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墨轩意识到事情不对,问道:“柳大侠一个人来的?柳茗岳呢?”
张伯只是摇头。
樊墨轩镇定地往里面走,发现荣兴桀没跟上来,便回头,见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怎么了?”
荣兴桀一下回过神:“咱……咱们进去……”
原来,之前柳茗岳为救穆念声而得罪了那朱少爷,在刺他一刀时报了自己的名号。而这朱少爷也真的去找了夜刹,出钱要柳茗岳的命。
进去看到柳知秋,已然是两眼昏沉,整个人也失了往日的神采。
“柳叔叔……”荣兴桀轻唤一声,放轻了步子走到他身边,“没事的,咱们一起保护茗岳弟。”
哪知柳知秋听了,用手掩住额头:“没用的,太晚了。”
太晚了……
荣兴桀只觉得心里忽然一下子,就给剜了个口子。虽然一年的时间,跟柳茗岳在一起玩的也不过三两天。可是……
只听柳知秋继续缓缓说道:“他要是告诉我这事,我便也能尽力防着。可就这么一晚,次日早上,就在血泊中了。胸口上一个菱形剑伤……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这么……”
荣兴桀咬咬下唇:“我要替他报仇!我去找夜刹!不,我直接找那劳什子朱少爷!我把他的肉一块块割下来!”
看着荣兴桀这副模样,荣仓朔也一下红了眼,而柳知秋则是掩护了双眼,不出一点声响。
樊墨轩此时道:“若不介意,可否让我去看看柳茗岳的伤。”
柳知秋一下站起来:“不可!他……他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打扰他吗?”
荣兴桀想想这说的在理,便看看樊墨轩,让他别再坚持。
柳茗岳的葬礼缓缓筹备起来。然而荣兴桀还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穆念声。若是没能送柳茗岳最后一程,那日后他知晓了,还指不定怎么怪自己。
想着当初送镖路上遇见穆念声,是往南方走的。荣兴桀打了个招呼,就跟樊墨轩一人驾一匹马向南方而去。
除了每到一处镇子停下来询问戏班子的去向,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赶着,终于在当天晚上赶到了他们搭台唱戏的地方。
戏台上,还是穆念声在唱那出《醉杨妃》。荣兴桀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忽然就抱住停在身侧的樊墨轩,趴在他的肩上呜呜哭了起来。
樊墨轩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等荣兴桀缓过劲儿来了,两人在树下拴好马,从边上绕到戏台后方。
穆念声已经唱完了戏在卸妆,忽然从铜镜里看到他俩,惊讶了好久:“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茗岳呢?”
荣兴桀的身子有些颤抖。樊墨轩暗中捏住他的手,开口平静地将事情从头讲了起来。
等他讲完,似乎声音还回荡在前台依依呀呀的戏曲声中。而穆念声,则是由先前的惊慌渐渐回过了神。
他转过身,正对着铜镜,缓缓拆着头顶的戏冠,却一声不响。
“念声,你说句话啊?还有,准备准备,跟我们回去送茗岳最后一程吧。”荣兴桀声音也呜咽着。
穆念声对着铜镜笑了一下,轻轻唱了起来。依依呀呀的唱词,有着浓厚的土话腔。荣兴桀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穆念声,他唱的就是这首曲子。
“……富贵直到老。”短短四句唱完,穆念声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学的第一首曲儿就是这个。爹跟我说,每次演戏之前,都要把这曲子唱上一遍,就能富富贵贵的,一直到老……”
……
天色已晚,荣兴桀和樊墨轩决定在当地的客栈住上一晚,明儿赶早回去。告别穆念声后,荣兴桀又不太放心地回头叮嘱他一句:“别难过。晚上先收拾下东西,跟你爹打个招呼,明天一起来就能上路。”
穆念声轻笑着,点了点头。
然而次日,回去的路上,已然只有荣兴桀和樊墨轩两个人。穆念声当晚,在他俩走后,吞下了一块银子。这银子,一直给他贴身藏着。是当初柳茗岳给他的。
好说歹说,穆念声的娘才答应让他俩带走穆念声的骨灰。家里几个孩子,穆念声是最不得宠的。而且他们戏班子终日奔波,带着骨灰也不是个事。她说,让孩子死后也安定下来吧,这娃打在娘肚子里,就没在哪处安过脚。
看着老妇人哭的红肿的眼,荣兴桀咬咬下唇,狠下心来抱着骨灰坛子转身。樊墨轩紧贴着站在他身后,放眼所及,是被夕阳染红的一片绚烂。
荣兴桀和樊墨轩的马并排行着。他们也不挥鞭,只是让马儿自己踏着蹄子。夜深了,两人都没停下来的意思。
“墨轩,你记得念声那曲子怎么唱的么?”荣兴桀用两腿控着马的方向,怀中捧着穆念声的骨灰。
樊墨轩静静想了会儿,哼出了调子。
“墨轩,富贵直到老……你说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墨轩,你不骗我吧?”
