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一愣:“听起来像是狸,你有没有见过狸猫?城外的山上可有不少!”
谷雨摇头:“兴许见过,我不太记得。我一年前才从北方府宅跟来庸城,狸猫都在山里,我哪里认得!”
乾清怀疑:“你确定那是厢泉?”
谷雨撅嘴道:“错不了,夏至也看见了呢,他似乎看见易公子清晨出府了,以为自己看花眼,就没拦着。”
“可是怎么会呢?小寒还整夜在他门口守着呢,厢泉自己怎么能跑出来?”
“少爷真笨,”谷雨嘟囔道,“小寒一向贪睡,少爷又不是不知道!怕是他偷懒,易公子自己就出来了。夏至说他看见易公子手里抱个个箱子,不过我是没看见,就看见他和那只大猫了。”
“你回去和我母亲说,今夜不回家。还有,继续让人找你们家易大公子!别管我!”乾清没好气的说完,一脸阴霾,丢下谷雨头不回向府院内走去。
谷雨哼一声,也没再理会,急急的去找厢泉了。
乾清不知道,就在自己刚出去见谷雨的时候,通报的守卫又向赵大人汇报了三件事,可是乾清却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城东发现有人昏迷,似乎昏迷了很久,是打更的更夫……”
赵大人脸色阴沉,敛容屏气,沉默一下才道:“如此说来,那刚刚经过这里的更……是谁打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府尹本想瞒着赵大人打更之事,如今见状,也不敢吱声了。
赵大人随即面色凝重,他闭起眼睛沉思一下,对侍卫说道:“去查一下打更的更夫,立刻去!”
那一句“立刻去”声音格外洪亮,倒不如说大的吓人。这样安静的院子里,这一声命令充分暴露除了赵大人的不安。侍卫本就神经紧绷,如即将遇到猛兽的猎人,突如其来的任何声响,都加重了他内心的紧张与恐惧。
那个汇报的侍卫顿时不安起来,显然还是有话想说。他警觉而又敏感的压低声音,继续道:“还有一事未报,库房失窃了。”
“什么时候的事?可丢了什么物品?”赵大人沉声问道。
“盐,只是丢了盐。不知是什么时候丢的,大概这两天的事。”
杨府尹插嘴道:“庸城的库房向来森严,门厚重无比,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打开,锁更是牢固,墙也很厚,怎么会……”
守卫答道:“门,似乎是炸开的,发现门口有木炭、硫粉、硝石的粉末,都被雨淋过。”
赵大人道:“这么说来,怕是昨夜风雨之前所为,火药的爆炸声与雷声混了。”
杨府尹笑道:“无妨,不是什么严重的东西。怕是一般的小贼,查出来就好,”转而笨拙的扭向赵大人笑道,“下官觉得,这种小事不用大人挂心了。”
庸城不能算是大城镇,每年商人来往频繁,打架滋事也有,但是大事没有出过。杨府尹在这样一个地方过得安逸,油水自然捞过不少。眼下之景未免太过令人紧张,他真的希望事件早些结束,保住官职即可。这些鸡鸣狗盗之事能少入高官耳朵那是最好。
杨大人冲守卫使了个眼色,如果没事,趁早离开。
侍卫犹豫一下,却是没动。他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城西的张老板说他的原料被偷了。”
杨府尹瞥了赵大人一眼,心里暗暗叫苦,恨守卫不懂他的眼神,压抑怒气道:“哪个张老板?”
“那个买酒的张老板,就是那个……偶尔贩些私酿的。他混黑道,贩卖私酿,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杨府尹紧张的看了赵大人一眼,把侍卫叫道一旁:“他什么东西丢了?”
“没细言,就交待青衣奇盗的事情完结,让我们去一趟。丢的似乎是酿酒的材料,是活物。”
杨府尹震惊:“活的?难道是蛇蝎不成?”
守卫呆呆的,摇头不知。杨府尹赶紧让侍卫下去,瞥了一眼赵大人,只见他神色如常便暗暗舒了口气,心中不快,这时候打什么报告!决心罚那不长眼侍卫的俸禄。
这时,乾清刚刚打发走谷雨,正从外面走过来,与那个倒霉守卫擦身而过。
如墨的黑在夜空中肆意弥漫,此时月上柳梢,却被黑夜染的不见银色,只留丝丝清冷月影幽幽洒下,极尽秋寒,不怜草木。
乾清心中乱成一团。
厢泉为什么会惹上狸猫?
他心里想着,已进了这草木苑里来,便就循着卵石路一股脑的往前瞎走。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踩了几人的脚,他也不在意。只是心理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
猫头鹰咕咕的叫着,轻轻蹬上了树,乾清瞭望四周只觉得全身寒冷,如堕冰窖。
猫头鹰上树罢了,一群猫,好端端的爬树作甚?
狸猫……乾清顿生狐疑,抬头看了看吹雪带的那棵树,它老实的呆在树上,通身雪白十分醒目。乾清苦笑一下,却发现它树上的“伙伴”不见了。
那群花猫一只不剩,此时竟然只剩下吹雪一个。
乾清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疾步上前拽拽方千的袖子:“方千,你刚刚是否看得真切?银杏树上的那群猫到何处去了?”
