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和她说话。
她喊的声音沙哑,她喊的那人身体冰凉,她喊的再没有力气说话。
他刚才说了什么?夙汐茫然地想着,对,他说要等玄霄。
他又要等玄霄。
你怎么等得到他?他会入魔,他会被沉入东海之底,你怎么等得到他?!
夙汐颓然垂下了头。
可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再怎么大声告诉他,他也听不到了。
那人的手里还握了灵光藻玉,承载了昔日一切的灵光藻玉。
现在却是,血迹斑斑。
“我以为……我救了你……可是你……还是……还是……一样的……死掉了……云天青……你还是……死掉了啊……”
——这次,他死在他所爱之人的手中。
“是不是因为……我改了你的命……所以……所以你……这样死在了玄霄手里……”
——如果是因为夙玉而死……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这样让你这样痛苦?
到头来,到头来,还是和以前一样。
只是这次,你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天命、天命、天命!!!!!!!”
“这就是……天命吗?!这就是,怎么也无法扭转的、天命吗?!”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夙汐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她站起来的同时,云天青的尸身上层层冰结,将他周身包裹,而后蓦地迸裂,化为千万冰屑,被狂风须臾扫开。
什么都不剩下。
“不要等了,你不要等了……你要等,那就等得魂飞魄散!等那个永远不会来的人吧!那人要见你最后一面,我不会让他见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我凭什么要容忍你们的任性?!”夙汐捂住眼睛,指甲深深刺破了她的脸颊,血从她的手指蜿蜒流了下来,她却连痛楚也感觉不到了:“这是谁的错?你的?他的?还是我的?还是琼华的?还是这世上、没有一个对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逼着我想这些?我只想像那三年一样在一起,不行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们非得要这样?能不能,别那么决绝?能不能,等一等我?”
没有了。
二十二年的兄妹之情,全部没有了。
和他的也好,和他的也好。
他要修仙,他死了。
——他们都不要了。
夙汐用力抱着太微剑,似乎这样就可以驱散她心中的寒冷一样。
——那是远比望舒寒毒、更加彻骨的寒意。
受不了、受不了、再也受不了了。
身体也好,精神也好,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了。
所有的东西已经被摧毁。
你要我、怎么再撑下去?
你要我、怎么再活下去?
你要我、怎么再面对那些既定的、无法改变的未来?
“紫……”
浑浑噩噩中,口中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夙汐用力抱紧太微剑,颤抖着肩,仿佛抱住她的所有支撑。
那是、那是、那是。
慕容紫英那是她这辈子……
这辈子唯一的……唯一的……
唯一在这世上舍不得的、无法抛下的存在!
“紫英、紫英、紫英……”
夙汐撞撞跌跌地跑了出去。
——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你绝不能有事!
、离歌
穿过妖界入口,夙汐一路趔趔趄趄地向里边走着,双眼茫然地寻找着紫英。
结界已被打破,翳影枝也失去了作用。幻暝界已沦为了战场,十九年前的血腥味再次弥漫在鼻间,夙汐眼神死寂,机械地挥着手中太微,击退企图靠近她的所有梦貘,以及琼华弟子。
憎恨的眼神也好,惊愕的眼神也好,轻蔑的眼神也好,夙汐统统视而不见。阳炎的凛冽气息在幻暝界的某处,她能察觉到。手中的太微溢出杀气,夙汐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见玄霄,闭着眼的云天青时时刻刻都出现在她眼前,随之而来的是紫英被伤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强迫一样的在她脑中环绕,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幻暝界的天空染尽鲜血,身边的杀伐声变成了空白,连御剑也忘记,夙汐发足狂奔起来。
风和血的气息从她身边掠过,她却不闻不问,向着没有边际的地点跑去。
灰暗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丝光芒。
蓝衣白衫,背负的剑匣,挂着她送他的竹子喜鹊玉佩。
那是……紫英。
“好哇!慕容紫英,你今日这般古怪,原来早已自甘堕落,做了妖孽的同党!”
“可恶!我们饶不了你!”
紫英大声的说着什么,夙汐已经全然未听,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手中的剑已经刺穿了对着紫英挥剑的其中一个琼华弟子的右肩,另一人也被她的剑气扫倒在地,口吐鲜血。
“滚!!!!!!”
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便倒在她剑下的是琼华弟子,她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不顾面前弟子的惨叫,夙汐抽回剑,千方残光剑起手——
“师叔!”