“不骗。”
两匹马一并走着,将黑夜走成了白天。
柳茗岳的丧礼办得大张旗鼓。荣兴桀不知怎么,听着烟柳庄里传出的嘈杂的人声,心里很是难受。
他和樊墨轩躲开了众人的眼,溜到了烟柳庄后山的一块新坟前。
坟上一块石碑,秀气的字体刻着“吾儿柳茗岳之墓”几个字。
荣兴桀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茗岳弟,看在你叫我几声哥的份儿上,看我把谁带来了。”说着,将手上的骨灰坛子往前递了递。
两手僵了一会儿。当然,没人会接过这坛子。
樊墨轩蹲□,帮着他打开了封口。两人一把一把将骨灰洒在坟上,看着它们渗入土中,最后跟柳茗岳融为一体。
终于,烟柳庄内的前来悼念的宾客陆续离去。樊墨轩问身边的荣兴桀:“你说,为何柳知秋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办丧礼呢?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玄冥教主都来了。柳茗岳不过年将十四,江湖上有这么多有头脸的人认识?”
荣兴桀嘟哝:“我先前也为这事难过着呢。丧礼办得,倒比成亲还热闹……”
还待再说下去,却又被樊墨轩打断:“回去吧。”再看,路口已经停上了自家的马车。荣兴桀只得闭上了嘴,将适才那些疑惑从脑中赶走。
当后院再积起一层薄雪的时候,荣兴桀才意识到,又要过年了。这年关一过,自己便又涨一岁。
若说当初自己死过一次,得来的教训只是对樊墨轩多一个心眼。那这次,两个好友先后的死讯,则是给他一个当头棒喝。
也许,他真的不该抱着再和樊墨轩一起的念头。
即便……即便是他,并没骗自己什么。
院里的雪松针叶上,覆上了一层晶莹的冰。早已老得走不动路的小花蜷缩在树下,汲取着一点点温暖。荣兴桀走出屋子,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呵出的气在清晨的空中凝成一团白雾。
他左看看,右看看,却不见平日一直比自己起得早的樊墨轩,便走到他门前敲了敲。
门在触到他指节的时候,向后打开。屋内空无一人。
“原来,已经到年前了啊……”
荣仓朔捧回来一把爆竹,乐呵呵地在院子放的时候,荣兴桀也跟着乐呵呵地咧着嘴大声地笑着。
荣仓朔冲他吼:“小兔崽子,怎么不来玩?看你老子多厉害,这么多可以一起让它们炸开!”
荣兴桀紧了紧夹袄,也冲他老爹吼:“我穿得太多,不方便动。爹你好厉害啊!”
