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汐望向玄霄。
玄霄身着蓝白琼华校服，身形修长，黑色长发，发冠高束，两缕青丝垂于胸前，额上一点朱砂灼灼，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手持长剑，目光淡漠如水。
夙汐往台下乱扫了几眼，果然在底下发现了云天青，云天青见夙汐的目光投过来，对着她做了个鬼脸。
“……师妹。”
夙汐差点反射性地要做出一个扎马步的动作，念头一闪而过后她才记起来现在是在比剑，她自己囧了一下，抓了一下脑袋。
“玄霄师兄……”
“昨日你能接下天青二十招，今日便接我二十招。”
“……”
“昨日二十招后天青赠你好酒，若今日你接下吾二十招，吾亦如此。”
“！！”
夙汐不可置信地看向玄霄，玄霄面色如水，点了点头：“让我看看，这些日子之后，你所修剑招到了什么地步。”
“师兄我会好好干的！”
不就是二十招嘛！二十招一坛酒！值了！
夙汐目光闪闪，心中斗志如熊熊火焰越燃越甚——为了酒！拼啦！
……
一开始，玄霄站着没动。
夙汐知道玄霄是要她先出手，云天青和玄霄要她和他们过招的时候亦是如此，夙汐刹那间似乎回到了日常中，她挥着剑就冲了过去。
玄霄足尖一点，后掠。
众人为玄霄的这个动作感到不解，而只有云天青才知道，玄霄是在审视夙汐的剑到底到了什么一种地步。
夙汐一招落空，微微一怔神，而迟疑不过几秒，她反手一转，趁劲力未衰，再提一口真气，寒光点点绽于玄霄面前。
台下抱胸的云天青啧了一声。
——师妹果然还是有进步啊。
玄霄轻一晃身，避开要害，一剑平平前推，却正中剑招破绽之处。夙汐暗道一声不好，旋身而上，玄霄早就料到，剑招未老，玄霄手中剑如闪电，直追夙汐而去。
夙汐暗骂一句，空中转身，向后急掠，饶是如此，她感觉到左脸一痛，鬓边之发也被削了些许。
顾不得擦脸颊流下来的血，夙汐往后一倾，剑擦着她的脸刺了过去，她右侧一转，提气想要翻到玄霄身后，玄霄提腕，长剑挥舞，剑网笼罩在夙汐上中下三处，所指皆为要害，夙汐和玄霄过了几招，见无法逃脱剑网束缚，她一急之下，脑袋发热，也顾不得恐惧，她脚步不停，急速后退，而后一个折身，一跃而起，在电光火石之间，瞅准玄霄剑势，于玄霄剑身上一点而起，而后再次折身，反刺一剑，如蛇吐芯，速度之快，连玄霄都有些猝不及防！
漂亮！
云天青吹起了口哨：看来这几日的实战，师妹也学到了不少~
不过呢……
——想要打败师兄，还早的很呢~
玄霄蓦地消失在夙汐眼前。
并非是消失，而是速度太快，夙汐只见得眼前飘过一道白光，然后虎口发麻，她好不容易维持手中的剑不被震脱，而后感到危机般的再次格挡。
后退无用，玄霄剑如流水直刺夙汐右臂，想逼她弃剑。
夙汐脑中一片空白。
脑中流过的念头，让她的动作停滞下来。
她……讨厌这一切。
莫名其妙穿越，莫名其妙被逼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莫名其妙的和人比试，莫名其妙的受伤。
如果在原来的世界，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很委屈。
她……想回家。
蓦地，一个疯狂的念头充斥了她的头脑。
——如果在这里死掉的话……就可以回去了吧。
不用再犹豫，不用再害怕了。
不过一瞬间。
是吧，就是这样吧。
那就……
死吧。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死掉了我就可以回家了。
所以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
夙汐茫然地看向刺中胸口的剑，血染红了她的上衣。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啊。
一道白光亮起。
“师妹！”
她彻底失去了知觉。
※
云天青和玄霄没有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电光火石之间，夙汐竟然自己一侧身，撞上了玄霄的剑。剑招凌厉，距离太短，玄霄收手已经来不及。饶是剑势已衰，这一剑依旧刺中了夙汐，并且穿其胸口而出，顿时血流如柱。
没有人会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几乎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直到被刻在剑里的法术亮起，玄霄才第一个有了反应。
他抱起夙汐就往下冲，云天青反应过来，和玄霄一起奔向了长老的所在地方。
连使了好几个烟水还魂，云天青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半天，他只能苦笑一句：“还真是……让我用上烟水还魂了啊……”
……
夙汐在做梦。
她的梦里掠过了很多景色。
从幼儿园，到小学，中学，大学……她似乎看到了她作为“白墨”一生的经历。
她贪婪的看着那些事物，伸手想要抓住，而那些东西，却如流水一般，从她的指缝流过。
什么也不剩下。
她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蹲下来，默默的抱着膝盖。
而后，眼前景色突变。
她听到熟悉的音乐声。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想起来，那是葬礼的时候放的歌。
