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告诉董倪,海上的官船一个不留。」
「是。」
他,竟然还活着。迷迷糊糊地看着床顶,他认得这张床,那他应该还活着。浑身的骨头一根都动不了,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床帐在这时候挂起,月琼的眼珠子动了动,无神地看着床边的人,不知用何种表情才能表达他此刻内心的「痛苦」。
小山一样的人在床边坐下,伏身,扎人的胡子轻抚月琼红肿的嘴,月琼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任对方「轻薄」。
轻贴了一会,严刹离开。「进来。」
房门被推开,有人端着热水、吃食走了进来。放下后,两人又退了出去。
洪喜……洪泰……月琼在心中喊,奈何这两人和他们的公子没有心灵相通,无情地关上了卧房的门。这时候,他才惊觉,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大眼瞅了严刹一眼,月琼垂眸,想到自己为何会被弄得这么惨,他的心就跳得厉害。
他听到了水声,接着身子被扶起,脸上罩了块热布巾。脸被擦了之后,接着是他的脖子,胳膊,手。然后他被放下,不一会又被扶起,这次是粥喂到了嘴边。月琼慢慢地喝,对方慢慢地喂,谁都不开口,谁都不出声。
喝了粥,漱了口,月琼有了点力气,不过他还是不看严刹。心慌啊。耳朵边一直响起严刹的话:你是舍不得我,你舍不得离开我……他怎会舍不得离开严刹,他只是,他……腰被人揽紧,月琼的心怦怦怦直跳。
「月琼。」
「唔。」怦怦怦怦怦!
「我不问你的身世。」
大眼瞬间瞪大,身子僵硬。
「只要你不动离开的念头。」
点头点头。不逼问他的身世就行。
「否则,我杀了小妖。」
「不许!」
抬头,大眼怒瞪:「不许伤害小妖!」
捏住月琼的下巴,严刹粗声道:「那你就牢牢记住:你是我的妻,是厉王世子的爹,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能去!」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我是,男子……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
「我说能就能。」
为何,他与「他」都会有这种念头?都会和男子……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月琼垂眸,眼睫颤抖。为何?他不再是「他」,模样变了,声音变了。他以为这人终会腻了,他终能离开。可事情发展到今天,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男女阴阳,这才是正统,男子和男子……怎能成夫妻?他以为总有一天他可以离开,可现在,他似乎走不了了。
严刹的绿眸透着寒光,放开月琼已经发红的下巴:「只有你一人认为男子和男子不能成夫妻。你我除了同是男子,与普通的夫妻没有任何区别,你还为我生了儿子。你心里很清楚,你还打算躲到何时?我马上让严萍布置,明天我就与你成亲!」
「不行!」月琼的脸白了,成亲?和严刹成亲?不,他做不到。
「你打算躲一辈子?」严刹压着怒火。两人间的窗户纸,在今天被他捅破了。
月琼的嘴唇发抖:「男子和男子……」
「别和我说这些屁话!你是我严刹的妻!从来都是!」
怦!怦!怦……月琼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小妖……是误闯入我肚子里的妖怪。」
「他是我儿子!他有我的眼睛,谁敢说他不是我儿子!」
怦!怦!怦!
摸上月琼左耳上的耳饰,严刹沉声道:「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对胡人意味着什么。我不管你以前发生过什么让你如此排斥男子间的情事,我不会逼你心甘情愿,不会逼你心里有我。但你要死死记住,别试图离开,即使我谋反败了,我也会拉着你和我一起死。」
月琼浑身发抖,严刹居然和他说了这样的话。在他们一起八年进入第九年时,严刹不再沉默,而是和他直接摊牌了。
「你的回答。」
