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日后还会偷窃?”
“不一定。”厢泉只是拿起青白茶碗喝了点茶,却觉得茶与茶碗皆是分外的凉。
乾清难以置信:“不偷?那你不着急?你这些结论都是哪里得出来的?”
厢泉无意识的轻轻刮着紫檀木的桌面:“八个扳指,四只簪子,一双筷子,一只鼎,一个灵芝。”
“八,四,二,一,一……”乾清愣住。
“挺聪明的,不过依我看那灵芝肯定不算数,因为不同类。”厢泉无心的夸赞着,又懒散的打个哈欠。
“扳指、筷子、簪子、鼎,难道就是同类?你这话什么意思?”乾清猛然调转椅子,认真望着厢泉。
厢泉抬起睡眼:“只是推测。这批东西的制作时间是春秋末到战国初。看犀骨那日,你听到这个时间段,很自然的想起一个人来,我也是。”
乾清惊道:“鲁班?”
厢泉点头:“鲁班。最好的木工出自他手。”
乾清沉默思索,厢泉紧接着道:“我虽然不知道其中联系,但是多少想到一点头绪。鲁班是那个时代最有名的匠人,虽是木匠,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与他相识之人也都是手艺绝伦。这群手艺人不全是木匠,也有金匠、制作玉器之人。他们这些人的特点鲜明,不仅手艺好而且思维敏捷。例如鲁班锁就是构思精巧之物。有人说他做过会飞翔的木鸢,放入皇陵中,而后被项羽放出。如若是真,他堪称神匠。”
“这又如何?”
“一群手艺精湛、精通机关术之人凑在一起,又是个不太平的年代,难道不引人遐想吗?青衣奇盗偷东西的目的绝不单纯。用大手笔去偷不值钱的东西,那东西显然有大用处。八,四,二,我只是猜测,这么规律的数如果作机关之用,可能性极大。”
乾清蹙眉:“依你之意?”
“他们可能要打开什么东西。锁制特别,用八个扳指,四个簪子,两个筷子和一只鼎来打开。鼎,真的是不是有用我不清楚。灵芝,也不清楚。八四二——偶数。如果是某种器具需要用这些东西开启,那一定做的十分对称。”厢泉笑笑:“真的只是推测而已。”
乾清觉得易厢泉在胡诌,这纯属瞎猜——什么机关术,根本没凭没据!
然而乾清还是觉得忧心。厢泉所言万一是真的呢?他心中一沉,道: “若是真的,这么算来,他已经全都偷全了!那青衣奇盗以后岂不销声匿迹了?”
“恐怕是这样的。”厢泉只是眉头一抬,漫不经心的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金属扇子,似乎饶有兴味的期待乾清大嗓门发问。
然而乾清只是沮丧的坐下,无力发问。这时天空已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破晓的寒气。乾清呆呆的看着窗户纸透出朦胧的白色,整个人都没了生气,似那盆秋海棠,华丽灿烂却有凋谢之势。
厢泉见他打蔫,只是一笑:“但是,恐怕另有玄机。我在青衣奇盗偷盗前发现了点东西。而且事后也证明了……”
“什么东西?证明什么?”
厢泉玩着扇子,露出难以琢磨的笑容:“乾清,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指的是青衣奇盗的盗窃方法——他用的盐水,利用密度。”
乾清紧皱眉头颔首道:“我也奇怪这一点。这种鉴别方法极度精确,这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他对他要偷的东西极度了解,知道加入多少盐能让真筷子浮起,假筷子下沉。”
厢泉转身推开窗,一阵冷风吹进,紫檀木桌上烛影晃动。他望着苍茫而逐渐褪去的夜色,清醒的意识到,庸城即将迎来城门开启的日子。
“一切都是从制作时间和人物开始联想的。春秋末战国初的一位不得志的诸侯王,还有一批有才能的匠人——彼此有往来联系。这种手艺人可不多见,可是……诸侯王究竟想干什么?为权。但他被幽禁,如何采取行动?”
“秘密书信在战争年代的重要性想必你也清楚,毕竟,我们现在所处的世道也不算安定,”厢泉苦笑一下,“而且这种技术到现在还在使用。”
“什么技术?”