谁死了吗？
夙汐茫然地走进灵堂，她听见了哭声。
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转头，她看到自己父母。父母衰老的厉害，白发又多了很多。
坐着的母亲哭得几乎晕过去，自己的父亲也不停地流着泪。
爸爸，妈妈，你们哭什么？
夙汐走过去，想拭去父母面上的泪水。
然而却是直穿而过。
她转头。
她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黑白照，悬挂在正中间。
那是高中照的，很难看，因为她不喜欢照相，也就被逼着照了这一张，而后大学没有再照过相。
照片上的自己撅着嘴，不满的看着前方。
前面的灵枢里躺着一个人，是她自己。
她疯狂地向那人扑过去，而一次又一次的，她只是凭空穿过，根本没办法，附在上面。
“囡囡……”
母亲哽咽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而她，却已经站不稳了。
不是的。
不应该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啊！
明明，死掉就可以回家了！明明，小说上都是这样写的啊！
明明……明明……明明……
夙汐的脸上满脸泪水，她一次次地伸出手，向父母伸过去，却是徒劳。
“爸爸……”
“妈妈……”
“我以后一定听你们的话……”
“不会再挑食，也不会再挂科……”
“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为什么……我会死……”
“为什么……死的人是我……”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啊……”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
我还有好多想看的没有看。
爸爸妈妈，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夙汐浑身颤抖，她哆嗦着坐了下去，将脑袋埋进膝盖里，而后瑟瑟发抖。
好冷……
好冷啊……
为什么会……这么冷……
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
找不到了……
“爸爸……”
“妈妈……”
“爸爸……”
“妈妈……”
“我好怕……”
“我想回家……”
※
夙莘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一直胡言乱语的夙汐，帮她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爸爸……妈妈……我想回家……”
夙汐模模糊糊地又开始喊了起来，夙莘鼻子一酸，虽然一开始听不懂夙汐口中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但听了好些时候，她也猜到了这两个词就是爹娘的意思。
夙莘现在在清风涧。
倘若不是那道法术救了夙汐，夙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下来。
夙汐已经昏迷了四天了，虽然伤势已经好转，但是一直在高烧不断，也没有醒来的意向。
“夙莘师姐……”
门被推开，夙莘知道进来的是谁。她叹息一声，道：“还没醒。”
“……”
云天青揉了揉太阳穴，坐在了床边。
夙汐一直未醒，开始生气的重光到最后也逐渐的没有了脾气，他唯一的弟子像是被梦魇住了，似乎永远都醒不来一般。
云天青是知道夙汐以前的事的，聪慧如他自然也明白夙汐一直撕心裂肺的在梦中哭喊着什么。
“玄霄师弟还在思返谷吗？”
“……嗯，看那架势，如果师妹不醒他估计就不出来了。”
云天青微微苦笑了一下，玄霄在和夙汐的对决之后，就自己把自己关进了思返谷，熟知玄霄本性的云天青知道没法劝他，软磨硬泡才让玄霄不去伤害自己来“赎罪”。
骄傲如师兄，大概是因为事态超出了自己的控制、而感到愤怒和愧疚的吧？
云天青转向夙汐。
师妹啊……你就这么想让老子给你用烟水还魂吗……
“……”
一向跳脱的夙莘此时也没了话语。
不是玄霄的错，他们知道。
但若说是夙汐的错，此时此刻，她已经躺在了这里。
“师妹……快点醒过来吧。”
云天青摸摸夙汐的脑袋。
和师兄和夙汐在一起……让修仙这种无聊事也多了许多乐趣啊……
看着夙汐面无血色，一动不动的躺在面前，云天青心里也不是滋味。
——毕竟，他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需要照顾的小妹一样。
“师兄在思返谷不肯出来啊……连之后的比试都没有参加……醒过来吧，即便你的爹娘都不在了……你还有琼华啊……你的师父，你的师姐师妹，你的师兄师弟……”
“天青师弟！！”
“——就把这当作家好了……嗯？”
“师妹、师妹好像要醒了！”
云天青讶异地看过去。
只见床上的夙汐眼皮微颤，竟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师妹——”
夙汐挣扎着要下床，而后倒在了扶她起来的夙莘怀里。
“师妹……”
夙汐抓着夙莘的衣服，死死不肯放手。
她愣愣的看着双手许久。
