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需要?”林正楠惑道,突然想起昨日萧天翊也对他提过这四字,身上一热,所幸脸早已给热气熏红,才遮掩了自己的窘态。“多谢萧谷主挂念,林某没什么需要了,只希望自己能一个人清静清静。”
“哦——”萧天翊特意拉长了音调,“倒是萧某唐突了,这就告辞,留林盟主一个人清静清静。”
好不容易沐浴完,原本提不上力气的身体越发的疲惫了。
林正楠跟在白雪身后准备去前厅用早膳。萧天翊肩膀比他宽,松大的黑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肩膀松垮的随时都有滑落的危险。想着刚才在浴池的一幕,他下意识的的扎紧了腰间的缎带。他此刻郁闷异常,却苦于没有发作的对象,只能在袖中将拳捏紧勉强维持面上的镇定。
前厅的早膳已经备好,林正楠入座,去没有见到萧天翊。他稍稍安了心,现在有点怕见到这个男人。
“林盟主,我家谷主说了,他临时有事出谷去了,不能来送林盟主,还望盟主海涵。”用完早膳,之前接应他入谷的人过来传话。
“既然萧谷主有事,我也不便在谷中讨饶了,还请这位小兄弟带我出谷吧。”林正楠话语间有些喜不自禁。不来正好,遂了他的心。
接应双手奉上一条黑色的缎带,林正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接过缎带蒙住双眼,在侍从的搀扶下坐进了轿子。
也不知道在路上颠簸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林盟主,已经到了。”轿外侍从恭敬的说道。
林正楠摘下蒙眼的缎带,挑帘走出轿子。眼前是一家名为“好再来”的酒馆。之前他也是按照请帖上所说,在这间酒馆等待极乐谷的人接应。林正楠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半点深山老林的踪迹。极乐谷做事还真是小心。
镇子上并没有多少住家,几间零星的商铺为镇上的人提供着日常补给。林正楠很是头疼,他得找个地方把这身衣服换下来。
正午的日头有些晒人,酒馆已经三五成群的坐了不少食客。
“春子,这边上壶酒!”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店的一角叫唤。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故意拖长尾音,为这间人声嘈杂的酒馆着上了浓浓的江湖色彩。
林正楠走进酒馆,原本还喧闹的酒馆,就像给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吧唧……”
刚才叫唤小二的莽汉张大了嘴看着店门口的林正楠,刚要送入口中的肥腻的红烧肉滚落到桌面上,留下一大块油渍。近处的几个正在喝酒吹牛的樵夫,也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林正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经过一路的颠簸,本就松垮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精致突兀的锁骨就那样赤^裸裸的暴露在众人面前,只是在发尾稍稍绑住的乌丝,随意的披散在肩头。也难怪目无寸丁的小镇乡民会这个反应,林正楠这副样子,就是叫整日泡在烟柳巷里的情场老手看见了,也要恨自己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了那些人间的胭脂俗粉身上。
林正楠无奈的皱了皱眉,这身衣服果然片刻都穿不得。
“哎哟,这位公子您又回来了?是打尖还是住店?您看我们这店小,没有空余桌子了,您要是不介意,逮谁拼个桌?”春子认出了昨日刚来过的林正楠,满脸殷勤的迎了上来。
林正楠扫了一眼酒馆里的人,都一副如狼似虎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吞下去,好像并未注意到小二称呼自己的是“公子”而不是“小姐”。
“这位公子要是不嫌弃,就和在下同桌共饮吧。”店里临窗最偏僻的角落里,一个黑袍红带的男子正背对着大门酌酒。
林正楠的眼角抽搐了两下。
阴魂不散,怕什么来什么。
林正楠无视众人灼热的视线,款步走到萧天翊的那一桌,挑了个能够避开道道精光的位置坐了下来。
“萧谷主莫非是故意在这等我的?”林正楠开门见山,望着萧天翊的眼睛。
从树林,到浴池,再到酒馆。如果说萧天翊心里没有什么图谋,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如果我说是呢?”萧天翊笑眼盈盈。
林正楠将腰间的佩剑“啪”的一声扣在了桌子上,微恼道,“萧谷主有话不妨直说,这样藏着掖着的,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已经没有闲情跟萧天翊玩下去了,那样屡次三番方寸大乱的自己他从没见过。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没有把握还能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萧天翊拿起酒壶,不紧不慢的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突兀的喉结随着酒水的下咽上下滑动,“林盟主不要误会,萧某的确是在这等林盟主的。因为萧某和林盟主,是同路的人。”
