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孤独,无趣的坐在舞厅的阴影里,双手握着杯饮料,面色不虞,愣愣的看着前方。还称不上高挑的小身板被沙发一陷,更是显得单薄。整个舞厅似乎都跟他绝缘了似得,没有半点欢乐能映射在他身上。
肖君毅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有点心虚。他今天是怎么了……被小叔那种“看看别人家孩子”的腔调气到了?就算这孩子再怎么老气横秋,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16岁的孩子,都还没成年,孤身一人在上海,似乎连学都没上的样子。这样一个孩子,他一个成年人跟他置什么气啊!
虽然从小被父母宠大的,但是肖家的家风确实很正,肖君毅也不是那种会为了鸡毛蒜皮记恨的类型,转眼那点点不爽就被愧疚击退了。一瞅时间,他干脆的站起身来,向对方走去。
“都快8点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
舞厅里吵得很,又在想事情,直到一声大喊在耳边响起,陈远鸣才发现是有人跟他说话。只是愣了一下,他就点了点头,这种小青年玩的东西,他实在是毫无兴趣。
“我去借辆车,你先等等……”
“我不坐轿车。”
“你……现在公交都停了吧?!”
肖君毅差点又冒出火来,但是对方的表情依旧那么平静,只是静静的重复了一遍。
“抱歉,不能坐。我走回去就行。”
一句话,肖君毅心头的火突然就灭了,是啊,他说的从来都不是“不想坐”,而是“不能”。看着对方无比严肃的神情,肖君毅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行了,摩托车可以吗?”试探着问了句,肖君毅放弃了探寻到底。
陈远鸣微微思索了一下,他对轿车的恐惧似乎是源自底盘高度和密闭空间,当初在珠海坐了十几分钟奥迪100,他差点都没厥过去,呼吸困难情绪高度恐慌,在开卡车时情况可没那么严重,公交也是无碍的。因此理论上,也算是种幽闭恐惧症?
“摩托应该可以。”只是片刻,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试试看吧。
“那好,你先到门口等着,我马上就来。”
走出了空气混浊的舞厅,面前就是外滩灯火辉煌的江面。这时虽然上海还在大建设中,不少路面都被遮的严严实实,但是外滩上的夜景依旧如此的美丽。
“行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肖君毅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亮子的铃木王,马力很不错。”
陈远鸣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跟着对方坐上了摩托。可能是顾忌着背后有人,肖君毅骑得不算快,被前方的身躯遮挡了视线,周围还是空旷的街景,陈远鸣倒也没感觉到什么不适,只是骑了片刻后,车突然转了个方向,朝南京路开去。
“要去哪儿?”不明所以,陈远鸣大声问了句。
“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带你去个好地方!”从前方传来的声音里满是自得。
三拐两不拐,一栋高楼出现在面前,陈远鸣皱了下眉,国际饭店?他可不觉得这里的饭菜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谁知对方的摩托并没有停在国际饭店门口,而是直接骑到了对门。嘎吱一下停稳了车,肖君毅扭过头,颇为潇洒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国际饭店对面是……一家……肯德基……
白胡子老头笑眯眯的闪烁着红色光芒,陈远鸣囧在了当场。
“怎么样,带你来开个洋荤。”丝毫没觉得尴尬,肖君毅洒脱的跨下摩托车,“这里订座可难了,也就是我这种人能找到点关系。让你尝尝他家的冰淇淋甜筒,可好吃啦。”
我……去……
确实是家肯德基没错,但是这时陈远鸣才反应过来,92年的肯德基可跟后世不一样,这时全国有没有十家都是一说,绝对属于星巴克级别的小资新潮聚餐地,这小子带他来也的的确确是好意。
突然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涌上了心头。陈远鸣笑了,是啊,不过是眼睛有点相似,他又何必迁怒于这个小家伙呢?毕竟是肖大哥的子侄,情分还是在的。
“好啊,正好可以尝尝他家的汉堡了。”这个年代的汉堡,多新鲜不是。
能听出陈远鸣的声音里似乎终于带上了一丝欢快,肖君毅也笑了。我就说嘛,对付小孩子还是这种东西最有效了。
不过是个孩子,何必呢?
