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道,“大姑娘进宫为后只是个时间问题,皇上必得大婚后方能亲政,如今皇上已十二了,世祖爷是十四岁亲政的,既然太皇太后已察觉鳌拜骄横跋扈,就必然要让皇上在十四岁时亲政,只有亲政后方可收拾鳌拜!咱们家若因为大姑娘进宫为后比往昔煊赫,都是得益于太皇太后和皇上,又为何不能倾全族之力替太皇太后和皇上除掉鳌拜呢?阿玛,这事未必就不能成,若是成了,赫舍里一族必将立下不世之功啊!”
“阿玛当初跟随□□太宗皇帝四处征战,后来肃亲王与多尔衮争皇位时,又力保太宗皇子即位,在世祖爷登基时也是出过力的,如今到了康熙朝,阿玛难道就不愿意再去争上一争么?阿玛一身功名利禄戎马一生,难道就真的不想看见儿子们也为赫舍里一族建功立业么?”
“为何非要去主动找太皇太后?既然太皇太后心中是属意锦儿做皇后的,那她迟早会来找我们家,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噶布喇不赞同索额图的想法,他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立功心切,总想着出人头地干一番事业,可是依他来看,如今这样就很好,赫舍里一族作为皇后母家,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大哥,这怎么是多此一举呢?等太皇太后来找和我们自己去找太皇太后,这是根本不一样的两回事!如果主动去找太皇太后替她分忧,在她心里,将来我们赫舍里氏是完全不一样的!”
索额图急道,“若是依照大哥所言徐徐图之,难保日子久了鳌拜不会知道,如果鳌拜先行对付了我们呢?拖的时日越久,便越是对事情不利!而且——”
“好了,你们俩就别争了!”
索尼打断了索额图的话,“你们俩的意思我都已经知道了。”
言罢,又对索额图道,“你上回来与我说乌云珠半夜跑去找锦儿,锦儿跟乌云珠说的那些话,可是她的原话?”
“回阿玛,那的的确确是大姑娘的原话,”
索额图道,“第二日大姑娘把乌云珠送回来,她身边的嬷嬷不敢隐瞒,就去跟佟佳氏(索额图夫人)说了,佟佳氏就去问乌云珠为何深夜去找大姑娘,乌云珠对她额娘说了实话,说是偷听了我与她额娘的对话,心里担心大姑娘,怕大姑娘为了鳌拜上奏的事儿心里难过,夜里睡不着便去安慰她,结果反倒是被大姑娘一番话解开了心结,乌云珠见大姑娘不难过也不生气,自己也就把心事丢开了。”
索额图一行说一行在心里感叹,佟佳氏那天跟他说起这事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不相信大姑娘能说出这些话来,大姑娘素日里确实是聪慧秀婉,可他却从来不知她竟能将时局看得如此深刻透彻,他还特意又跑去问了乌云珠一遍,乌云珠记忆力极好,将大姑娘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他当时就震惊了。
于是,这才在当日来正院侍奉索尼时,将这件事说给索尼和噶布喇听,俩人当时听完也是唏嘘感叹一番,倒也没有再提起,如今索尼再提起这事,索额图也不知索尼是个什么心思了。
噶布喇也是不明白,开口问道:“阿玛问这个做什么?”
索尼捻须片刻,才道:“锦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她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也不枉我这些年对她的悉心教导,她是要进宫做皇后的人,如今也该历练历练了,着人将她请来,我要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索额图一愣,问道:“阿玛的意思,是想问问大姑娘,看看她觉得是等太皇太后发话,还是咱们家主动替太皇太后分忧?”
“不错,”
索尼微微一笑,“要进宫的人是她,这件事与她关系匪浅,除掉鳌拜受益最大的人是她,除不掉鳌拜首当其冲受损的人也是她,这件事理应要问一问她的想法。”
索尼没有告诉两个儿子,他真正决定要问珠锦其实就在方才那一刻,两个儿子意见不统一,而他又想起珠锦说过的那样一番话,他就突然很想知道珠锦是怎么想的,或许珠锦的话能让他下定决心。
这边索尼发了话,外头早有人撑了伞冒雨去珠锦院中请她了,约摸过了两盏茶的功夫,珠锦就来了。
因不出门,珠锦在家时一般都穿的很家常,正院来人说索尼请她过去,说是那边噶布喇和索额图都等着她说话,她也未曾刻意装扮,只穿着身上的天青色旗装,让如情添了一件藕荷色的斗篷,也不肯要人给她撑伞,只自己取了斗笠披在身上,一路就这么过来了。
她进了正院脱下斗笠,那斗笠里头还有一层遇水不湿的名贵天青缎衬着,因此她周身无一点水痕,脱下斗笠配套的木屐,换上缎面轻便的绣鞋,她略略整了整仪容,这才唇角嗪笑走了进去。
屋里头正等着她的索尼等人早已得了下人通报,知道她来了,这会儿看见门帘被挑起,就知道正主儿进来了,待看到珠锦时,三人只觉眼前一亮,皆在心中叹道,好个清新脱俗亭亭玉立的丫头,明明朱唇未染柳眉未描,偏偏是出尘不染不加修饰的耐看!