“大约是散去了。”方千无心理会他,此时最应警心涤虑。
乾清紧张的说道:“但那究竟是不是猫?是不是比普通的猫还要大上一点?”
方千沉思:“似乎是大……可是,那又说明什么?”
方千似乎无意理会问题,他甚至没有再往树上看一眼。
乾清低声道:“估计是狸猫,城外的山上有不少七节狸,这东西一般城里没有。”乾清顿了一下,奇怪道,“你与我自小长大,为何会不认识?你刚刚莫不是没看仔细?”
“那依夏公子的意思——”他狠狠的攥着腰间佩剑,只节发白,盯着高墙外漆黑的夜空。
乾清摇头。兴许是因为方千太疲惫的缘故,没注意到什么。
乾清离开他,自己倚靠着院子里最大的银杏树,闻着夜晚散发出来的树香。刚刚的紧张担心全部化为乌有,好似漆黑夜空中最明显也清闲的白云。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从自己的脑海中抽离。
狸猫,街灯,厢泉——乾清的脑子乱成一团,干脆不去想了。
安全第一,犀骨什么的,丢了就丢了。
乾清又移动了几分,这是院子的角落,他觉得,这个角落是最安全的、最不容易出事的,而且又能够看到院子全景的地方。他的眼前,就是一个大水缸。他用脚轻轻的抵着水缸,百无聊赖的扫了一眼院子——本来不关自己的事,何苦瞎担心?倒不如看戏来得痛快。
乾清在事后回想,极度悔恨自己当初选了这么个破地方呆着!
时间却依然马不停蹄的流逝。侍卫僵立一旁,而乾清有了睡意。
就在乾清即将睡去的那刻,这时却听见“咣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乾清一惊,四下张望,却紧接着又是一声,同样的声音,像是瓷器、瓦罐一类的破碎。
这声音太过突然,却又清晰可闻。众人皆是愣住。方千前进后退一步,瞬间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立即大喝一声:“准备!”
乾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听见顶上的的弓弦在此拉紧的声音。
他缓慢的后退到墙边。
侍卫全部抽出了刀剑,顿时寒光四起,大家警惕的看着周围。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碎了?”杨府尹站起,颤颤巍巍的道,胖身子都快贴死死贴到亭子柱子上了。
正当大家向四周看去的时候,一丝恐惧悄然的爬上乾清心头。因为只有他知道,刚刚破碎的声音传来之际,自己的脚边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是水缸受力而产生的震动。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活物
“不会这么倒霉吧……”
乾清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不敢喘。所幸的是脚边水缸依然完好。他刚要松口气,但细细看去,水缸上面赫然插着一支箭。
它几乎整根没入,但黑色的羽毛有小小一截露在外面。
乾清愣住了。他的第一反映:这箭绝不是人力所射,而是弓弩所为。
就在这短暂一瞬,又听见远处“咣当”一声响。乾清正回头看声音来自何处,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耳边“咻”的一下吹过,如同刀子一般刮过面颊。乾清一身冷汗,这分明是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脸过去了!
这次乾清看清了——又一只箭射进了眼前的水缸。
“箭!趴下!快!”方千喊着,立即卧倒。乾清听闻立刻随着众人爬下,脚抵着粗糙的树皮。
一共响了四声,两根箭没入眼前的水缸,另两根没入另一只水缸了。
乾清大口喘气,眼睛呆呆向前望去,只见眼前那只“箭”使水缸产生了巨大裂缝,一下子,水缸崩裂开了!
乾清离水缸最近,浑身是汗,一边发抖一边向后爬去,衣衫也被刮破了。
一股黑流从水缸涌了出来。
待乾清乾清看清那黑色之物,脑袋“轰隆”一声,血气立即上涌。
“天呐!这是……蚂蚁?”方千脸色变得苍白,盯着乾清身边的水缸。
就在院子的另一角,侍卫一看,大声道:“这一缸也裂了……这……也是蚂蚁!”
“你个杀千刀的——”乾清骂着,胃里一阵翻腾,他一跃而起,撒腿就跑,迅速退到院子外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么快!
“真是晦气到家!”乾清除了林苑自己仍然感到一阵恶心,却见院中守卫下意识后退,所有人都像僵住的木偶。没有人出声,没有人下令,没有人有任何行动。
谁见过这种场面!
水缸完全破了,那蚂蚁不是一小片,是大一群,就这么如同流水一样的冒出来,越来越多,黑浪滚滚,覆盖在白色的犀骨上,乍一眼望去,好似白色与黑色交织的流动着的沙,可是那却是活物,千万只,在灯影下像不断从地狱涌出的死亡河流,啃噬着惨白的骨头。
十足叫人恶心。
在这一瞬间,院子里是绝对的安静,似能听见千万只蚂蚁蠕动的声音。
杨府尹吓的僵住了。他的脑袋虽然不灵光,此时却明白了一切——守卫汇报过,卖私酿的张老板丢了酿酒之物。
就是这两缸蚂蚁啊!
