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部心怀愤恨,故才连同逃亡突厥的刘黑闼再举反旗。”
听闻此言,李建成默然许久,道:“此事兴许可以做做文章。”
李元吉见他言止于此,也不便再问,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听闻父皇因了大哥一封请战书之故,便定夺了这主帅人选,此事倒有些出乎元吉意料,原以为他定会在大哥和二哥之间有所游移。”
“世民在朝中声威日渐显赫,大有盖主擅权之势,只怕父皇对他的信任,恐怕也不如当年了。”李建成轻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他何苦犹疑,早便该下令让他做这主帅了。派我前来,大抵不过犹疑之际,见了请战书的顺水推舟之举罢。”
李元吉疑道:“莫非二哥不曾修书入京?”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般机会,”李建成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只是我却不会让他如愿。”
李元吉似乎明白了什么,默然片刻后道:“对二哥……大哥日后将如何?”
李建成闻言回头看他,顿了顿,不答反问道:“元吉以为,我该如何?”
“元吉以为……大哥不该有太多顾念,”李元吉慢慢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在这深宫苑囿之内,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比比皆是。”
他话虽隐晦,然而其中之意却再明显不过。李建成听罢,仍不作答,只是轻轻笑道:“这些道理,你倒似比我看得更清。”
“论才智,元吉虽远不如大哥,却深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理。”李元吉看着他道,“还望大哥三思才是。”
“自然。”李建成忽然提了提马缰,停了下来。他仰起脸望了望自中天纷扬而落的碎雪,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此事……若大哥一时忘了,还望元吉记得时刻提醒。”
*****
与此同时,雁门城内,李世民展开自长安送来的一封书信,口中喃喃道:“你说这封德彝为何要将杜淹意欲投奔太子之事告知于我?便因为他是杜如晦的叔叔?”
立在他面前的房玄龄回道:“臣以为,封德彝此举应是向殿下是好。此人生性圆滑,于太子和殿下之间,自然是哪一方都不愿得罪的。”
李世民慢慢颔首,随即抬起眼来望向他道:“而先生亲自赶来雁门,便单因了此事?”
“正是。”房玄龄拱手道,态度一派谦恭,“臣以为,杜淹此人虽无大谋乱,却有小伎俩,若当真投靠太子一方,于殿下恐有不利。故于此时,殿下不可不予以重视。”
“哦?”李世民微微挑了挑眉,“那先生以为,我应趁此机会将其纳入麾下才是?”
房玄龄颔首道:“纵然此时无用,日后兴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况其又是杜郎中的叔叔,当年殿下在杜郎中百般请求之下留下了他的性命,此番若请杜郎中出马,定能劝得他归顺。”
李世民闻言默然片刻,道:“实不相瞒,杜如晦已死。”这数月来,李世民一直按下此事,除却亲信之人外,他人并不知晓。
实则只因他心中颇有愧意,不知该如何面对其家属,故只得一时按压下来。
房玄龄闻言分明是一惊,却也很快镇定下来,见李世民言止于此,也不多问,只道:“杜郎中若已亡故,臣愿做这说客。”
李世民慢慢颔首,对房玄龄道:“那便劳烦先生走这一遭,先生大可告诉杜淹,若弃太子而随我,天策府兵曹参军并文学馆学士的位置,即刻便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杜淹这人以后会有大作用哦~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李建成立在房中,默然看着面前的沙盘,低头沉吟。
片刻之后,魏征推门而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殿下。”
李建成抬起眼来,微微笑道:“可是有新的消息?”
“正是。”魏征上前一步道,“陛下传旨,召秦王回京。”
李建成闻言,只是垂首思量,却不作答。
见其如此,魏征稍待片刻,复又开口道:“殿下,臣以为突厥数月未有动向,实则不过意欲避过今冬,再卷土重来。”
“先生所言极是。”李建成这才颔首道,“以颉利可汗之野心,自登位后大举犯我,已并非只为钱粮那般简单。此番同我战个平手,绝不会就此罢休,暂停动向应是以退为进之策。如此也好,待我平了此处刘黑闼叛军,再徐徐图之。”
魏征沉吟片刻后道:“自刘黑闼大军围魏州起,我军于此同其对峙已近一月,未分高下,却不知殿下心中可已有良策?”
“此事我亦是思虑已久,”李建成垂眼看向沙盘,然后伸手在其上指点道,“刘黑闼围魏州而久攻不下,我等同其对峙亦是暂入僵局,虽是如此,刘黑闼此时却是腹背受敌,时日一长则将顾此失彼。一旦僵局破除,必不是我等对手。”
魏征的顺着他的目光望着沙盘,道:“殿下可曾想好那破除僵局之策?”
