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一旁喝茶的柳杏生被这一句话呛住,林正楠忙给他顺气,还不忘风度翩翩的刮了萧天翊一眼。
“吃饭吃饭。”萧天翊自己给自己打圆场。
檀身玉面的八仙桌上,盛在琉璃盏中的翡翠白玉粥已用冰水凉过,此时正是不烫不冷舒暖适中的温度,散着扑鼻的香气。围绕着琉璃盏,依次排开一盘茶食刀切、奶皮葡萄、翠玉豆糕、花盏龙眼,以及各式精致诱人的小点。
萧天翊看看一桌奢侈考究的早点,幽幽叹出一口长气,“君子堂不愧是武林大派,我极乐谷与之一比,顿时相形见绌了。”
林正楠正在给柳杏生夹菜,听萧天翊这么一说,才想起前日在极乐谷所见,皆是极尽节俭。就连所吃的膳食,也只算的是清淡合口,称不上是多么精良考究。这样一看自己这一桌早膳,确实是有些过分奢侈,反而显得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林正楠为萧天翊盛上一碗翡翠白玉粥,接话道,“萧谷主过谦了,这桌早膳是林某特意为二位准备的,二位远道而来,君子堂虽然不能做到万分周全,但衣食方面是万万不能亏待了二位的。其实林某倒是很中意极乐谷的生活,简单随意,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规矩束缚。”
“既然林盟主中意我极乐谷闲云野鹤的生活,以后不妨长来谷中做客,你我二人也好品茗畅谈,增进增进感情。”萧天翊接过粥,一脸笑意的看着林正楠,眼中满含期待诚恳。
林正楠只觉得萧天翊“增进感情”四字极富内涵,眼角忍不住有点抽抽。虽然旁人如柳杏生看不出其中端倪,但萧天翊还是将林正楠脸上显出的半刻迟疑尽收眼底,内心不禁畅快淋漓。心想着,就林正楠那点小花花肠子,跟他斗还嫩了一点。
柳杏生看着二人各自天人交战,仿佛还有些暗中较劲的意思,心中顿生孤立之感,很不是滋味,于是从林正楠近手边的一盘装盛蜜饯果实的六角盒中,夹起一颗圆溜溜红灿灿的糖衣山楂,放进林正楠碗中。
林正楠眼角抽得更甚,大有一种大祸临头此命休矣的感觉。
果然,萧天翊的声音没有令人失望的响起了,“怎么早膳里会有山楂?”原来刚刚这盘山楂被琉璃盏挡着,萧天没有注意到。这时看见柳杏生给林正楠夹菜才觉得奇怪。
柳杏生不紧不慢的说道,“正楠从小喜食冰糖葫芦,现在已经养成习惯,三餐都离不了。”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柳杏生没有称林正楠为林盟主,而是叫了他的名字。
萧天翊将两人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柳杏生气定神闲的执起汤匙喝了一口清粥,林正楠则是想要把桌面射穿一般,一言不发的低着头。
“糖葫芦吗?呵呵……”萧天翊的笑明媚得如同四月天的艳阳,纯净得就像碧波潭中清泉,可是在林正楠眼里却刺眼得仿佛湖面上的粼粼波光,直叫人想扔一颗石头下去,搅碎他的悠然自得。
“咳……吃饭吃饭……”林正楠也给自己打起了圆场。
于是,前来报信的家仆见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柳先生不断的给堂主碗里夹菜,堂主则是目不斜视的重复喝粥的动作,而萧谷主一直看着堂主的侧脸,笑得风轻云淡春风得意。
气氛真诡异……
家仆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最后索性不进去了,在门口禀报道,“堂主,五派掌门已经到了。”
家仆的声音对林正楠来说宛如一棵救命稻草,他忙应道,“嗯,先带五位掌门去惯用的厢房歇息。”
“是。”家仆行礼,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
“萧谷主,等会我就召集五派掌门去聚义堂议事,萧谷主不妨和我一道去,也好借此机会认识认识各派掌门。”林正楠道。
“如此最好,有劳林盟主了。”萧天翊道谢。
三人用完早膳,丫鬟递上茶水给他们漱口,水还没喝进口,忽听得屋外一声惨叫,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瓷器落地的声音。
林正楠与萧天翊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十足的一点头,拿起各自的佩剑施展轻功跃了出去。
寻声处一个丫鬟瘫坐在地上,托盘里的杯盏在她身边碎了一地。“有……有……人……”她似乎惊魂未定,颤颤巍巍的指着一个方向,说话句不成句。
林正楠和萧天翊顺着丫鬟的手一看,也都一脸的惊讶。寄东阁的门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蒙面男子,男子拿着一只硕大的毛笔负手而立。
“判官笔!”林正楠认得那物。
那人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明明他们一听到叫声就冲了出来,他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飞到寄东阁的?
