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开她的手,猛地站起身来。心跳像要撞出胸腔一般激烈,我大口地喘息着,狼狈地看着面前她泛白的嘴唇,上下启阖。她挑衅地看着我。“我不信你会爱上别人。”
长长地对视,她的倔强,我的仓惶。一场凋零,深如积雪的绝望,突如其来。愣了几秒,我蓦地向外冲去。
“站住!”她扬声喊我。“即墨思归,如果今天你走了,你我之间,从此誓如此杯!”
我震惊地回身,她手中拿着桌上喝剩下的半杯红酒,轻颤着举了起来,悬悬于空。她倔强的眼神像烈火焚烧着我的灵魂,我看到她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松开,那酒杯砰一声便摔落在地上,顷刻间水花四溅,碎片纷飞。
“然后呢?你就这样跑出来了?”渺飒抱着一杯咖啡,看外星人一般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几趟。“你真的就这样跑出来了?!你把Vanessa一个人丢在了waiting?”
“师傅,你已经问了三趟了。如果你嫌我在这里碍眼,我可以回我租的房子去。”
被我拨开了身子,渺飒蓦地正经了脸色,一脸肃容地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徒弟,你不是硬心肠的人,能对她狠心到这个地步……她到底做了什么?”
“你怎么不去问她自己。”一语既出,心头又隐隐地颤了一下。回想起转身前苏曼那濒临绝望而崩溃的眼神,回想起我清清楚楚的那句“我们之间,早就如同此杯。”,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总之,我和她彻底结束了,师傅,你如果还想我在这里呆着,拜托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还有,今天的偶遇,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否则我只能连你也不见了。”
拿出手机翻出那问来的地址,我举到她面前。“这件事,你到底怎么安排?”
见我连案子的事都翻出来了,渺飒扭了扭嘴巴,也只得收起了再行追问的念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
洗漱,睡觉,一夜无话。我沉下心去思考着更多复杂的事情,那么爱情也便再无着墨的余地。
翌日又是个坏天气,天将雨,却又迟迟未落,不知是否预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等渺飒等到中午她都没有消息,只好自己一人去吃午餐。付账的时候无意中看到钱包里那张熟悉的清颜,怔了怔,将身份证拿出来盖在了上面。
临近两点的时候渺飒才来过了电话,说她被事情耽误了,问我要不要等她明天再一起过去。我想了想实在无谓再多等一天,便决定自己过去。
“那也行,你记得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渺飒似乎真是忙得很,吵吵嚷嚷地扯着嗓门。“你开我的车去,别到了陌生地方行动不便。”
再去火车站也实在麻烦,我于是应了。回去家里拿了她的车钥匙,又给漫漫添了足够的食粮和清水,然后便出发去了潮州。
一路之上都还算顺利,除了阴沉沉的天气令人心头不快。我按着导航提示的路线不急不缓地开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眼看是纪予臻,我顺手接了起来。
她仍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半句闲话没有。“即墨,我收到消息,有人已经把那件事曝给了XX报。”
“嗯,我知道。”渺飒做事动作一向快,而纪予臻能收到消息我也并不诧异,她那样的手段,XX报会有她的传话人,半点也不稀奇。
“你还没有离开吧?”纪予臻问,“我让小孟去找过你,你也不在租住的地方。你现在在哪?”
“哦,我跟我师傅一起住。”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纪予臻语气微有些急,“发刊日之前,你的处境可能会很危险!”
“没事的,我现在不在S市。”我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心中过意不去。“我会小心安全的,你不要担心。”
听到我暂离了S市,纪予臻明显放松了情绪。“这件事解决之前,不要回来S市,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记住没有?”
“嗯……”
挂了电话,我为自己欺瞒了纪予臻而深深地难受了起来,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是不帮着渺飒一起将这件事查清楚,要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狼狈地离开,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家中?更别提我那时刻如刃悬首的HIV隐患,虽然这些天来我一直没有提起也不去刻意地想它,可是它就是那样残酷地存在着啊,不会因为我的避而不想就消失不见。
在哪里开始就要在哪里结束,这样,就算我真的不幸感染了HIV,我也能够心无挂碍地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绝望的城市,去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誓言最终也会变成食言,我将耗尽一生来将她遗忘。
、第145章 番外—减尽荀衣昨日香(上)
晨起时左眼便一直细碎地抽疼;没有缘由地慌;可妈妈仍在不厌其烦地讲着她的道理。她说:“小曼,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因为爱情才去结婚的?”她说:“小曼,人怎么活都只是一辈子;你想要得到一些;就必然要失去一些。这么浅显的道理;如今你怎么就偏偏不懂了呢?”