“不曾,”李建成轻叹道,“唯盼其手下乌合之众离心,却不知把握几成。”
魏征徐徐道:“臣有一策,不知殿下愿否一听?”
李建成抬眼看他,眸光微微亮了亮,“愿闻其详。”
“臣蒙殿下赏识,入太子府前,曾投于瓦岗寨。较之这刘黑闼叛军,瓦岗寨众人亦是揭竿而起的乌合之众,其心中所想,耳濡目染,臣自以为知晓几分。”魏征顿了顿,却没有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而是问道,“刘黑闼不过一届匪首,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举兵反叛,而叛军更是犹如破竹,势不可挡。依殿下看,这其中缘由却是为何?”
李建成沉吟道:“方入城时,曾听齐王言及,刘黑闼并其所部因对秦王对其败军的杀伐惩戒,故而起兵。此事我原本亦曾留意过……”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先生之意,莫非……”
“正是。”魏征拱手,郑重道,“臣此番所献,便是以战俘诱降敌将之策。”
李建成道:“先生无需顾虑,请但讲无妨。”
“是。”魏征颔首,继续道,“流寇举事,大都被迫为之,瓦岗寨如是,刘黑闼亦然。秦王对其赶尽杀绝,其部走投无路,故而起兵。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从此着手,以怀柔之策智取,释还战俘分化其部,刘黑闼不日便当成孤家寡人也。”
“先生好计。”李建成盯着沙盘沉思了许久,抬起眼时,已然面露欣喜之色。
“为殿下分忧,本是臣分内之事。”魏征笑道,“殿下若以为此计可行,还请速速上奏陛下,请释刘黑闼所部相关战俘,并送往此处。”
李建成颔首笑道:“先生说得有理,能得先生,当真是我李建成之福。”
魏征闻言微怔,而李建成已然走到案边,提笔沉吟。他回过神来,笑了笑,便知是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
半月之后,战俘被送至乐昌。李建成未有耽搁,当即遣使入刘黑闼军中议和。实则李建成同刘黑闼彼此心知,以刘黑闼三番两次起兵举事之罪,总是投诚亦免不了一死。不出所料,刘黑闼对议和一事拒不接受,蛮横地将使者赶回。
李建成全不在意,只因番议和是假,宣告“归顺大唐者免罪,且家属奉还,衣食无忧”才是真。目的既以达到,静候佳音便是。
果然在数日之后,刘黑闼部下陆陆续续便有人送来密信,尽表归顺之意。李建成按照许诺行事,放还家属,予以厚待,有的甚至能在军中谋得一官半职。
如此一来,投诚之人愈见加多。
又待了半月,刘黑闼军中粮草已尽,围城无力,而李建成诱降的条件却愈发优厚。眼见军心动摇散乱,无法再战,刘黑闼终于放弃,率残部连夜奔馆陶而去。
李建成哪里会容他这般逃离?当即派一支精骑围追,昼夜不停,一直到了饶州。刘黑闼狼狈入城,却不知李建成早已诱降其刺史诸葛德威,后者轻而易举便擒获刘黑闼,连城带人交还李建成。
李建成带着刘黑闼的首级班师回朝的时候,李渊亲自出城相迎,场面浩大热烈。
不过三月光景,李建成便平定了自己数年间的这一心腹大患,而且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赢得干脆而轻松。
李渊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将军事大权一味地交付于秦王,也许是过于轻看了自己这位太子。征战一事,原非只得依仗秦王一人。
携了李建成的手,李渊拉着他一同回宫。
转身之际,跟随而来的李世民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对李建成一拜,道:“恭喜大哥凯旋。”语气平静,眸子里却满是异常深邃的笑意。
“多谢世民。”李建成保持着面上的微笑,随即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那火红的披风渐行渐远,李世民立在原地,徐徐握紧了拳。
*****
平定了刘黑闼后,除却仍有活动的小股势力外,中原一带可谓基本安定下来。李建成从战场上退身而出,很快便投入朝中政务之中。
几乎从未间断的连年征战,让恢复经济民生称谓当务之急。鉴于武德二年颁行的租庸调发颇见成效,李渊便将《武德律》、均田制的颁布,以及租庸调制的完善等种种事务尽数交付于他,意在让他掌有帝王之术,放手一搏。
李建成不敢怠慢,每日同朝中各路官员商议修改,夙兴夜寐。忙碌之下,不觉便是半载时光。
武德六年七月,前方来报,突厥南犯朔州。李渊命李建成并李世民率军前往并州御敌。
此令一出,明眼人皆能看出,李渊已然有意将秦王部分军权,放予太子。
秦王府中众人怨声载道,然而李世民却是平静异常。实则此举便意味着李渊对二人的态度,既然他保太子之意一定,那么自己日后行事……便也不需有所顾虑了。
大军出征前夜,魏征敲开了李建成的房门。
李建成仍如往日一般在案前翻阅书卷,见了魏征,不觉笑道:“先生莫非是来埋怨建成此番让你留在东宫?”
