们这么倒霉,非要待在牢里守着这种人。”
“就是呀,不过我们再惨也比不过某些人。太子妃娘娘据说是和太子一块长大的,人家那才叫情比金坚,终于修成正果。哪像有些人光靠一张脸勾人,太子爷玩腻了,不还是被丢在这等死。”
“所以说啊,这做人就得本本分分,要有个自知自明,别整天动那些歪脑筋,尽做些龌龊的事。”
牢房里充斥着浓浓的酒气,三个狱卒又凑在一块喝酒,还切了一斤狗肉当下酒小菜。
“喂,爷这还剩个馒头赏给你吧。” 一个狱卒将馒头丢到地上踩了踩,踢到林正楠身边,“今个儿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爷几个也给你改善改善伙食。”
“你们……”
几个狱卒还在大笑,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却突然响起。白衣男子如鬼魅般站在三人身后,眸中沉着骇人的杀气,映着倚在墙边那人的影子。
“你们竟然这样对他?”
三个狱卒吓得摔了手里的酒肉,手哆哆嗦嗦的连剑都拔不出来。“你你你……什么人!”
动静太大,林正楠往外面瞥了瞥,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男子又大呵一声,抬掌拍上一个狱卒的头骨,霎时血花四溅。
“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另外两个吓傻了眼,拼了命的磕头。
“把门打开,给我把门打开!”男子怒喝。
“大、大侠饶命,钥匙不在我们手上,在、在李大人那里,我们没办法啊……”狱卒拉住他的衣摆讨饶。
“没有钥匙?”白衣男子抓起他的衣襟,“你们当狱卒的会没有钥匙?!”
“真、真的没有……李大人说过这个人的生死必须捏在他的手里,钥匙,钥匙都是他自己保管的。”
“他的生死从来没有谁可以说了算!”男子将手里的人狠狠扔出去,一把抓住牢门上的锁。
“别急,正楠,我这就救你出来。”他望着牢房内的人,那人眼睛里的淡漠几乎叫他发狂。
“嘭——”的一声,手里的锁被硬生生捏断,那只手也被割的鲜血淋漓。
“正楠……”他几步冲到林正楠身边,想伸手抱住他,可看到他满身的伤又不知道从何下手。“怎么会这样,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林正楠望着他,焦躁惊恐,完全失了那个画师平素的风雅。
他撇过脸,只说了淡淡的一句,“带我走。”
封妃大典一直进行到后半夜,烟火也持续不断的放了大半夜,震得人耳朵生疼。大臣们欢聚一处,直说太子对太子妃宠爱有加,就是当年先皇册封皇后也没有摆过这么大的排场,给过这么大的隆恩。
一^夜^欢庆,秋雨终于收了势,断了这三天的绵绵长长。
特赏给太子妃的霜云殿,李逸孟领着宫女太监在外头跪了一地。房门被打开,宫女从房内出来,红着脸伏在李逸孟耳边说了几句话。
“好好好,我朝有后了,我朝要有后了!”李逸孟欣喜的站起身,后面的宫人连呼“国运恒昌”。
有侍卫在这时卫匆匆进殿,李逸孟听了侍卫回禀的话,脸上的笑一下子敛去,连退数步才被宫人扶住。
“怎么会……”他脸色煞白,连话都说不利索。
“李大人,得罪了。”一旁候着的侍卫忽然冲上来,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人带下去!”
房内,白雪一直睡到近午才醒过来,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离开。她扶着床坐起来,腰下一阵酸痛,惹得她不住吸了几口凉气。床上的被褥是凌乱的,床单上还留有一些不明的白色痕迹。她早不是处子之身,自然没有落红,可是萧天翊昨夜的那一番温柔对待,却叫她心里吃了蜜似的甜,比那未出阁的姑娘还多了几分娇羞。
“娘娘,奴婢进来伺候娘娘梳洗。”宫女在外头小声请示,得了白雪的应,十几个宫女捧着铜盆瓷盂衣物首饰鱼贯而入,又围在床边整齐跪下。
白雪在床上坐着,视线一一扫过宫女们手里的东西。精致奢华,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的上品。
“替本宫更衣。”她站起来,张开双臂,像是迎接一个全新的人生。“本宫一会儿要去天牢。”
贴身服侍的宫女劝道,“天牢总归是个不干净的地方,娘娘一次次的去怕是不合适。”
“哼。”白雪冷嗤一声,“只要那个人在那,我就是天天去也无妨。我倒是要让他看看,现在我站在什么位置,他又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宫女轻轻道了声“是”,又专心伺候她穿衣。
用过午膳,霜云殿门口已备好銮驾,抬着新册封的太子妃娘娘往极不相衬的天牢而去。侍奉左右的宫人全都小心翼翼的垂着头,唯独銮驾上的太子妃翘着唇,春风得意人前尽欢。
下了銮驾,太子妃叫所有人都在门口等候,自己一个人进了天牢。天牢里照不进多少阳光,所以日夜都得点着灯,可是现在却是昏暗一片,只有气窗那投进点光,照出空空如也的牢房。
白雪冲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被捏断的锁。墙角边还躺着三个狱卒,一个脑袋血肉模糊,还有两个胸骨具碎。
“人呢……”白雪一步步往后退,牙齿几乎都在打颤,“人呢!”
“走了。”男人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
白雪回头,见昨夜那个对他百般温柔的男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空了的牢房。
“什么……”她又回过头,似乎不相信她要羞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走了,怎么走的?”
“是你……”她猛的看向萧天翊,“是你放他走的?”
萧天翊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失魂落魄的女人。“他是被人救走的。”
“被人救走?那快去通知李大人,让李大人把人抓回来!”她说着就往门外跑。
萧天翊将她拦下,“李大人和他的党羽已经被我软禁,他手下的兵力现在也全部归顺于我。”
“怎么会,不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