及时架住夙汐的剑,下一刻,紫英看到的却是夙汐癫狂与绝望交织的眼神。
——那是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悲凉之色。
“紫英!”、“紫英?”、“紫英?!”
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焦虑,紫英却盯着夙汐,一字一句道:“师叔,发生了什么?”
夙汐转眸,对着紫英,又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语,话语混乱至极:“紫英、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
“咕咕,你怎么了,我爹——”天河刚走上来,夙汐却像是受惊一样地退后几步,她拼命摇头,捂着脑袋踉跄着往后退。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天河,天青,玄霄,十九年,琼华,妖界……
夙汐的眼前开始出现重重幻影,飞速的旋转,她提着剑指着在地上打滚的两个弟子,脸上浮现起诡异笑容:“敢伤紫英的,都得死……”她呐呐两句,又在浓浓血雾的视野中茫然寻找起来:“紫英、紫英……?”
“师叔,我没事,师叔。”手被握住,无相化法和沉水润心降临在她身上,扭曲的视野终于恢复了正常,她几乎瘫倒在紫英的怀里,紫英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他只能把夙汐抱在怀中,支撑着她不倒下。
“小汐,你没事吧?”菱纱关切地上前询问,脑中的眩晕却让她一下子退了几步,还好被身后的梦璃天河及时搀住。蓝裙少女看着菱纱,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和绝望,她只能紧紧地挽住那个生命如枫叶鲜明却又短暂的少女,仿佛这样做就能挽回些什么一样。
夙汐闭着眼良久,终于取回了神智。之前她心神动荡下强行运用灵力,此时她的脸色苍白的接近透明,暗青色的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先前抓破的右脸颊伤口已经结痂,在她的眼下暗红的一片,夙汐摩挲着那一片暗红,沉默不语。
“明召你怎么……夙汐师叔!”
“师叔?紫英师弟……?”
熟悉的声音一前一后的在她耳畔作响,夙汐转了头,见虚凉元越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夙汐胸中怒意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她上前一步,对着两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阵质问:“我不是叫你们下山?!为何留在这里!”
“师叔,那两位师侄已经下山了你放心……你也别担心我们,梦貘并不难对付~我和元越师弟好歹也是琼华弟子,怎么能临阵脱逃?刚才有弟子说师叔疯了,我——”
“身为琼华弟子,不可临阵脱逃,师兄说的极是。”硬生生抢过虚凉的话,元越对着夙汐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道:“好些弟子说师叔疯了紫英师弟是叛徒,肯定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像师叔和紫英师弟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那些谣言一样。”
“……身为琼华弟子,不可临阵脱逃是吗?”
夙汐冷笑着反问,不等两人点头,两个一梦千年击中虚凉元越,两人齐齐倒下。夙汐望向梦璃,眸中死水般平静:“梦璃,这两个弟子拜托你了,此事过后,你再放他们回人界。”她顿了顿,又道:“收留两个琼华弟子,或许你——”
“无事,我是幻暝少主,此事由我定夺。”梦璃轻轻摇头。
“……若是他们醒来,说了是我的意思他们还要对梦貘出手,杀了他们便是。”夙汐看了地上两人一眼,撇开目光:“……抱歉,梦璃。”
——菱纱还是步入了那样的命运,明明,最早之前,我向你说过……
“……也许……这就是天命……”梦璃呐呐,红衣少女在她耳畔问着“怎么了”,她猝然抱住菱纱,哽咽起来:“菱纱……”
“好梦璃,怎么了?”菱纱拍着梦璃的背,奇怪地问道。
“我……”
梦璃紧紧抱住菱纱,眼圈却是红了:“菱纱,你等我十九年好吗?你等我,我一定会去见你,我一定会去见你……”
“十九年……吗……我或许……等不到啊……今天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梦璃,你怎么了?你别哭,你别哭,我答应你,我等你,我等你十九年,你别哭了,好不好?”
温热的泪流入了菱纱的脖子,菱纱猝然心惊,急急忙忙地安慰起梦璃来,梦璃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对着菱纱勉强笑了起来:“菱纱,我舍不得你……”
菱纱眼圈蓦地红了:“我也、我也……我也舍不得你……”
梦璃突然急急说道:“你能不能、能不能留在幻暝——”她突然止了口。
——凡人,怎能留在妖界?被妖气沾染,菱纱会……
“……没关系的,梦璃,我等你回来。”菱纱嫣然一笑,“等这些事都结束了,我们几个,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菱……”
“好啦!没事!野人,你是不是想找玄霄?”