三天前,我与夏叡庭正式宣布关于这场结盟的破裂,坏消息一夜之间传遍苏夏两家,妈妈的眼泪凌迟,外人的诋毁中伤,更兼父亲盛怒之下的威胁与质疑——离开的时候,我想到的竟只是那孩子抽抽噎噎的说话:“那不是家,家不该是这样子的,那只是一栋大房子,里面的也只是一些和你有着社会关系的人。”
思归,你是个剔透的孩子;我一直看不透的东西你一眼就能洞悉。长袖善舞久了;我的眼睛早已失去最初的干净,而今,我竟连对你的感情都看不清楚了。想起那天早晨你痛心的质疑,也许吧,我的心早已习惯了冰冷,就连暖色的衣服都不愿穿起,思归,你明白吗?是我,是我穿不起你。你眼中的高贵美丽不过是红颜白骨,将你一次次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我,那自私冷血的模样,连自己都不愿想起。
懂事以来便深刻明白的道理,性格决定命运,我生而如此,注定只能依靠自己,否则如何回报妈妈的眼泪与付出,如何抵挡父亲的压制与盘剥?承受所有命运施加与我的,就像是在深夜中摸黑前行,前途不明,归路却早已封死。我只能一路向前。
习惯了将一切事物与情感都放在天平上衡量轻重,冷静客观地作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却直到今日才知,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忘记了在失重的天平彼端放上一样东西。
我的心。
我总是习惯性忽略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这不是我的无私,是我多年来凉薄入骨的自私,自私到连自己都不会疼惜了,自私到眼中只剩了势利纷华,智械机巧。
我这样的人,这一生,总是先伤己,再伤人的。
长夜乱梦三千,回忆里你仍是过去单纯的模样,没心没肺地笑着,撒娇卖乖。清澈透底的眼瞳,干净地让我无地自容。
车水马龙的街头,我一眼就看到人潮中的你。静静地站在路口,风微微吹起长长的发丝,你的脸仍是四年前那样略带忧郁的沉默,曾让我一眼便映入了心底的简单与纯净。
闭上眼,阖上心,真的就可以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了吧?那个人,那段往事,和我有关的一切好与不好,你行色匆匆,于是不愿再花时间想起,总有一天你的生命中也终于不再有我,你不会记得我的存在,我的痕迹,我的一切一切。我予你的,到头来不过是应了那样讽刺的四个字:始乱终弃。
可是思归,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有多么后悔放弃你,你还肯不肯听?
我的生命中有着太多不得不争的东西,或许最开始喜欢了你,就是贪恋你身上那温暖的阳光气息,连早已被遗忘的童年都穿越前尘打开了它的怀抱,在你面前,我竟然可以如此自在地做着自己。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习惯不问太多为什么,做了什么,或者被做了什么不过都是这社会的生存法则,可你总是不停地在问,这是否值得。是否值得?连一眼即透的黑白分明都不能若无其事地相信,这复杂又无味的一生,又怎么容得下固执的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下一步便是心灰意冷。原来缘分的红线真的断了,就算我就在你身后,这小小的路口,而你也真的就再也不能感应到我的存在。
绿灯亮了,我看着你小跑着远去,微风中你跑得飞快,像极了那晚你离去时冷漠的眼神。
天将雨,却又迟迟未落,不知是否预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与秦霜华的见面便显得心不在焉,她却并不介怀,只温言劝我:“给她点时间,那孩子大约真是被伤得狠了,现在逼她留下,不过是将她越推越远。你也不想这样的,对不对?”
是我太心急了,这人生本就太多不堪入目的残缺,我只想着我能忽略掉这触目的疮痍,却忘了那孩子干净透彻的本性。认识她时,她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生命就像是刚刚盛开的花朵。给她时间吗?当然,就像她当初给了我两年时间一样,不彻底地失去,我不会明白自己的心到底在渴望些什么。
爱就是占有,爱就是得到,爱她就要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永永远远,爱她,就是让她彻底的属于我。
这偏执到令我心惊的占有欲猝然而至,是人皆知我的冷静与自私,又怎会伟大地放手你去开始新的生活,自由自在地恋爱,和别人共筑幸福的假象?更不会容你远离,再见面时一脸淡然的沉默,防备的眼神,锥子一样的锐利,碰触就不由自主地疼痛。
你本该属于我,思归,你合该便属于我。我曾给过你机会去选择别人,可你依旧选择了我,不是吗?