尖叫声此起彼伏,还在寄东阁收拾碗筷的丫鬟抱着头跑了出来,杯盏茶碗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只是那人并没有出手,他似乎带着目的而来,对不断从他身边逃走的丫鬟视而不见。
“不好!”林正楠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提气运功冲向那蒙面人。
柳杏生还在那里!
可是还没等林正楠赶到,蒙面男子已抽出判官笔,眼看架势已经摆出,笔落招封只是一瞬间的事。神笔判官,没有人看得见他出手,就可以夺人性命于无形。
“不可以!”林正楠几乎声嘶力竭。他的话音还没有落,身旁一阵劲风忽然略过,下一个瞬间已化作一道黑影冲进了寄东阁。
“杏生!”林正楠脚尖刚刚点地,宋博一个穿云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此时林正楠完全没有心思去追宋博,箭步跨进了寄东阁。
“杏生!”他又焦急的喊了一声,可是眼前的场景让他顿时提不上气来。
“萧天翊!”林正楠手里的剑“叮”的一声掉在地上,他几步上前抱起趴在柳杏生身上的萧天翊,触手处一片温热湿黏,竟是一手的血。
萧天翊来不及制止判官出手,竟然在危急关头挡在了柳杏生的身前。
“萧天翊你醒醒!”林正楠摇晃着怀中的人,惊慌失措的感觉一瞬间冲向大脑。
萧天翊扯了扯嘴角,“林……咳咳咳……”一句话还没说话,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别说话!快来人,把萧谷主抬到我房里去。再把傅先生叫来!快!”林正楠一边按住萧天翊想要挣扎的身体,一边向下人发号施令。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说受伤之后要干嘛。。。答曰,当然是疗伤!!!咩哈哈~~~~~~~~~~~~~~抱头而去。= =
、第十二章 过多戒心
萧天翊趴在林正楠的床上,背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在黑色的锦袍上结成硬硬的一块。
林正楠将他的衣服一件件除下,内衬被血紧紧的黏合在了皮肤上,他轻轻一扯就触到了伤口,结好的血痂重新破了,鲜血直流。
昏迷中的萧天翊吃痛闷哼了一声,放在枕边的手无意识的一挥,正巧扣住了林正楠的手腕。林正楠一愣,将他的手拿开轻轻放回枕边,可是刚一放手萧天翊就难过的直哼哼,他叹了口气,只得把手抓了,又握进自己手里。
这伤口看来痛得很,床上的人已将眉毛皱成了一团,汗水将他额前的头发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林正楠弯□去看那后心处的伤口,果见那里已呈现一片青紫之色。
判官笔疾如风,密如雨,但是最可怕的还是在于它所淬之毒无药可解。不过好在,二十年里江湖能人辈出,当年的夺命判官笔,如今已经有了可以应对的解药。
“楠儿。”正看着,傅如海疾步走了进来,左手还握着一只黑色的小瓷瓶。
“傅先生,解药拿来了吗?”林正楠直起身,急切的问道。
“嗯,放心,不会有问题的。”傅如海将手中的瓷瓶递到林正楠手里,余光不禁落在林正楠和萧天翊相握的手上,他稍显错愕,之后也没说什么就站在一旁看着。
四年前他们为林江书疗伤的时候,意外的发现林江书不仅受了很重的内伤,竟然还中了一种很少见的毒。他们几经寻医后才知晓,这毒居然是二十年前神笔判官惯用之毒。傅如海寻遍江湖名医,最终还是请了神医曲亭鹤,才配出了能解判官之毒的解药。此时拿来的这瓶药,就是当年为林江书解毒时剩下的。
林正楠对萧天翊的伤口略作清理,用嘴咬开瓶上的木塞,昏迷中的人似是有感应,不安的呻^吟了一声,将林正楠的手握得更紧。林正楠拨开他额上的碎发,俯身在他耳边道了句,“没事,上了药就好了”。昏迷的人闻言,真的放松了一点。
“不对。”傅如海盯着萧天翊的伤口皱起了眉,“这不是判官笔的毒。”
林正楠诧异的撇过头看向傅如海,“怎么会,我的确见那蒙面人使的判官笔。”
傅如海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你爹伤口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受伤的地方呈青紫之色,血液发黑,可是你看他的伤口,虽然是青紫一片,但是血还是红色的。”
“难道说……”林正楠回过头去看那伤口,一脸惑色。
“这不是判官惯用的毒,或者说这毒根本就不深,并不是想取人性命。”傅如海说完也陷入沉思之中。
神笔判官不惜被众人发现,也要潜入君子堂杀人,可是所用之毒又不想取人性命?那判官的目的何在?