菱纱叉着腰,转向天河,见天河担忧的看着她,她神气地笑道:“别摆出这样的表情啦,我们去便——唔……”
菱纱撑住额头,梦璃扶住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天河握了握拳,抬头坚定道:“我一个人去问玄霄,紫英留下陪咕咕,菱纱先留在梦璃这里。”
“不可!”
“不行!”
紫英和夙汐同时叫出了声,天河看向紫英,认真道:“紫英也是很想留在咕咕身边的吧。”他歪了脑袋,又看向夙汐,神情和云天青有了须臾的重叠:“咕咕,我爹是不是又跑掉去做他的事了?”
夙汐一时不能答,只是点了点头;紫英则是看了眼夙汐,艰难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一人去见玄霄……”
“我和菱纱留在这里,有梦璃的话,我们不会有事。”夙汐拉了拉紫英的袖子,对着紫英认真道:“你别为难,师叔……师叔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紫英却迟疑起来。
“没事的。信我。”夙汐冲着紫英笑了笑,而后扭头对着天河:“对不起天河,原本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但是……”夙汐的面上有了恨意:“我不想见玄霄,我现在没法见他。你与他说,之后,我会去见他,我会在琼华之上看着他飞升成仙,我要看他,究竟会不会后悔。”
“咕咕……你……”
“你就这样对他说,放心,他不会伤你,也会放你回来。”夙汐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上的伤,低声笑了起来:“呵呵,那个骄傲的人,怎能容忍我这样的话……”
——他一直那么骄傲。他永远的、那么骄傲。
紫英看着夙汐,浓浓的担忧在他眼中越累越多,而后,化为唇边一抹沉重的叹息。
……
紫英天河离开后,菱纱不久就昏睡了过去,梦璃坐在床沿边,忧虑地看着菱纱。熏香的气息在房间里弥漫,夙汐抱着太微立在角落里,陡然出声:“现在你娘和幻暝界……是怎样的情形?”
“……归邪想冒险暗杀玄霄夙瑶,已被我拦下。幻暝界佯装惨败,现在的伤亡……比第一世的已经好了很多很多。本来娘是不答应的,后来被我说动,但因为结界被破的缘故,娘还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梦璃摇了摇头:“两世加起来,我还是阻止不了玄霄……”
夙汐移开目光,不说话。
“……菱纱云公子紫英来的时候,我真的,非常非常惊讶,也非常非常的开心,可是,菱纱还是成了望舒宿主……”梦璃伸出手,为菱纱捋了捋鬓边乱发:“她见到我,是那么的开心,那么的快乐……为什么这份快乐,不能长久的继续下去……夙汐,我看了玄霄的梦。”
“……”
“你也好,云叔也好,他也好,明明有着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我……不知道。”
梦璃望着菱纱,脸上哀伤越来越多:“命吗……天命吗……”
夙汐眸光黯淡了下去,她垂下眼睑。
半晌,她道:“之后……你怎么办?”
“……”梦璃不答,她的身边却出现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来,只是那张精致的脸上少了几分人气,多了几分疏离:“便让这梦见樽……先陪在他们身边……”
“……十九年后,你会回来吗?”
“……我……我也……不知道啊……”
梦璃捂住眼睛,语调颤抖:“我怕……我见不到菱纱最后一面……我怕……我再回青鸾峰后……见到的只剩一座孤坟……我也想抛弃一切和你们一起……可是……可是不行……不行……不行啊……天河……菱纱……菱纱……”
“不管多久,她也好,他也好,都会等你……”
——这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
夙汐走到梦璃身前,也看向菱纱:“你曾说过,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大概就是这样的……我们再怎么挣扎,始终逃不过,生离死别啊……”
“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霄绮梦回。”梦璃怔怔望着菱纱许久:“深知身在……情常在,前尘不共……彩云飞……”
突然之间,她终是潸然泪下。
夙汐默默地闭上了眼。
、谢师恩
“咕咕,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从不说!”
那个一直冲着她憨笑的天河罕见的对她发了脾气,夙汐没有说话。她对不起天河,云天青的事也好,望舒的事也好,她欺瞒了他那么多次,他便是对她挥剑相向也是正常。
“所以咕咕才不让菱纱碰那把剑,所以咕咕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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