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作下的选择,所以你我都要接受这一切的后果。
左眼依旧不适,几次三番的揉触令秦霜华也感到了些微的不安。“看来今天你诸事要多留心。”
诸事留心?那些原以为会很难解决的诸事在狠心划开的瞬间竟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不过是非不能也,不为也。那么,为什么我一整个下午都是如此的心不在焉,淡淡的不安像杯中浓浊的咖啡,越是搅拌越是看不见底。
Musa到来的时候聊天其实已经接近了尾声。许葭送来了等待阅签的文件,而我却在听到她说思归独自一人前去了潮州时,钢笔的笔尖重重划破了臂下的纸张。
“Vanessa?”
想强行压下脑中忽涌而至的慌乱,可任我如何努力,心中那一抹无法言喻的惊慌仍是转瞬间便席卷了四肢。
“为什么放她一个人去那样完全陌生的地方?”
“对方已经意识到了威胁,既然会雇人谋杀那个小女孩,又怎会不安排好肇事司机的家人,难道就不怕买凶的事迹外露?”
“不可能!我的直觉告诉我,思归这趟过去一定是个陷阱!”
从未有过的猛烈直觉,我丢下文件便执意要Musa给出地址。
在拨打了思归的电话数次最终都是关机之后,Musa的脸色变了。“我和你一起去!”
“说好了要电话保持联系的,怎么会忽然关机……怎么会关机?!”
我不理会耳边Musa的喋喋不休,一次次地拨打着那个杳无音讯的号码,终于在第三次按下时忽然领悟,结末的四个数字,竟然是我与她生日的共同组合。
即便是在对我那样绝望的时候……
即便是在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的时候……
说不出口的思念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来表达。
为什么不对我讲出来?
再尖锐的指责与怒骂我都可以接受。
“Vanessa,你不要乱想,或许她只是忘记开机,又或许她只是暂时手机没电。”
心头忽涌而起的烦躁,我花了许久的时间去一次次地深呼吸并且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总会是有着什么理由的吧?但愿。
但愿!
像是过了好多年一样的漫长,终于来到了地址里所说的那个偏僻的小镇。深夜十一点多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大而恐怖的鬼脸,挂了报警的电话,我双眼空洞地望着那暖黄色的灯光下被Musa直接踹开了房门揪出来的母女三人。
“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不对我说实话,不用等警察来,我有一千种让你们家破人亡的方法!”Musa的声音淹没在中年女人和小孩子的哭号声中。“再问你们一遍,有没有一个比我稍稍矮一点,扎马尾,穿白色外套黑色裤子的女孩来过这里!”
“有……有……”终于那中年女人不堪负荷地瘫倒在地。“她被打……打晕了,带去镇东头……东头一个倒闭了的工厂楼房里……”
半小时后,在警察的陪同下,我们找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大楼。警察很快将大楼进行了戒严,黄色的警戒线拉起了,我们都被拦在了外面。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直到一刻钟之后,那个队长模样的人走近前来。“没找到你们说的那个女孩子,但是我们在四楼找到了一些东西,或许是她留下的,你们辨认一下。”
他递过相机,我一眼便看到地面上的血迹,熟悉的白色外套,零散的几颗衣扣,还有那一眼便能认出的思归的钱包,手表,手机,甚至她用来捆扎头发的发绳。
“Vanessa,你千万冷静,别担心,只要还没找到人就一切都有可能!”秦霜华紧紧地扶着我,我想我的脸色应是糟透了,血液瞬间凝结成冰。我动不了,我动不了!
一名年轻的警察忽然小跑着过来,大声道:“报告,在楼后发现一名女子摔在地上,看情形是从高处坠下!”
、第146章 番外—减尽荀衣昨日香(下)
秦霜华扶着我走到了拉上警戒线的大楼后方;我看到一只熟悉的手臂;紧紧蜷着的手指,血肉模糊地伏在黑漆漆的水泥地上。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亲眼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置身险境却无能为力,可无论怎样也抵不过这一刻汹涌而至的绝望与茫然。
思归……思归是你吗?
“你们来认一下,这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女孩吧?”
“认你个鬼啊!救护车呢;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在路上?还要多久?让开;我们不等了,我自己送她去医院!让开!”
好吵;仿佛是好多人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清楚。身后是几道手电筒晃来晃去的光束,待得照见那满是鲜血的一张小脸;我双腿一软便摔了下去。
“Vanessa!”
我挣开秦霜华的扶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有人帮我拉高了警戒线,手电筒的光束也在我的眼前汇聚成一片。好浓……好浓的血腥味啊……思归,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是不是?怎么会是你呢?怎么会呢?!
猩红的一片浓浊刺得我眼睛生疼,下一秒,眼泪便直直地跌出眼眶。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