“孙女给玛法请安,给阿玛、三叔请安,”
珠锦行了礼,闻见屋中药味儿,便问索尼,“玛法的咳疾用了药可好些了?如今日日下雨,时气不好,玛法夜里可还睡得安稳么?一日夜里要咳几次?”
自索尼病后在家,珠锦本是随着噶布喇一起过来正院侍奉的,有她作榜样,乌云珠便也随着索额图时常过来,倒是索尼担心累坏了小姑娘们,又兼且外头还冷,时常落雨,若为了他冻坏了小姑娘们反而不美,也怕自己的病气过给了小姑娘们,怕她们经受不住。
因此便立了规矩,只许她们跟孙子们一样,每五日到正院来请安即可,不必随在身边侍奉,反正有大儿子和三子在身边,郎中又住在府中,侍奉他的人已是足够了的。
珠锦除了每五日来正院请安,每日晨起之后,也会派丫鬟前来问问索尼的情形,也时常去找索额图询问索尼的病情,因此她对索尼的病情是十分熟悉的,这会子话出了口,索尼便笑起来:“你这话晨间就来我这里问过了,难不成你的丫鬟没有告诉你实话?怎么到了我这里,又要问一问?”
珠锦也跟着笑:“我是让丫鬟来问的,玛法是让身边儿的人答的,我心里到底还是不放心,非得自己亲自来问问才好,不过如今瞧见玛法精神这样好,想来咳疾应是好了许多了,我也就能放心了。”
“这下雨天,你在屋里做什么呢?”
被孙女如此惦记,索尼自然是高兴的,又见她如此会说话,真是越看这个嫡长孙女越是满意,“我叫你来,是有事与你商议,也是要问问你的想法。”
“孙女在读李义山的诗集,他的诗集,下雨天读来正是合适的,”
珠锦道,“玛法有事只管问我,我即便不能为玛法分忧,出出主意也是好的,若是我说得不对,阿玛和三叔都在这里,他们必定能给玛法出更好的主意。”
“李义山的诗集?你倒是会打发辰光,”
索尼闻言捻须而笑,若不是此刻没有闲情谈诗,他倒是能与孙女畅快议论一番,只是现在——索尼顿了顿,这才正色道,“你那次与乌云珠说的话,我已尽皆知道了,你也算看破了太皇太后的用意,你也知道你多半要进宫为后,而太皇太后所选之除鳌拜的帮手便是咱们家,我的意思是想问问你,你觉得咱们是静观其变以待太皇太后明言吩咐,还是向太皇太后表明心迹主动替她分忧?”
珠锦听罢,想也未想,当即脱口道:“自然是该替太皇太后主动分忧!”
☆、第005章 铿锵之言
珠锦对于那天夜里她跟乌云珠说的话这么快就被玛法等人知道了,她是一点都不奇怪的,乌云珠那个大嘴巴,肯定是第二日回去一转脸就跟三婶说了。
上上辈子她是没有说过这些话的,她那时候还真真正正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即便再得索尼悉心教育,也还是个小姑娘,在那样复杂多变的环境下,她的情绪是压抑的,她也会害怕也会担心,更会因为鳌拜的诋毁而难过,哪有心思再去想别的?
她记得那时候,玛法还把她叫到正院去,亲自开导过一番,她的心情才好一些,当时玛法说的那些话就是她跟乌云珠说的那些话,只不过玛法怕她理解不了,因此没有她说得那般透彻罢了。
上上辈子的珠锦在索尼等人眼里,就是个聪慧温柔的小姑娘,即便进宫,也只是个贤惠得体的皇后,于政治上,她年纪太小,哪有官场上这些人精子的心眼多呢?
所以这辈子当她说出这样的话时,索尼等人就惊叹了,对于索尼会来征求她的意见,这也是在珠锦意料之中的。
上上辈子这件事就是索尼一人所作的决策,他甚至都没有跟噶布喇还有索额图商量,就直接下了决定,一直在家称病等着太皇太后找上门来。
太皇太后也确实在索尼称病一个月之后微服寻上门来,与索尼相谈一番,两个人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的根本不必说破,太皇太后下懿旨七月下聘行纳采礼,九月正式举行大婚。
之后,索尼病愈入朝,履行自己的承诺,筹谋协助皇上除掉鳌拜,并且上奏呈请皇上亲政,只可惜鳌拜未除,皇上还未亲政,索尼就因年老病重离世了。
后来,是索额图替了索尼,继续替皇上出谋划策除掉鳌拜的,当然了,那都是后话了。
珠锦之所以不愿意再如上辈子那样,是因为她后来看到了她死后赫舍里一族的衰败,常言道盛极必衰,赫舍里一族因她进宫为后,又因替皇上除掉鳌拜而越发煊赫起来,可这些说到根儿上,不都是太皇太后给的吗?若是皇室不允,赫舍里一族还如何兴盛如何煊赫?