抱着同样的想法,两人都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一同迈进了人生鼎沸的肯德基餐厅。
、第三十章
第二天;肖云早早来到了大户室,下周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新股上市;可容不得半点疏忽。
走进大户室,不出意外,陈远鸣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正喝着今早第一杯新茶。肖云笑了笑,快步走了上去。
“怎么样,昨天跟君毅他们玩的还好吗?”一屁股坐在了陈远鸣身边;肖云也端起了自己的茶杯;里面热腾腾的茶水温度正好;他轻轻抿了一口,看向面容依旧淡定的少年。
“挺好,在和平饭店吃的午饭;下午出去玩了会儿,还吃了个肯德基。”
听到肯德基三个字,肖云也笑了,“让我就想不到带你去那边,还是年轻人能玩到一起啊。”
陈远鸣却没有搭话,只是微笑着又喝了口茶。是啊,的确只有年轻人才能玩到一起,可是他真的是年轻人吗?上辈子去世时他就已经32岁了,在社会上整整闯荡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样的人物没接触过,今生重新来过,更是从珠海走到上海,混起了比当年更危险,也更风光的路数。
他的心理年龄不说高,3、40总是有的,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龄。但是肖君毅那群小家伙,20啷当的岁数,70年代出生,懂事时刚刚结束,青少年时期碰上改革开放,成年了又迎来经济巨变的90年代初,所有固有的观念在他们面前都不值一提,带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天真和放纵,享受着自己的人生。在他们眼里,恐怕没有任何困难险阻,也没有任何值得挂怀的忧虑,家里提供的钱权给了他们最大限度的自由,也给了他们自傲的理由。
他们从不是一路人,前生不是,今生更不是。没有共同语言,没有相通的心态,连成长经历都千差万别,他怎么可能跟那些纨绔玩到一起呢?
看到陈远鸣笑而不语的表情,肖云心知他家侄子说对了。昨天晚上,他其实问过肖君毅同样的问题,但是那小子回答的可是两个样子。
“小叔啊,这种怪物你到底是从哪儿挖出来的啊?还世家子呢,别开玩笑,我活了这么大,什么样的大院子弟没见过,就我这辈儿长起来的,从来就没这种性格的人。他才多大点,出生时家里再怎么难也该平反了,就算丁口再多,还缺了他这一张嘴?结果呢,十来岁就跑来上海单打独斗,谁家能干出这么不地道的事情。”
“还有那气质,别说有多怪了。说他没见过世面吧,和平饭店的菜单都能点得顺溜,玩的一手地道斯诺克,对歌舞厅也不陌生,最奇怪的还是晚上在肯德基,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心情不错,但是对那里的吃食根本就没兴趣,那可不是能装出来的。跟他在一起,与其说是带他玩,不如说是他在迁就我们,实在是玩不到一起啊。”
想了下,青年转了转眼珠,又加了句。“可是如果他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哪来的那么多见识,又哪来的大笔炒股本金?就算他能耐,是个天才,钞票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变就能变出来的吧?您不是还说过他连身份证都是托您弄的。如果真不是一路人,那小子的身家就值得细究了……”
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肖云靠在了沙发上,其实现在想来,这孩子的表现确实有些古怪,刚开始时他察觉不出问题,恰恰就是因为自己的经历,他们这辈人是真正吃过苦的,上山下乡,劳动改造,时年变好后才会多出一股子拼搏劲儿。但是他多大了,陈远鸣才多大?这种年龄的孩子,表现出让他觉得合适的作态,本身就是件挺古怪的事情。只是……他真的要深究吗?
接过陈远鸣递来的报纸,肖云笑了。在股市上,这孩子从来没有骗过他,从来没有让他蒙受过半点损失,他够圆滑,也够警惕,但是对于自己真的做到了仁至义尽。这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一个真正能双赢的搭档。对于商人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肖云悠哉的展开了手里的报纸,稳稳靠在了沙发上。
8月20日,氯碱化工和永生制笔两支新股上市。由于是大日子,这天肖君毅又被小叔拽来了大户室。前宿玩的太晚,9点多他硬是没睡醒,就这么睡眼惺忪的坐在沙发上,有一阵没一阵的犯困,让那双桃花眼显得更慵懒撩人。
但是陈远鸣眼皮都没抬一下,如今可是8月底,正是股市下降通道打开的时机,这次新股入了数量不少,必须打起精神一波处理掉才行。
“开盘了。”电视屏幕一闪,肖云马上喊了出来,整个大户室一片骚乱,都是讨论声。
“290……”看清楚眼前的数字后,肖云倒吸了口冷气,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这开的可不低啊!现在整个股市上能在300的股票就没几支了,新股一上来就这价格,能撑住吗?