月琼垂着眼不看严刹,手脚忽冷忽热,心跳得厉害。许久之后,他嗫嚅地开口:「为何突然,说这些?」
「在你跟徐骞或是其它人跑了之后再说吗?」
怦怦怦,怦怦怦怦……闭上热辣的眼睛,月琼心里的滋味,什么都有。「不许伤害小妖,你说了,他是你儿子。」
「走不走?」
「我……是男子……」
「走不走!」
许久之后,月琼微微开口:「……不走……」
「大声说。」
「不走。」
僵硬的身子被揽紧,月琼听到了严刹的心跳:怦怦怦怦……稳重的心跳,即使这人对他做了如此残忍的事,他为何仍觉得安心?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一点离开的念头,我马上和你成亲。」
「不行!」太,太丢人了。
「若皇上召小妖进京,从京城回来后你和小妖到岛上去。」
「洪喜洪泰、桦灼安宝呢?」
「和你一道去。」
一定要走到那条路上吗?「严刹……能不能,不反?」
「这要看古年。」
月琼的心沉到谷底,祈祷这一切都是严刹多想了,「他」只是想见见厉王世子。
拦着月琼,严刹任他胡思乱想。这一天,他都没有再出卧房。第二天,月琼从黎桦灼那里得知徐离骁骞已经走了。
月琼又开始发呆了,不止发呆,还有点躲着严刹的意思。严刹对此保持了沉默,没有逼他,任他躲,任他避。他该回屋吃饭就吃饭,该搂着月琼睡觉就睡觉,只是没有再「做」月琼,顶多拿胡子扎他的嘴和身子一遍。只不过不管是前府还是后府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紧张气氛,王爷的心情很不好。
这一晚,严刹用过饭后就出去了。徐离骁骞已经走了八天,月琼也在屋内发了八天的呆。小妖醒来在哼哼,月琼也醒了,他急忙走到小床边轻拍小妖。拍了一会,小妖又睡着了,可能是有点热,他一直踢腿。月琼把他的小被子拉下来一些,让他舒服点。
「他是厉王世子,是我儿子!」
月琼轻拍的手放慢,那人从来不觉得小妖是妖怪。小妖也有些地方像那人,除了眼睛以外,也同样怕热不怕冷,也不怎么爱哭闹,除非他饿了或是该换尿布了。
「既然你能让自己像他,为何就不能把自己变得丑点?」不满地对儿子咕哝一句,月琼放轻力道。待小妖不会再醒了,他在小床边坐下──严刹给小妖做的小床。头抵在小床边,月琼摸上左耳的耳饰,心事重重。
「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对胡人意味着什么……」他一开始确实不知道,现在……他能不能装作不知道。
「月琼叔叔,这个是我娘给我的。说以后我找了媳妇,就把这个送给她。这个是定亲的信物。」
「月琼叔叔,我也有。我娘说咱们胡人男子的耳饰是要送给媳妇的。」
「月琼叔叔,我娘说等我长大了,她会给我做一个很漂亮的耳饰,我要送给月琼叔叔。」
无力地靠着小床,月琼的眼前是在岛上孩子们对他说这些话时的情景。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耳饰对胡人男子意味着什么。男子怎能和男子成夫妻?男子怎能喜欢上男子?取下耳饰,月琼第一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递。这是严刹的娘给他的吧。胡人男子的耳饰一定要由娘亲自来做,若娘死了就要由年长的族人妇女来做,这样以后才能幸福。严刹的娘……还在吗?他从不对严刹提他的过去,严刹也从未对他提起过他的过去。
「唉……」戴上耳饰,月琼继续靠在小床边发呆。他和严刹,到底算怎么个事?怎么好好变成了这样?严刹……喜欢他?怦怦怦,怦怦怦怦……男子,怎能喜欢上,男子?不行,不能再想了。愤然起身,月琼拍拍脸,他要去找洪喜洪泰,他饿了,他要吃面条,吃包子。虎虎生风地走出卧房,月琼直奔洪喜洪泰的房间。
「洪喜,洪泰,我饿了。」推门进去,月琼愣在了那里。洪喜洪泰手拿衣物遮着自己光着的上身,一脸的惊慌失措。还好,两人穿着裤子。不对!「洪喜!洪泰!」月琼冲了过去,要扯洪喜的衣服。
「公子!」洪喜死死拽着衣服,快急死了。
「放开!」月琼怒吼。
「公子,您饿了?您回屋等等,我们马上给您做吃的去。」洪泰慌乱地套衣服。
「不许穿!」左手拉住洪泰的衣服,月琼的身子发抖,急的。「把衣服放下!让我看看!」
「公子……」两人祈求,可月琼不理他们。
「拿开!」月琼从未如此生气过。洪喜洪泰被公子的气势震住了,这是他们总是笑咪咪,说话轻声细语的公子吗?