谁能想到张老板的东西居然是青衣奇盗偷的!
眼下之景过于奇特,赵大人先反应过来,怒视前方。但他喉咙动了动,却未出声。
他需要迅速做出行动判断。趋蚁,用火是不行的。他不知道犀骨碰到火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赝品会不会耐火。但水呢?不行,不行!万一有什么诡计,岂不中了圈套。
“都别动!原地待命!”赵大人大吼,扫了一眼众人,声如洪钟,“切忌慌乱!不过是蚂蚁,蚂蚁能偷走什么!谁敢擅离值守,严惩不怠!”
“那就……这么看着?”杨府呆滞的望着,又惊恐的看了看八角琉璃亭,又想转身和乾清一般跑出去,无奈不可,但所幸离那“蚂蚁窝”最远。
赵大人冷声道:“庸城府衙有无樟脑、薄荷一类的物品?”
“府衙哪有这些东西啊!”杨府尹汗如雨下。
“那做饭加的香料呢?花椒、八角茴香一类的?情况危急,不如——”
“有、有的!”杨府尹点头,忙抬起胖手差遣人去拿。
几名守卫立刻从院子里冲出来,有几人甚至撞到了乾清——谁也不想在这么恶心的地方呆下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拿来了一些驱蚁物事,又去附近民家以及医馆借了一些,散在院子里。
吹雪此刻还在树上,它似乎醒了,舔舔爪子,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尊雪白的雕像。
但是谁也无心去理会它。
院子中散满了藿香、樟脑,甚至茴香和重阳节要用的茱萸叶子——总之是什么带香气的东西都一股脑用上。守卫们虽然心中慌乱,却又秩序井然,不至于手足无措。乾清不禁感叹,守卫首先要纪律严明,临危不乱,如此方能成就大事。
虽然反应慢点,这都是战场上派下来的人啊!
庸城衙府的院子里几乎都是魏晋的石灯,灯火安静的燃烧着,流火点点。石灯自春秋而起,流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阴刻、透雕多见,多是莲花的花纹。乾清远远的从院子外头望去,只瞧得灯火闪闪,似有蚂蚁爬过的缘故,四下只有守卫播撒驱蚁之物而啪啦啪啦落地的声音,只瞧得让人心底发凉。
乾清越发觉得恐怖了。
他常听得母亲念道便也知道,这《六祖心经》有云,一灯能灭千年暗。暗夜灯火自有禅意,眼下灯火被蚁群弄得忽明忽暗,竟让人心头如同重石般压抑。
今夜定不太平。
然而细细望去,乾清不仅喜上眉梢。石灯照应下,蚁群竟然一点点的退去。庸城府衙院子大,树多、土地也多,蚂蚁就这么渐渐的爬走了。
乾清神魂未定,他不知道是那些香料起了作用,还是蚁群自己鬼神般退去。他暗自嘲笑自己,竟然被蚂蚁吓的半死。
远处,赵大人眉眼见得喜色,他眼见蚂蚁退去,嘴角便上扬,冷声道:“不过如此,还好未用水火。”
乾清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坐下,却一声不吭。心里暗暗觉得奇怪。灯油也好,水缸里的蚂蚁也好——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为何。青衣奇盗就像个变戏法的,这蚁群说招就招来了,说退就退了。
眼下看着院子里安静了,乾清竟然脚底不听使唤的又想进去看热闹了。他暗骂自己不知教训,但还是颠颠的回到院子里去。
戌时三刻,青衣奇盗未见人影。
刚刚引了弓弩击破水缸的人,就是青衣奇盗了。想来,青衣奇盗已经是在附近。远距离击碎水缸,本属难事,在黑夜里极度精准的击破,更是难上加难。
青衣奇盗手里有弓弩!而且他是个好手!
乾清打了一个寒颤,那东西绝对是杀人不眨眼。那贼既然就在附近,为何不动手?干脆把人都干掉倒也省心。
他在等什么?
乾清想不透,听杨府尹奉承着笑道:“赵大人好定力,料想那贼小小招数也不能怎样,怕是只想扰乱我们罢了。”
赵大人面无表情,双眸紧盯院子:“也许。还好驱蚁的方法挺有效,杨府尹日后可就苦了,怕是这府院日后要闹蚁灾。”
杨府尹哈哈一笑,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不碍事,收起糖来便是,蚂蚁最爱那甜的东西。日后,我们的甜食都不食用了——”
赵大人客气的笑了一下,却突然一僵。乾清也是一愣,瞪大了眼睛朗声打断:“杨府尹,您刚刚说什么?”
不等杨府尹说话,乾清就匆忙接话道:“如果我没记错,这真正的犀骨——”
“真正的犀骨常年拿糖水泡过。”赵大人沉声道,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转而惨白:“快找!”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奇盗
杨府尹诧异:“找什么?”
“既然筷子长年浸泡于糖水中,蚂蚁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