“同路的人?”林正楠愠色不减。
“的确。萧某先前说过,为了参加武林大会,在下派了各路人马打探消息,本来只是出于为门人在武林求得一席之地的目的,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造成了各大派对我极乐谷的误会。”萧天翊放下酒杯,这一回替林正楠和自己都满上了一杯。
“所以呢?”林正楠继续问。
“所以昨晚萧某想了一夜。本来萧某只是不喜参与江湖的琐碎纷争,才将极乐谷建在了隐秘的地方,从不在江湖露面,做事也极为小心低调,没想到却给江湖中人留下了行事诡异的印象。所以这次想借与林盟主同行的机会,前往君子堂与五派掌门当面澄清嫌隙,也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萧天翊望着林正楠的眼睛,脸上尽是诚恳。
林正楠微缩瞳孔审视着面前的男人。的确,五大派掌门让自己去解决极乐谷的事,自己虽然去了,但也不能完全打消他们心头的疑虑,由萧天翊自己出面解释,不失为最稳妥的方法。
“林盟主如果能原谅在下这份苦心,就与萧某饮了这杯水酒吧。”萧天翊执起面前的酒杯,向林正楠敬酒。
林正楠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是林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萧谷主见笑了。”起身抱拳,向萧天翊赔了一礼。
萧天翊慌忙扶住林正楠,“哪里,林盟主处事谨慎,萧某应当多学习才是。”
二人坐下吃了些酒菜,又闲聊了一番。时过正午,酒馆里的人已逐渐散去。
“不知林盟主下一站要去哪里?”萧天翊问道。
林正楠这时才想到了什么,有些遮掩的轻咳了一声,“先找个店,买身衣服。”
萧天翊略显诧异的看向林正楠,片刻之后就明白了林正楠的意思,嘴角噙笑将林正楠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
“哈哈……咳…咳……”没能抑制住喉头的笑意。
林正楠被别人看破心思,耳根微热,忙给自己斟了杯酒遮掩。
“萧某倒是觉得,萧某的衣服,很适合林盟主啊……”娓娓道来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诱惑的味道。
林正楠被他说得只觉脸颊发烫,心里又开始咒骂起萧天翊来。这个人真是,刚刚对他有些放心,又让人不自觉的警惕起来了。
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第九章 男子之爱
饭毕,娇莺恰恰,杨柳荫荫。
他二人在小镇上晃悠了一个时辰,引得过往女子无不惊叹连连娇呼阵阵。好不容易找到一户家境稍殷实的,他们花十两银子换了人家两匹尚说得过去的马驹,和一身新作的农服。
准备妥当,扬鞭上路。小镇离君子堂并不远,不出半日,二人已行至目的地。
“见过堂主!”
君子堂大门巍峨,明厅敞亮,四个护卫一字排开,向他们年轻的堂主敛首致敬。
“嗯。”林正楠匆匆应了一声,低着头疾步跨进门内。那几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不知所以。
烟柳拂梦,芳菲清艳。戏蝶翩跹流连,啼鸟声声忘归,在这君子堂内享受春意缱绻。
萧天翊今日的心情看似极好,他慢条斯理的跟着林正楠的步子,饶有兴致的四处观赏。只是快步走在前面的林正楠黑着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正楠!”刚绕过一处回廊,一袭白衫匆匆迎上。柳杏生本不打算在君子堂多做停留,只是那一日听说林正楠要只身前往极乐谷,他百般劝阻无果之后,便决定留在这里等他回来。今天一听到下人通报,他就在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一切顺利……”询问的话还没说完,柳杏生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半响没发出一个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跟在后面的萧天翊几乎憋出泪来,见柳杏生这副反应,再也忍不住,连形象都不再顾忌,捧腹大笑起来。
原来林正楠执意不肯再穿他的衣服,但是边陲小镇的百姓,本就是农耕织种自给自足,也没什么闲情去计较梳妆打扮,他们寻了半响也没有找见一家卖成衣的铺子。最后林正楠不得不穿了人家新作的农服,麻布衣服,袖口裤脚又紧紧扎着,穿在他身上十分的不协调。
但是最让萧天翊忍不住的,还是林正楠脚上穿着的那双云丝缎的靴子。
“不……不伦不类……哈哈哈……”萧天翊直笑得岔气。
为了节约路程,他们一路上取的都是人烟荒芜的僻静小道。萧天翊怕林正楠发飙,在没人的地方杀人泄愤,硬是强忍着憋了一路。现在看到柳杏生额角突跳的样子,他是怎么也忍不住,将肚子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林正楠一记眼刀直插身后人的命门,无奈现在就是拿把真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阻止不了他笑了。
柳杏生强压下嘴角的抽搐,忽视掉林正楠颇为新颖的打扮,问道,“这位是?”
