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走了之后,没一会儿,黛玉就跑了进来,穿着一件大红描金穿百蝶的褂子,头上一边梳着一个小发髻,拉着贾敏的衣襟,用嫩嫩的童声喊着:“娘,你看玉儿今天的头发是自己梳的呢,好不好看?”
贾敏摸摸黛玉扎着的小发髻,含笑说:“好看,我的玉儿最手巧了,不过,好像有些松了,娘来给你再抿上去一点。”
其实是梳得一边高一边低,还有好多头发也落了下来,想来是没拉紧的缘故,可是,贾敏哪里会去伤女儿的面子,自然是赞好,又不露声色地给她拆了重新梳。
一旁巴巴结结服侍着的王嬷嬷便忙着为自己开脱说:“奴才们都说怕大姑娘拉伤了头发,再者,今天是大姑娘的好日子,都说要给大姑娘好生梳个头呢,大姑娘只是不依,不是奴才们偷懒不给大姑娘梳妆。”
贾敏说:“知道了,不怪你们。不过,姑娘的头发摸着有些涩,不是很顺手,往日和你们说的叫拿那芝麻弄成泥,给姑娘包一包头发的,你们可做过没有?”
王嬷嬷忙答应说:“做过一次。”
贾敏停了手,盯了王嬷嬷一眼,说:“要隔三差五就给姑娘弄一次。我原知道你们,打量着姑娘没和我住在一起,无人监着你们,就耍滑偷懒呢。再叫我知道了,定是不依的,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们敢不尽心看护着呢?”
王嬷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是唯唯诺诺地称“是”。
头发梳好了,黛玉靠在贾敏怀里,歪着头看着娘亲,说:“那我今天还上不上学呢?”
贾敏揉了揉她微微鼓着的脸颊,怜爱地说:“今天就不去了。女孩子家读书,原就是个意思,又不叫你去考举人进士呢。”
黛玉不服气地鼓着嘴说:“娘亲好小瞧人。先生都说玉儿好资质,要是如同一个男儿般教养,将来真可以女扮男装去考状元呢。”
贾敏揪了揪她的小鼻子,说:“先生那是哄你玩的,哪有那么容易的?你爹爹当年都与状元失之交臂。好了,不说这个,咱们现在去看看亲戚们都给你送了些什么好的生辰贺礼是正经。”
各种送来的贺礼摆了半张床,贾敏便和黛玉一样一样拿起来看,赏鉴着。许多亲戚都是按着辈分送的,不一而足。比如说:舅舅贾赦、贾政都一样,各送的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到了贾珍那里,则减一等,不能备述。独有贾母送的最多,除了衣物吃食之外,还有一个打制的金玉首饰,以及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和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别的犹可,那个玩器叫黛玉爱不释手,到底是孩童天性。至于其他的林家族里的亲戚送的,还有下属送的,乃至庙里送来的就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又一会儿,一个丫鬟进来说:“禀告太太,前厅处已经备下天、地、香烛,现在可以请太太和姑娘过去炷香、行礼了。”
贾敏便牵着黛玉到了前院厅堂里,黛玉炷了香,行毕礼,并奠茶焚纸后,又给贾敏磕了头。贾敏拉她起来后,几个伺候的丫鬟就给黛玉盈盈福身:道:“贺喜大姑娘芳诞。”
按说这些丫鬟应该给黛玉磕头,但是因为黛玉自幼体弱,贾敏便说与府中众人知道,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头。
贾敏笑道:“好丫头们,你们一年到头伺候大姑娘辛苦,今天除了赏你们寿面吃,再另外每人赏一吊钱吧。”
众人都喜笑颜开,不住口地奉承着贾敏和黛玉。
寿面吃完了,贾敏想着该是要开戏了,怎么老爷还没有回来?临走前还特意和他叮嘱过的呢,按说不会忘记啊?未必有什么事吗?
林如海那边确实有了事情。
很要紧的事情。
要紧到足以令他忘记女儿的生辰,乃至世间所有的事情。
是林默回来了。
那不足三岁时和梅姨娘一同出了事,却踪迹全无的孩子。
还记得当时,林老太太就急得几乎疯掉了一般,林如海只好克制住自己的心痛,安慰老母,又命人四处去寻,和悬重赏找人,却是石沉大海般毫无线索。
找了几年,都不曾有一点消息,到最后,林老太太郁郁而终,临死时口里都念着“我的默哥儿,是奶奶没看好你。”
林如海心里亦是哀痛之至,却毫无他法,最后也认命了,自己该是命中无子吧,就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居然会出这样的不幸。林如海自此便绝了子嗣的念头,将女儿黛玉爱如珍宝,且又见她聪明清秀,便延师教她读书识字,权作是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没想到今天,那七年来不知生死的孩子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托着那一块可做身份凭证的林府的祖传玉佩。
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来证明,他只要站在那里,林如海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是心心念念数载,令自己梦里神伤的默哥儿!