被这阵骚动吵醒了,肖君毅终于也揉了揉眼,坐直了身体。“开盘了?涨势怎么样……”
这几天被小叔逼着好好看了几本股票书籍,肖君毅好歹也算入了门,能看懂盘面上的东西了。只是光听说小叔入了新股,没记住新股的名字。
“氯碱化工和永生制笔两支。”肖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和远鸣一人入了1万股。”
仔细看了看盘面上的价格,肖君毅完全醒了过来,这他妈得有5、600万吧?!一把就这么厉害?!顿时,盘面上跳跃的数字开始变得恐怖了起来,涨个几毛他的心就砰砰作响,跌个几分忍不住就握紧了拳头,那些简单的数字似乎变作了哗哗作响的钱潮,吵得他心神不宁。
整个大户室里也变得一片混乱,高声叫好的有,大声骂娘的也有,窃窃私语和那些突兀的喊叫就像是一支让人心跳加速的交响乐,逼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肖君毅咽了口唾液,看向身边的两人,他家小叔跟自己表情相似,也正握紧了拳头盯着盘面,神情无比专注。而他身边那位少年……
肖君毅的眼神都变了,似乎看到了最不合理的怪物出现在了这间大户室。这小子怎么就半点反应都没呢?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就那么淡定的喝着茶,看着盘面,似乎跟这恐怖的数字跃动压根无关似得。就算有钱也不至于这样吧?!他就没半点紧张感吗?!
正在这时,陈远鸣举起了手。“交易员!”
肖君毅打了个哆嗦,突然发现整间屋子里一大半视线都向这边射来,肖云也扭过了头,惊讶的看向陈远鸣。
“这么快?”
一声低喃传进了肖君毅耳朵里,但是这时他已经无从分辨到底是谁说出来的了。只见陈远鸣对着那位脸上挂汗的红马甲说了句,“永生制笔,全部抛出。”
啊……就算见过大世面,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啊!肖君毅只觉得双眼都直了,盘面上不是还在涨吗?刚刚超过300元大关,才赚了10块多就要抛?!
谁知紧跟在陈远鸣之后,肖云也递出了自己的股票账户卡,“也抛了。”
8月天,总统套房里还开着空调呢,红马甲脸上的汗珠就已经挂不住了,吧嗒一下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飞快登记股票委托转让单,在肖君毅眼皮子低下,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会震惊的数字填在了纸面上。那只不算白皙的手拿起了钢笔,划下一个名字。
交割做的飞快,不一会密码输入,股票卖出,交割单端端正正摆在了茶几上。肖君毅一时没忍住,抓过单子一看,上面那个数字顿时让他哑口无言。
“怎么样?”这时,一旁的肖云也终于缓过劲来了,悄悄在自家侄子耳边炫耀道,“63元一股买入,305一股卖出,1万股。能算出利润吗?”
肖君毅只觉得一阵晕眩,开盘还不到1小时,就这么卖了?可是盘面明明还……他伸出有点发抖的手指,点着那个还是红色的数字,“可是小叔,这不是还在涨吗,都到307……”
话戛然而止,就在他说出口的瞬间,那个数字跳成了306,然后303,然后又回到了305,十分钟内就是3、5次变化,然后一点点向下跌去。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一样,这个房间内也出现了一阵骚动。呼唤交易员的叫声此起彼伏,那些扫来的视线终于纷纷收了回去,开始进行手头的交割。肖君毅这时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所有人都疯了吗?!
肖云乐呵呵的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习惯就好,现在这屋里,除非是傻子才不跟远鸣一道出手呢。上次我不就贪了点,晚出一天,一口气跌进去100多万呢……”
一百万是用这种口吻说的吗?!!!他怎么记得老妈说过小叔拿了200来万家族资金来炒股,现在百万这种数字都看不上眼了?深深吸了口气,肖君毅压低了声音,问自家小叔,“小叔啊,老实说现在您到底赚了多少……”
肖云微笑着眯起了眼睛,用同样细微的声音答道,“不能跟别人说啊,刚刚满1亿吧,只比远鸣差一点啦……”
放下了手里的交割单,肖君毅颓然靠在了沙发上。他还能说什么……怀疑那小子的身份?嘲笑他的古板?不忿他那种古怪的态度?凭什么?!就算他是个真正的神经病、杀人犯,估计也大把大把人争抢着巴结呵护呢,这才是真正的摇钱树,聚宝盆啊!
干笑了两声,肖君毅挠了挠自己已经不成形的头发,他是真服了,货比货得扔啊。自己在他面前能算个什么?不过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是个只会挥霍祖产的蠢少爷罢了,还能怪人家不搭理自己,没兴趣跟着跑出去玩吗?小叔这震撼教育可太成功了点……
靠在沙发上养了养神,肖君毅突然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抛呢?如果几个人坐庄把股票炒上去,不也是一种办法,我听说最近股市里庄家也不少,你跟小叔俩人资本都够,如果坐庄……”
陈远鸣的目光扫了过来,只在他身上留了一瞬,就移开了视线。“没人能做起庄,下降通道已经打开了,任谁都要栽进去。”
在城市的另一边,几乎是同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胡老板,这支股真的不行了,现在不是入市坐庄的时机,大势所趋,容不得几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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