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她把头埋在夙莘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想要做的事
如果没有坐那辆大巴就好了。
那样就不会死了。
如果一开始就死掉就好了。
没有穿越，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她不会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也不会知道父母会多么痛苦。
为什么要我面对，那样的事实。
为什么一定要我……不再逃避呢。
好不容易有勇气去死，却打碎了我一切的希望。
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梦……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一定……要摧毁我最后的希望。
……也许，她是明白的。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
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在不会死的剑试上自杀。
因为她自私。
所以她才会借玄霄的手来自杀。
真恶心，她这种人，真的很恶心。
我的意义……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我这种人，不如死了好了。
那样龌龊肮脏的自己……
“师妹……”
呆呆被云天青摸头，夙汐怔怔地不说话。
“都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
“……”
“好好活下来吧，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
“你是害怕接下来的日子吗？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的，还有什么意思。”
“……”
“师妹，做你想做的事情，只要自己开心，那么每一天都有意义。”
“……”
是吗……只要自己开心……
做想做的……事情吗？
……我所有的……只剩下你们了。
只有这个世界，只有琼华了。
夙汐看着云天青。
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她所玩游戏的角色。
那是存在于她眼前的、可以被她触碰到的人。
不是虚幻，也不是梦。
他们是这个世上，她的师兄。
如友如兄，亦师亦友。
“天青……”
“怎么了，师妹，睡迷糊了吗？该是起床的时候了~来，师兄请你去喝酒~”
“天？青？师？弟！”
“诶诶~夙莘师姐你吼的那一句很有大师姐的风范啊~”
“师弟，皮痒了？要不要师姐和你好好切磋一下？”
“师姐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劳资……咳师弟我要留下来陪陪师妹~”
“滚滚滚，你还嫌你添的乱不够多！”
“不要这么无情嘛师姐~”
……我不想看到你们步入那样的结局。
那样残酷的，无法逆转的结局。
夙汐垂眸，轻笑。
……不当个玛丽苏……怎么对的起这场穿越？
那就试着，玛丽苏一把吧。
※
后来得知玄霄跑去思返谷自己关禁闭的夙汐拉着云天青跑了过去，好说歹说差点给玄霄跪下了玄霄才答应出去，当晚夙汐和云天青偷酒成功，坐在红瓦的屋顶上，夙汐边喝酒边抬头看夜色。
皓月当空，白玉无瑕。
“师兄……话说那次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玄霄师兄一定要把自己关去思返谷？明明是我自己撞上他剑的……”
“……大概师兄想着，倘若他能快一点收回去你就不至于会这么惨吧……”
“哦……”
“哦什么哦！”云天青“啪”一掌巴上夙汐后脑勺：“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撞上去我都快吓死了？！”
“唔……”
“坑货！”云天青忍不住用了夙汐总喜欢用的词，又忍不住巴了夙汐脑袋一下：“打起精神来面对啊笨蛋师妹，想东想西的。好好活着，然后生尽欢死无憾，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
夙汐抱着脑袋泪流满面：“死师兄，就是你老打我脑袋，我才会突然一下想去死的……绝不会有第二次了，你不知道我最怕死了吗！”
到现在，夙汐也想不通那时候为什么自己有勇气撞上去，再去想想那场景，她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她那时是被谁谁谁附体了吧！
“这榆木脑袋老子不多拍拍怕岂不是要长霉~”
“我去……死青子，你不是跟别的师妹说过‘女孩子要好好照顾好好疼爱’的话吗？！”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准说我不是女孩子的话！”
“……你是我师妹啊。”
“其他人也是你师妹啊！”
“师妹啊师妹，你真是笨……老子从一开始就说了，想和你结拜。都忘的没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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