那一双微飏的凤目,和脸上淡淡的笑容,都肖似年轻时候的林如海。
林如海的眼中顿时有些湿润,上前去扶住了儿子还显得稚嫩的肩膀,说:“回来了就好,走,回家去,你母亲和妹妹还在家里等着咱们呢。”
☆、第9章 认亲(捉虫)
金睿拜谢了缙王府派出的侍卫随从们。林如海知道了大致原委之后,既是感念缙王爷的高义,亦是忌惮其权势,不敢怠慢,忙令自己的长随去取了二百两银子来,以答谢侍卫们风餐露宿、一路自鲁南护送而来的辛劳,那领头的侍卫坚执不肯收,只是拱拳说:“护送小公子安全抵达,是王爷和世子的嘱咐,小人们拼死不敢叫小公子路上有任何过失。差事既了,回去王爷自有赏赐,小人们不敢再领额外的酬谢。”
金睿也说:“父亲,缙王爷御下甚严,诸位侍卫大哥深领王爷教诲,就不必勉强了吧。”
林如海想到缙王御下如此之严,心里敬畏,便不敢再强,只得叫人又将银子收起,满口里感念不绝,又盛情邀请他们去府上稍作休整,好治一桌酒席亲自答谢一番,被侍卫们谢绝了。那领头的侍卫还说:“我们王爷素日看承得小公子将来是要成大器的,世子亦是与小公子交情深厚,说不得以后还有书信什么的往来,若是那时,是一定要到府上叨扰的。现在小的们不敢久留,先回去复命要紧。”
林如海便带着金睿亲自将这些人送出门去,看着他们上了马,走远了,才握紧金睿的手,说:“咱们也回去吧,今天是你妹妹的生日,要叫她知道哥哥回来了,不知道会快活成什么样子呢。”
金睿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林如海不是应该首先提到你母亲见了你不知该如何喜欢呢之类的话吗?不过,此时自己对这父亲,乃至他身后的林家都一无所知,还是沉默是金,多听少说的好,便乖顺地点头,说:“我也恨不能长一双翅膀回去,好看到母亲和妹妹。”
此次返回林府乃是金睿自己的选择,在缙王府里,因为和淳于钊关系好,加之金睿聪明乖觉,才思敏捷,就连缙王和缙王妃都十分喜爱他,偶尔开玩笑说要将他收为义子,并称呼其为“睿儿”,是以王府中人都渐渐地不把他作为淳于钊的小书童看待,改称为“公子”。可是,金睿心里很知道自己的份量,王爷王妃的喜爱,乃至淳于钊的友情都抵不过自己的身份。金睿投奔到缙王处的时候,连自己本来的名姓都不知道,更别说父母是谁,家住何方了,等于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虽然博取了王爷等人的欢心和信任,将来也能有一份不错的差事和收入,但是,与金睿理想中的自己差得太远了。
经历了两世的金睿看问题的目光很透彻,也很现实。举个最实在的事例,现在自己和世子淳于钊友情深厚,可是,以后呢,淳于钊是缙王的嫡长子,现在是世子,按照本朝的宗室制度,淳于钊将来亦是王爷,而自己呢,即便在这王府里再怎么吃得开,一直如此、不思进取的话,将来也不过是一个有些体面的奴才罢了,到那时候,身份差别拉大,和淳于钊再怎么深厚的友情最后也只能落到主仆的名分上去吧。这是心高气傲的金睿不愿意的。说起来,上一世,金睿出身亦是豪富之家,可惜参加完高考就出了事故,未来的蓝图根本来不及打开。于是,在这一世,虽然历尽颠沛流离之苦,可是,金睿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心愿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想要成就事业,首先得要参加科考吧。金睿有信心凭着自己这些年的苦读,加上前世的才华,应该可以在大考中脱颖而出。但是,现在的金睿没有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就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将来出人头地,一施抱负呢?所以,金睿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和淳于钊说清楚,并诚意地请求他的帮助,果然得到淳于钊乃至缙王等人的大力支持,并且很顺利地达成了愿望。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还算是出身显贵,父亲林如海也算是一方大员了,可惜金睿除了知道自己的原名叫林默之外,其他的是一无所知,只好行事说话尽量乖觉和谨慎,慢慢地去适应自己的新的身份。
林如海呵呵笑着抚着儿子的肩膀,心内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又命备轿,父子俩个一人一乘小轿回了林府。
这边,贾敏左等右等不见林如海回来,一看时辰都是未时已过,申时将来了,便安抚着嘟着嘴巴略有些不高兴的女儿,命在观竹园里设下果馔茶饮,开始观戏。
因为还请了几家素交好的女眷带着几个和黛玉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一并玩乐,几家人便推辞了一番座次,最后,还是贾敏携着小寿星黛玉坐了主位,其他人便众星捧月一般环坐着,看起戏来,一时也难以表述这金石裂帛之歌声,惊若翩鸿之舞态。
众人正看得入迷,忽见那王庆儿家的快步奔了过来,附在贾敏的耳边说:“太太,老爷马上就要回来了,还带回了……”