厢泉只是淡淡道:“密信。用食盒之类的东西送信,一个被幽禁的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与外界沟通,因为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如此沟通不惹人怀疑。”
乾清摇头:“你还没解释盐水的问题。”
厢泉挑眉转身,只手扶在窗台上:“一万根犀骨……我是如何想到以多盖少的方法?这是古人的一种掩盖秘密的方式。我听说过一种方法,即为如此。”
乾清盯着厢泉却耐心听着。乾清与往日大有不同,些许是见了傅上星死在眼下的缘故,纵然表情仍是那样满不在乎,然而双目却是不会骗人的。他累了,也疲倦了,不想反驳了。
厢泉只是合上窗户,笑了:“我听闻的那个加密故事,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西边也有王朝,这是他们的密信故事,背景差不多,皆为乱世。不过,那是碟子而非筷子。一个人吃完饭,把秘密藏在碟子的夹层里。碟子的底部夹层掩饰的并不好,唯一可以掩人耳目的地方就是……一模一样的碟子非常多,多到没人去一一检查。而洗碟子的人是要接收秘密信息之人。”
“所以,他们发明了一种方法,水中加入香料。因为夹层的原因,碟子内部空心。虽然与实心碟子差别极度微小,但由于碟子是特制的——以密信为目的而制作,特意控制好了配比密度,所以识别之人能够控制加入香料的量。因此,可以导致有夹层的碗的上浮,其它下沉。”
乾清听得出奇,要换作往日定然开始嚷嚷了,然而此时却是安静发问,毫无埋怨:“你既知道,为何不早早预防?”
厢泉叹气:“当我拿到犀骨,就想到碟子的故事。因为情况相似,我直接就想到了。和那个故事一样,用很多的数量相同的筷子来掩人耳目。我立刻就着手让人制作。”
“可是当我继续思考,觉得情况太像了。乱世,秘密,幽禁之人——我产生了一种大胆的设想。我第二日晨起再看犀骨,细细的看,果然,”厢泉笑了,“那不是普通的筷子。”
“我没听明白,”乾清伸出一个打断的手势,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厢泉,“‘不是普通的筷子’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一章 逆转
晨光已然照进屋子,今日多云却晴朗,无风无雨。厢泉逆光侧过脸去,清秀的脸上扬起淡淡的笑容,虽然平淡,但那笑容却透着绝顶的自信。
“犀骨做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它有条几乎看不见的切缝,要细细的把栓子抽出来,随后就能打开——那筷子里是中空的。而且里面有东西。”
乾清这下精神了。他猛地蹿起大声问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厢泉笑着,只是微微活动筋骨,满不在乎道:“小东西,很奇怪,但我估计它很重要。如今被我看到……我倒还真担心青衣奇盗杀我灭口。”
厢泉这话让乾清一震,他瞪大眼睛:“那到底是——”
厢泉笑了笑,没有言语。
“好,好!”乾清咬了咬牙,踹了一脚椅子。
厢泉神色飘忽不定而避重就轻:“在那发现东西的之后,我才觉得万根犀骨是可以辨别的,但是可能性太小。工坊正在制作赝品。箭已离弦,不能收回,既然守卫措施不是万无一失的,我做好了失败的思想准备。”
乾清一挥手道:“这不是重点,你的意思是,你在筷子里发现了什么东西!是什么?在哪?也就是说,那东西还在你手里对不对!”
厢泉笑着,却没说话。晨光照进了屋子,已经快到寅时开门的时候了。乾清死盯着厢泉,等着他的答案。
“东西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乾清冷笑:“好哇!你不说也就罢了。但是,青衣奇盗逃了!”
他把“逃了”两字咬的很重,吐沫都快喷到了厢泉那张发笑的臭脸上。
“犀骨丢了就丢了。只要那小物件在我手里,青衣奇盗就是败了,” 厢泉的笑容是无声的,修长的手指轻轻划着桌面,“他输了。乾清,这是逆转啊。”
乾清不满道:“几日前他还在风水客栈,如今你不知道他躲在哪里!”
厢泉沉思:“非要让我想,也就只有几种可能。第一,人多之处。但是庸城城禁,人都躲在屋里。其次,就有其它的可能性了。比如夏家、庸城府衙,最有可能的是西街。”
“为什么还有我家?”
“你家权利大,不易搜查;和我走的近,不容易引起怀疑。同理,庸城府衙也是。”
“那西街呢?”
“因为傅上星。”
乾清听到傅上星的名字,心又隐隐痛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的,厢泉脸色也不好看。
“他和青衣奇盗勾结。”厢泉不痛不痒的说。
乾清干笑两声:“怎么可能?”