魏征并不在意地笑道:“征突厥非同于剿寇,臣一届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纵然随殿下去了只怕也不能有所建树,倒不如留在东宫使些阴谋阳谋。”
李建成听出他话中有话,便道:“那么先生此番前来,却是所为何事?”
魏征微微顿了顿,才开口道:“不瞒殿下,臣此番为秦王而来。”
“秦王?”李建成微微眯了眼,“秦王可是又有何动向?”
“非也,秦王并无动向,正因如此,臣更觉反常。”魏征慢慢道,“更何况,只怕若当真待秦王有何动向,便当真晚了。”
李建成微微一震,本能地伸手按上了心口,半晌后道:“先生以为……应当如何?”
魏征将他的举动收入眼底,隐约猜到李建成心痛之疾大抵同李世民脱不了干系,但他并未将这番思虑表露出分毫。
“先下手为强。”停顿了片刻,他一字一句道,“殿下,秦王不可留。”
此话说得的极为隐晦,然而含义却是显而易见。他心中早有此决断,却是头一次对李建成说及。
李建成闻言神色很平静,却只是默然不语。
魏征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殿下仁善,若当真无法下手,臣赴汤蹈火,自愿代劳。”
李建成垂着眼,许久后轻声道:“先生放心,此事……必将有个了断。”
话音落下,二人之间竟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半晌后,李建成才开了口,道:“时候不早了,先生还请先行回去歇息罢。”声如低叹,隐约地透着几分疲惫之意。
实则魏征心中也明白,手足相残实乃下下之策,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开口。然而李世民此人,却始终教他安心不下。尤其是在隐约感到李建成对他的感情,已然日渐无法言说的时候。
当局者迷,旁观者却须得清明。他不能让这人成为李建成下不去手,末了却祸及自身的软肋。
听闻李建成此言,他并未立刻告辞,而是在蓦然片刻后,忽然道:“臣只愿殿下明白,在臣心内,若单只将殿下视作君主,今日便不会有此肺腑之言。”
李建成抬起眼看他,却仍是没有说话。
魏征却是垂下眼去,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道:“于公,臣希望坐这江山大业的,是如殿下一般的仁君;于私,臣希望继承这江山大业的,只能是殿下一人。”顿了顿,拱手一拜道,“臣对殿下的心意……便是如此。于公于私,还望殿下务必三思。”
仍是这般,未有一语点破,然而话已然说得足够明白。实则朝夕相处的诸多时日,李建成如何会不曾觉察?只是此情此景之下,他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只能一声叹息。
魏征听闻,纵然并不意外,然而心头却仍是微微一阵落空。只是他却起身笑道:“臣方才所言不过希望殿下明白,臣对殿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殿下记得这一点,于臣便足矣。”说罢深深一拜,道,“臣这便告退了。”
李建成微微颔首,看着他推门离去,仍只是一声低叹。
*****
大军抵达并州,李建成李世民二人仍是各自为政,只是此番李世民并未再刻意刁难,对李建成之意反而言听计从,只提出一点要求,便是亲自带兵迎战咄苾。
李建成心知他深记昔日为咄苾所擒之事,便应了下来,予他三千骑兵,让他负责击退突厥前来劫掠的小股部队。
然而不过三日后,李世民便带着这三千人马以及自己畜养的玄甲兵,杀入了咄苾的大营。
彼时突厥人马正于并州附近劫掠而归,正欣然瓜分战利品之际,唐军便如一把利刃劈如营中。李世民单枪匹马在前,玄甲兵紧护周围,再然后,便是普通的骑兵。
这般堵上性命的袭营,可谓实出乎突厥上下的意料,便连咄苾本人,亦正毫无戒备地坐在帐中。然而听闻大营遭袭,他却也并未变色。吩咐下全军立即迎战,咄苾很快站起身来,三两下穿好铠甲,反而笑道:“既然李世民如今自己送上了门,便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出了帐翻身上马,一眼便望见厮杀中的李世民,咄苾高扬马鞭,横刀朝他冲了过去。
李世民很快感知到,一枪挑翻了面前纠缠的敌军,转身方一横枪,便堪堪挡住了咄苾迎面劈来的一刀。
二人俱是使出了七八分力道,刀枪相碰,火星四溅,震得双方同时一退。
咄苾提着马缰来回逡巡,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的意味,笑道:“区区数千人便敢来袭我大营,莫非经过上次之事,秦王仍未学到多少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