贾敏侧头看向王庆儿家的,本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因为王庆儿家的反常的吞吞吐吐和不详的预感而变得锐利起来。
王庆儿家的就跟她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脖子一缩,不过,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还带回了失散多年的……默少爷。”
贾敏的手在帕子下面微微抖了一下,马上双手交握,克制住自己,不叫情绪外露。
当年赖大家的暗中雇了杀手去杀死林默母子,贾敏只是当作不知道,任由其行事,事后赖大家的禀告说是事情已经办妥,贾敏当时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谁知道林家的人得到官府那边的消息,赶去梅姨娘死亡的现场察看时才发现那里只有梅姨娘的尸体,却无林默的尸首,叫贾敏和赖大家的都心中惊吓,便私下又去问杀手那边,对方指天发誓说是孩子也一起弄死的,却不知道为何尸首会不翼而飞。贾敏和赖大家的才心下安定了些,只是刚刚出事的头三年,因为死不见尸,林老太太和林如海便一直认定林默没死,到处托人去寻找悬赏,闹得贾敏有时候也疑惑那孩子是不是还在人世。直到过了这些年,林如海也罢了手,贾敏才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没想到噩梦真的发生在现实中了。
好一会儿,贾敏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方仪态万方地站了起来,止了戏,对宾客们笑盈盈地说:“诸位,今日敝府上出了一件大喜事,马上要去料理,诸位还可以在此慢坐观戏,只是恕我不能相陪了,改日我另外做东,请一班好戏班子来,再请诸位吧。”
宾客们见主家有事,又怎么好赖着不走,便也纷纷起身告辞。贾敏也不虚留她们,一时间人便散完了。
黛玉眨巴着眼睛,问:“娘,出了什么大喜事啊?”
贾敏抱起她来,说:“是你的……哥哥找到了,回来了。”
黛玉疑惑地说:“哥哥?不是说他已经不在了吗?”
贾敏说:“以前是那么以为的,毕竟,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这会子来的这人,说是你哥哥,也不知道你爹爹错认了没有。毕竟,咱们还没有看到人呢,先看看再说吧。另外,等会儿,你离那个什么哥哥远一些,但是,如果他真是你哥哥,还是要乖乖地喊人的。”
黛玉高兴地说:“那是自然,若真是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喊他呢?”
贾敏一下子揽紧了女儿,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就算他是你哥哥,你也要离他远点,听娘的话没错的,知道吗?往后娘再细细地和你说这原委。”
黛玉懵懂地点了点头。
贾敏便拉紧了黛玉的手,带着她往林府的“嘉乐堂”正房而去,到了那里,林如海却还没有到,贾敏便拉着黛玉,刻意做出倚门而望,翘首以待的模样。
一会儿,果然见林如海牵着个十来岁少年的手疾步而来,贾敏便拉着黛玉,忙忙地迎了上去,眼中喊着微微的泪光,说:“老爷,这是……默哥儿吗?”
其实,贾敏一看见这少年肖似年轻时候的林如海的面庞,心中就在哀叹:他就是林默,没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六七年的光景,她都以为这小崽子绝对是死了,才安安生生地睡得稳觉,没想到他还活着,还活得好好地,身子长开了,精神也好。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知道会把她、还有女儿黛玉好端端的生活搅成什么样!
林如海唏嘘着说:“没想到我们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天,真是老天开眼。”说着,推着林默(以后都叫林默了吧)到贾敏的跟前,说:“默儿,这是你母亲。”
林默听林如海如此说,还以为这女人就是自己的生母,不过他看着贾敏的衣着不凡,加之一身的气派像是林府的当家太太,便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在此之前,据淳于钊的打探来的消息,自己应该是林府走失了七年的庶子,若是这女人是当家主母,就不可能是自己的生母。
林默马上心中恍然,因为在王府耳染目睹,他很知道王府的规矩就是:但凡子女,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见到王妃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母妃”,想来作为大家子的林府亦是如此,这女人既然是嫡母,礼节便不可荒废,还是要唤她“母亲”或是“太太”。
林默便依着林如海的话,乖巧地喊了一声“母亲”。
贾敏答应了一声,拿起帕子拭眼角,似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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