厢泉叹气:“他八成是被青衣奇盗撞见正在干什么坏事,兴许是逼迫红信之时被听了墙角。之后,以某种方式被要挟了。”
“你这都是胡乱揣测,没证据。”乾清怎么也不信。
厢泉叹气:“我和傅上星的对话你也听到了,你怎么不奇怪,方千的那张烧焦的信纸怎么来的?傅上星给的。他承认了,你也听到了。可是这件事对谁有好处呢?青衣奇盗。”
“你这种联系过于牵强——”
厢泉不耐烦:“证据要多少有多少,你还不明白?我没有直指傅上星的铁证,但是小破绽却多如蝼蚁。我千防万防,还是在青衣奇盗偷窃那天倒下了,这是为什么?我接触过什么?吃的?水?都不是,我一一排除,最有可能的就是傅上星的药。”
“你可还记得我受伤那日,夜晚独自去医馆。我受了伤,他给我的药绝对有问题,”厢泉从衣袖中掏出傅上星给的药,“他次日去你家问诊的时候,还让谷雨叮嘱我涂药。涂了之后不久,我就晕了。”
说罢,把药瓶往桌上一扔。
乾清傻了眼。
厢泉冷冷道:“哼,东西都没收回去,他倒真是不想活了。你以为我真的凭他和小泽的非男女之情的关系,就能把嫌疑定到他头上?他漏洞太多了。你跟我讨论调查结果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的窗台上有鸽子停过的痕迹,还有剩余的鸽子食。他就小泽一个亲人,和谁飞鸽传书啊?我甚至还在屋里翻到了王羲之的字帖!全新,唯独方字沾了墨。你还记得那烧焦的纸条吧,你以为那是谁干的?方千自己?当然全是傅上星。”
厢泉有点激动,乾清一眼不发的看着他。他懂了,厢泉早就看出来傅上星有问题,但是迟迟不开口。
“他是个聪明冷静之人,却留下太多纰漏。最重要的是,他把我留在医馆。当我放眼望去,他的一言一行,都摆明了他是凶手。但是他不掩饰,这说明了什么?”
厢泉喝了一口茶,半天才平静下来:“一来,是他低估我。二来……我不怕找不到凶手,就怕他想不开。傅上星疏忽太多,因为他不在乎,因为他连‘活着’的想法都没有了。”
“而方千的样子,我更加于心不忍。但是我当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我带方千去确认井里的尸体,他虽然痛苦,但是我必须这么做。一是怕尸体腐败,二来傅上星还不知道尸体在哪。如果还找不到碧玺,傅上星丧心病狂,会怎么样?”
乾清心里越发难受。
厢泉继续喝茶:“方千自尽,我自然心里不舒服。接下来的情况就更为复杂。我更加小心,最后却……没用。”
那“没用”二字是厢泉轻轻吐出的,轻的像是叹息。
“反正都过去了……”乾清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突然觉得厢泉煞费苦心,结果什么都没改变。
厢泉摇头:“青衣奇盗的事只是拖一拖,但终有一天会解决的,”他笑了,“‘终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就得由他来定,而舞台,自然不在庸城了。”
“不在庸城?你要离开?什么时候?”
“还有事情没解决完,我还有些事要查一查,”厢泉轻轻揉了揉额头,“我何觉得青衣奇盗这几日躲在西街?侍卫多数在西街搜查,那里是个盲点。此外,还有一人脱不了干系。碧玺失踪,最先受怀疑的当然是西街之人。但没有人去找红信麻烦。”
“此话怎讲?”
“红信一个弱女子,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本事。犯了事,定然有人护着她。除了方千之外,还有一人。你猜是谁?”
乾清又愣住,突然醒悟道:“水娘?”
作者有话要说:城禁快完结了~!直到尾声为止都有看头,因为青衣奇盗可没输,输的是易厢泉(这么对他真的好吗!!)
、第六十三章 再逆转
易厢泉深吸一口气,皱皱眉头,理理袖子,准备开口。
乾清瞧那架势,立即察觉出,这正是易大仙准备开始长篇大论解释之时的特有姿态。乾清心里立即敲响警钟——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说话、不提问方能早些结束。
“傅上星、碧玺、方千、红信,这四个人的事儿发生在水娘的地盘,水娘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在碧玺出事的那日拦住官兵。很奇怪,对不对?如今事件明了,我们要肯定一点,就是水娘的立场。她虽然容易意气用事,但是成熟老练且更懂得顾全大局。为了整个西街的生意,她编造的水妖的故事,替红信隐瞒。至于她知道多少、隐瞒多少,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她定然明白红信与此事有关系,明白傅上星的怨恨,明白方千的负心。”
乾清一声不吭,赶紧点点头。
“傅上星固然聪明而且狠心,但是他不如水娘会处世。也许风月女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厢泉又抿了一口茶,冷笑一声,“死掉了四个人,她水娘也逃脱不了干系。一条西街,真的比人命重要?”
乾清赶紧摇头:“不重要,不重要!”他转念一想补了一句,“我困了……”
夏乾清这个人一向是没心没肺,吃了就睡。如今出了事,竟然不出几个时辰,又嚷嚷要睡觉。厢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平淡如水,却带着些许轻蔑,些许责备。
夏乾清永远不成才,别指望着他能顶天立地。
乾清被他一瞪,心里立即不快起来。
“你为何瞪我?我困了,我是凡人,不行?谁像你易大公子,多有本事啊,”乾清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心底还是话语之中都带着几分怒气,“说是什么‘易厢泉能顶一个军队’,结果呢?贼跑了,傅上星死了。若我看,城禁七日你不出现,事情没这么糟糕。傅上星之事,也不过是落个自尽结果。绕来绕去,你看破真相却无力回天,不过是竹篮打水,整个事件回到原点。还不如不去管它!”
堂堂夏乾清若要真心指责谁,谁就能被骂个狗血淋头。他一字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