林正楠在萧天翊身侧坐下,将事情经过又细细理了一遍。尖叫,寄冬阁,判官笔,萧天翊……忽而,他眸子一亮,想到了什么。
“杏生。”蒙面人要杀的人,或者说是要伤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柳杏生。
“柳杏生?”傅如海疑惑道。他一直反对林正楠画画,对他这个画友的印象自然不怎么好。
林正楠没有回答他,丢了萧天翊的手匆匆站起,“傅先生你替我照料一下他,我有事必须走一趟。”越是在意,越是要当面问清楚。
“嗯……”床上的人痛呓了一声,被放开的手胡乱的抓着,却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他和你倒是挺像。”傅如海看着床上微微缩起的人,语气里透着怜惜。“你爹出事后的这几年,我常常夜里去看你,你也是这样,睡的一点都不安稳,就想找个人靠着一样。哎……”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傅如海的话让林正楠的心蓦地一紧,他停下步子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四年来的点点滴滴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四年前,他不过十五岁,君子堂的两个核心骨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精神失常,所有的重担全都落在他的肩上。再算上他自愿被居心叵测之人冠上“武林盟主”的头衔,那时候扣在他肩上的,可以说是一个武林。
白天他装镇定装坚强,一面在几个长老的辅佐下处理堂内事物,一面为林江书和傅如海寻遍良医,晚上处理好一切还要练上整整三个时辰的武功。有的时候在林子里练功练睡着了,他就一个人在那里睡到天亮。深秋的夜晚,一觉醒来,人已经烧的看不清东西。
可是身体上的苦永远比不过心里的苦,那是不能与人道的。受了伤自己躲起来包扎,流了血自己清洗干净。想哭?眼泪只能往肚子流。傅如海说他看见自己睡觉睡的不安稳,那是他又梦见林江书了啊,还有柳杏生,这些人全都不在他身边。
现在,床上昏迷的那个人和平日简直判若两样,少了嚣张乖戾,无助得直教人心酸。他又是怎样的,他又梦到了什么,他心里那份不能与人道的苦又是什么?林正楠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大块,他又走回床边摸了摸萧天翊的额头,眉头却骤然一敛,“怎么突然烧的这么厉害,刚才还没见这样。”
“傅先生,可有解药能解萧天翊中的毒?”林正楠的视线再离不开萧天翊半分,那双因发热而有些干裂的唇一直在颤抖,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
傅如海也上来摸了摸萧天翊的额头,估计觉得情况严重,又搭住他的脉搏探究了好一会。 “没见过,虽然不是致命的毒,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解药。” 他摇了摇头,神色凝重。
林正楠沉思片刻,终是不敢再拖延。他扶起萧天翊的身子对傅如海道,“傅先生,还请你帮我护功。”
“你是想……”傅如海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过多的意外。
“嗯。”林正楠点点头。
虽是有些担心林正楠,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傅如海不再说什么,帮着林正楠将萧天翊扶坐起来。毕竟还不清楚这种毒的毒性,放任不管恐怕会有生命危险,用内力将毒逼出应该是此时最为稳妥的方法。
林正楠盘起腿与萧天翊对坐,又将自己与对方的衣物尽数褪至腰下。他用双手扣住萧天翊脉上三穴,气沉丹田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了过去。
“摒躁,清心,顺气,逆穴,我现在助你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你自己千万留心,不可逞强为之。”傅如海在林正楠身后坐下,伸出双手抵住了他的后背。林正楠点点头,额角已汨出了汗丝。
林正楠与萧天翊赤^裸的身子上布满了水珠,内力催生出热气,将汗蒸成雾,包裹住二人的身子。萧天翊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痛苦好像已经减轻了不少。
“正楠……”门外,柳杏生收住了自己的脚。他看着床上扣手而坐的两个人,竟然没了进屋的勇气。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床上二人周身的水汽,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般,不允许任何去打扰。这种有些荒谬的想法让他的心闷痛,好像有什么注定要离开他的东西,已经步上了命运既定的轨道,将他的心一丝一丝的抽空。
他转身离开,不想再被房内的景象扰乱心神,只是握成拳的手还是颤抖了。
“什么都是你的……”他自嘲的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步朝另一个方向急急走去。
林正楠和傅如海都在这里,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天翊背上的伤口正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微微睁开眼睛,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对面的人紧锁眉头和唇色泛白,汗珠从发髻之中滑落,顺着好看的侧脸一直滑落到下巴,最后滴落在精致突兀的锁骨上。雪色肌肤因热力而微微泛红,如同略带青涩的果实,诱惑着食客的亲吻。
突然自心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甜腥的热液涌上喉头,带着全身的疲惫和钝痛,一口气喷了出去。
身子一软,意识再一次远离。
林正楠抱住瘫软在自己身上的萧天翊,手轻轻抚上他后心处重新结痂的伤口。青紫之色已经散去,呈现出原本健康的麦色。
已经没事了。听着怀里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林正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萧天翊熟睡的脸宛若孩童般纯净安详,没有初次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没有浴池里的诱惑挑衅,也没有二人屡次三番暗中较劲的乖戾幼稚,只是很纯粹的没有戒心的睡着,哪怕是在他这个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