已经失控了萧天翊不让人注意都不容易。
萧天翊极力克制住笑意,匆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极乐谷萧天翊,久仰玉面画师柳杏生的名号,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哪里,萧谷主乃一派之主,在下只是区区一介文人,应当是柳某的荣幸才是。”柳杏生忙还一礼,将萧天翊扶起。
方才萧天翊笑得狂放,现在这样静下来又是在近处一看,柳杏生有些看呆,不禁微微张开了嘴。
“柳先生怎么了?”萧天翊疑惑道,虽然幼时与柳杏生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未有深交,柳杏生这个反应着实让人不解。
“哦,没什么,只是早就听说萧谷主一表人才是难得的美男子,今日一见发现遥胜传言三分,让柳某不禁自惭形秽。”柳杏生收了收神。
“柳先生过谦了,柳先生既然被誉为‘玉面’画师,仪表又怎会在萧某之下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江湖客套做的头头是道。
在他二人寒暄的功夫,有下人过来通报。
“堂主,子淳回来了。”
“嗯,知道了,让他等会直接来墨池见我。”林正楠应道。
“子淳吗?”柳杏生插话道,“倒是许久没见过他了。”
林正楠睨他一眼,“你这许久还真是久了些,都是按年算的。你许久不见的又何止他一个。”
柳杏生抿唇一笑,“你又在气我不告而别了,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不下十次,可不要再怨我了。”
“你再道歉个十次百次都不够,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快活逍遥,还好意思叫我原谅。”林正楠说话孩子气十足,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两位的感情真是不错。”萧天翊倚着假山石,吊着眉毛看他二人闲聊。“看来林盟主和在下还是生分的很,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对柳先生才是真性情。”
林正楠被他说的脸一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柳杏生都不好意思再看,口不择言道,“萧谷主哪里话,在下对萧谷主也是真心实意的。”
说完,才知语失,三人默契的陷入一阵沉默。半响之后,萧天翊才“哦——”了一声,那调调怪里怪气的,扬着尾音还拐了个弯弯,让林正楠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有为萧谷主注备厢房,是在下失误了。”林正楠忙转开话题,叫来下人吩咐道,“为萧谷主准备一间厢房,找人好生伺候,再给五大掌门发帖子,让他们来见我。”
下人一一应允,退下去着手准备。
“萧谷主请随意,等五大掌门到了之后,萧谷主一定可以解除误会的。”林正楠话虽说得正经,却不敢看萧天翊的眼睛。
“劳林盟主费心了,盟主的真心萧某感激不尽。”萧天翊满袖潇洒的一抱拳,跟着下人去了厢房,留下林正楠在原地死咬着牙,在心里将他骂了十遍有余。
“正楠,一切可都顺利?为什么萧天翊跟着你回来了。”此时只剩下柳杏生与林正楠两人,柳杏生不再遮掩自己的担忧,将心中的疑问一一道出。
林正楠看着柳杏生,两天来的疲惫紧张,在见到这个人时才算真真的得到的解脱,满心的劳累都附在一笑中散去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晚些时候去找你。这人是敌是友还不能断定,你也小心一点。”林正楠说着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先要去见一个人。”
君子堂最初的创立者,是一位退隐江湖的武林高手。他不仅习得一手精妙的剑法,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是武林难得的雅士。在他看来,武学不光光追求外在招式,习武之人的品行也是至关重要的。只有身正才能舞出真真的好剑。他将门派命名为君子堂,就是要门下之人修身养性,人人都做一个个堂堂正正的君子。
眼前这方墨池,据说就是因为一代代的前辈勤习书法,长年累月在池中清洗笔砚,才将原本清澈的池水染成了今天这样的墨色。
林正楠换好衣服,延着墨池缓缓而行。池中晕着淡淡墨香,墨水之上沉着轮白玉月亮。墨池蜿蜒,延伸至一片雾竹林,那雾竹节节错错,将一处小小的洞穴隐秘其间。
“傅先生。”林正楠步入洞内,轻唤里面的人。
“回来了吗?”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应了他,但是说话之人却没有改变姿势,依然半跪在寒玉床边,紧紧握着床上人的手。
“嗯。”林正楠轻轻的走到他身后。这么多年来,没有事的时候,傅如海总会待在这里,握着林江书的手和他说话。
林正楠并不是没有介意过傅如海和林江书的感情。
他的记忆里没有娘亲的影子,打他记事起,就只有傅如海和林江书忙前忙后的照顾他。
林江书和傅如海总是如影随形,他看见过林江书将头枕在傅如海的肩膀,看见过傅如海从身后环住林江书的腰身。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只是单纯的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就会是像他们那样。
可是这样美好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多少年,随着他的长大,各处而来的非议之声将他埋没。他方知男子与男子不应当是那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