「还不拿开?!让我动手?!」左手用力扯掉洪泰怀里的衣服,月琼的脸气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给我解释清楚!」
「公子……」洪喜洪泰身上冒出冷汗,裹着白布的上身清楚地告诉月琼,他们的身上有伤。
「好,你们不说是吧。转过身去。」
「公子……」
「转过身去!」
洪喜洪泰抖了下,公子的样子好可怕,比王爷还可怕。两人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洪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公子,我和洪喜背上长了疙瘩,不能受风,所以我们就拿布裹起来了。」月琼不理,是不是疙瘩他看过再说,伸手去解洪喜的白布。
「公子……」洪喜躲开。
「不许躲!」月琼用力拍了洪喜的肩一巴掌,打得他手疼,洪喜倒是没什么太疼的感觉。左手费力地解开白布,当洪喜背上的鞭痕出现在眼前时,月琼倒抽一口冷气:「这就是,你们说的,疙瘩?!」
「公子……」洪喜快哭了。
「解开!洪泰!你也给我解开!」月琼从未如此严厉过。严厉到让洪泰不敢违逆,他哆哆嗦嗦地解开,背上两道清晰的鞭痕呈现在月琼的眼前。
月琼浑身发抖,喘气粗重,左拳紧紧握着。「你们……你们……」
「公子……」两人转过身来,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谁,是谁?!」月琼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他的家人被人伤了,他的家人被人伤了,他的家人被人伤了,他的家人……
见公子气得脸都白了,洪喜洪泰吓坏了。「公子,是我们不小心,公子,您,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谁!是谁?!」月琼后退两步,根本不听洪喜洪泰的「胡说」。突然,他转身拔腿向外跑,洪喜洪泰慌忙套上外衫追了出去。
「严刹!」后府惊天响起一声怒吼,正在书房议事的严刹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其它人也赶快跟了出去。
「严刹!」气红了眼的月琼如无头苍蝇般寻找严刹,当他看到那座山一样的人出现时,他冲了过去,左手揪住严刹的衣襟,咬牙:「谁伤了洪喜洪泰!」穷凶极恶的模样可吓了李休等人一跳。
当严刹看了眼前方衣衫不整、一脸惊慌的洪喜洪泰后他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大掌把气疯的人揽紧:「出了何事?」
「洪喜洪泰的背上有鞭伤,谁伤了他们?!」被月琼的「狮子吼」吓坏的黎桦灼和安宝也赶了过来,听到他的话后,两人明显大惊。
严刹把月琼的脸按在胸前,冷静地问:「是谁伤了你们?」
洪喜洪泰惊愕,桦灼安宝惊愕,众人齐惊愕。不过很快他们就恢复了正常。洪喜看看洪泰,洪泰看看洪喜;洪喜再看看洪泰,洪泰再看看洪喜;然后洪喜开口:「我和洪泰……嗯,出府给世子殿下去庙里上供奉。回来的路上,嗯,我不小心,嗯,撞了一人。那人,嗯,就让他的家仆,把我和洪泰,嗯,打了一顿。」
洪泰接道:「听他们的口音,呃,像是京城人士。嗯,那人,呃,又带了许多家丁和护卫,我和洪喜猜那人可能是京城的显贵,怕给王府惹麻烦,嗯,我和洪喜就没有说。」
「谁也不能,伤我的家人。」埋在严刹的胸前,月琼揪着严刹衣服的手背青紫,声音沙哑。对他来说,家人是最重要的,比厉王还要重要。
严刹抱起了月琼:「严墨,去查此事。不管对方是谁,他都得给厉王府一个交代。」
严墨身子一抖:「是!」
下完令,严刹抱着月琼大步走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严墨,满脸同情。洪喜和洪泰则是一脸的歉意。
突然,有人不合时宜地闷笑出声,是周公升,接着李休也笑了。「哈哈,哈哈哈……」笑声渐渐变大,就连严墨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周公升走到洪喜洪泰跟前,笑着问:「伤如何了?」
洪泰马上说:「已经快好了。我们惹麻烦了。」两人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李休哈哈笑道:「不不,你们今天是歪打正着,这麻烦惹得好。」洪喜洪泰一头雾水。'录入'
整个人窝在严刹的怀里,月琼无法平静,无法冷静。洪喜洪泰被人打了,他居然不知道,他还让他们带伤照顾小妖,他都没有给他们上药。
「我会找到打他们的人。」大掌不停地在月琼的背上轻抚。
「洪喜洪泰、桦灼安宝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谁都不能打他们。」月琼的眼眶发热,他不是好兄长。
绿眸幽暗。「这件事我会处理。」
「严刹,在洪喜洪泰伤好之前不要让他们做事。」
「严壮,让洪喜洪泰修养直到他们伤好为止。」
「是!」
「让徐先生去看看他们的伤,我怕留下毛病。」
「严壮,让开远去给洪喜洪泰治伤。」
「是!」
平静了一点的月琼松开严刹的衣服。「洪喜洪泰出去一定会带着厉王府的信物。对方敢动手,怕是大有来头。」
「我会处理。」捏住月琼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严刹的大胡子扎了他的嘴,扎完后他道:「开远跟你说过半年之内不能动气。」
月琼的声音仍然沙哑:「洪喜洪泰被人打了。」
「我会处理。」严刹还是那一句,而这一句,听在月琼的耳朵里是那么的安心,那么的可靠。嘴唇动了动,月琼却没有说话。凝视那双坚定的绿眼,两人从相遇到现如今发生的许多许多事在月琼的眼前一幕幕闪过。嘴不受控制地问:「严刹……这个耳饰,是,哪来的?」
「我娘给我做的。」粗糙的手指摸上月琼的唇。
怦怦怦,怦怦怦怦……「你娘呢?」
「死了。」
虽然猜到了,但心还是揪紧。
「男子……怎会,喜欢上男子?」不再是「怎能」。
「天地万物,无所不有。」严刹放在月琼背上的手握紧。
我,不喜欢男子。这句话在月琼的嘴边绕了好几圈都没有说出。他抬着头,缓缓闭上了眼睛。扎人的胡子落下。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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