她在现代时就常常在想,玛法以退为进,称病不去上朝,看在旁人眼里是在回避鳌拜的锋芒,可看在太皇太后和皇上眼里,难道不会被他们误会是在拿乔作势吗?这难免就有了一种胁迫太皇太后的意味,太皇太后心里怎会没有想法?
她何等尊贵的身份,竟还要微服亲自到索府来求索尼出手?
但太皇太后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她是做大事的女子,行事素来干脆果断,在她看来,太皇太后这个尊位若是对她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的话,她宁肯不要,所以她才会微服到索府里来寻索尼,但是太皇太后不在乎,不代表皇上不会在意。
就为了这个,在上上辈子她跟玄烨大婚之后,玄烨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冷落她,即便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但是玄烨却拒绝走进她的心里,她也走不进玄烨的心里,那一个月里她非常的难过,一个不得宠的皇后在宫里的日子可以想象有多难,何况她还是新娶的。
她后来猜出了玄烨的心思,玄烨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皇家也有皇家的尊严,即便娶了她进门当皇后,可若是不喜欢她,她也根本无法在宫中活下去,这当然不是珠锦想要的,为此,她费了一番周折才把玄烨的心给笼络回来。
后来玄烨年岁渐大,也明白自己是在闹别扭。渐渐地也就待她好起来了,可是珠锦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玄烨对她的好,并不是对赫舍里氏一族的好,因为只有她明白了这个道理,赫舍里氏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明白这个道理,全都以功臣自居,认为自己是皇后母族,恃宠而骄,恃功自大,玄烨看在她和胤礽的面子上忍着,可后来,这份情意渐渐消磨殆尽,玄烨也失去了耐性,那索额图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在珠锦看来,赫舍里一族和索额图后来都是自寻死路,不作死就不会死,她原本就是为了弥补遗憾重生的,上上辈子的错误,既然索尼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要将它改过来。
不等索尼等人说话,珠锦又道:“玛法,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家能有今天,虽然缺少不了您和曾祖及各位叔伯祖还有阿玛和各位叔叔们的努力奋斗,但是若没有□□太宗乃至皇上的赏识提拔,咱们家能有今天吗?个人的努力固然重要,可在上三旗里,若得不到主子的提拔,一切都是白搭!咱们家的一切,都是皇家的,若是要收回,也不过是皇家的一句话罢了!”
索尼万料不到自己孙女铿锵有力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怔住了,一旁的噶布喇倒是面色一变,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惹怒了索尼,忙阻止自己的女儿道:“锦儿,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现今有了富贵荣耀难道就可以忘本吗?”
珠锦不理会噶布喇的话,继续道,“鳌拜上奏说咱们家是满洲下人,我觉得他没有说错,对于太皇太后和皇上来说,咱们就是奴才,称之为满洲下人又有何不可呢?别说咱们了,就连鳌拜遏必隆他们,又何尝不是满洲下人呢?上三旗的著姓大族对外头人来说是主子,可是对于爱新觉罗的人来说,那就是奴才!”
“玛法,既然咱们是人家的奴才,虽不似包衣一般,但这身家性命都握在别人手上这一点是没有错的,那咱们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坐等太皇太后找上门来呢?太皇太后或许不会在意这个,玛法是首辅大臣,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仰仗着您,可若是玛法百年之后由阿玛执掌家族,阿玛可没有玛法的从龙之功,更不曾做过什么首辅大臣,若是被皇上将来借此事迁怒追究呢?玛法可想过这些?”
后事如何谁都无从知晓,但珠锦知道,玄烨的气性也大,只是他善于隐藏不常叫人发觉罢了,这也是做帝王该有的修为,这就叫做帝心难测。
可她与玄烨相伴的那几年,正是他龙性初成的时候,还不是特别的难测,是以她才能读出他很多的心事,所以她才会担心,就算她在,可索尼和太皇太后若都不在了,玄烨可能依旧会找赫舍里氏的麻烦,不然他就难以咽下这口气。
这也是她今日之所以这般言辞激烈直白,势必要说动索尼的原因。
珠锦这一番话把噶布喇的脸都说白了,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教过女儿这些话。
外头还在下雨,冬末还冷得很,噶布喇却觉得自己里衣都被冷汗浸地湿透了,额上也出了一层汗,噶布喇伸手抹汗,下意识长出了一口气。
索额图也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是他的表情就要比噶布喇好多了,心里倒是很佩服珠锦的,连他都不敢对着索尼嚷嚷这些话,偏偏这才十二岁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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