荣仓朔这边得了荣兴桀的表扬,那边又去找邹桐,要这个大弟子也表扬表扬自己。
空中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也不知是爆竹里炸开的,还是从他们嘴里呼出的。
张伯坐在荣兴桀边上,捶着自己的腿,不经心地说道:“要是墨轩那孩子也在,那多好啊!”
荣兴桀眯起眼,看着又一个爆竹炸开,喃喃道:“是啊,墨轩也在,那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这俩娃还有戏份……大家不要激动……俺顶锅盖逃走
37
37、三十七章 。。。
三年后,石门镖局。
荣兴桀对着账本拨算盘,忽然烦躁地拿起算盘来就晃:“啊啊啊烦死了,算不出来啊!”
荣仓朔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呷着茶对荣兴桀念叨:“要有耐心。你那屁用也没的武功,老子已经不指望你送镖了!你还不给我把账算好,你还准备老子养你一辈子啊?张管家你说是不?”
“啊是是是!荣掌柜说的是!”回答的是个比荣仓朔稍显年轻些的男子,是张伯的儿子。张伯已经回了老家,现在他儿子来接他的班。
荣兴桀恨恨地哼了一声,翻回账本的头一页,又算了起来。
邹桐从院子里走了过来,对荣仓朔说:“师父,我出发了。”
荣仓朔还有些舍不得地从杯盏里抬起头:“去吧去吧。注意安全。”
邹桐答了一声“是”,就走出正门,检查起门口的几辆镖车来。
“爹,让我也去吧。”荣兴桀看着他的背影,可怜兮兮地说。
荣仓朔跳起来给了他脑袋瓜一下:“好好算!都算三天了,还算不出个准数!”说完,就气哼哼地去后院了,留下荣兴桀一人继续苦战。
眼看着开了春,树上的鸟窝也传来叽叽喳喳的叫声,荣兴桀愈发紧张起来。说着自己不在意,可又哪天不是将日子数上几遍呢!
三年啊……这一下分开的真干脆。甚至连江湖上焚炽宫的消息都没了。
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荣兴桀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到邹桐检查好了镖车,又看到他骑上马背,带着一众镖师上路了。
叹一口气,待再抬起头来,面前突然站着位女子。
“哎呀吓死我了……张管家,有人来了!”荣兴桀拍着自己胸口,朝里头看着。自己不怎么管事,还是交给别人去招待的好。
那女子却咧着嘴笑道:“你不记得我啦?我就来找你!”
荣兴桀睁大了眼睛往自己鼻子上一指:“我?你是谁啊?”
女子狠狠地把握在手里的弯月刀往荣兴桀面前的桌上一拍:“我是樊怡汝!你胆敢不记得我?”
荣兴桀也从腰间取下自己的魄影刀往桌上一拍:“我就不记得你!你敢把我怎么样?”
樊怡汝嘴一撅:“我是樊墨轩的表妹。现在你知道了?”
荣兴桀眼神一闪。猛然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名字,还有些紧张。
樊怡汝又道:“托你送个镖。送到焚炽宫去。镖利到那儿了会有人给你的。我走了。”
“哎你等等,我……我没答应接呢!你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镖底呢?”荣兴桀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正好追到大门口。
门口听着的,可不就是一辆马车。车子套的马,一身白净的毛皮,脖子上挂了个铃铛。
樊怡汝已经自顾自骑上了她的马,让马儿掉了个头,指着马车又对荣兴桀说:“你自个儿插个镖旗上去,连镖车都省下了。”
荣兴桀忙不迭跑到马车前,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再伸出来,轻轻撩开垂帘的一角。
樊墨轩坐在车里,对他轻巧一笑。
“我……我可以不送吗?”荣兴桀一脸苦相。
樊墨轩神色暗了暗:“三年前你答应我了的。”
果然,拿出这套来了。
“那啥……我爹让我这几日算账来着呢……先前师兄走镖去了,都没让我跟着……”荣兴桀期期艾艾地,跟那白马蹭来蹭去。
这时,荣仓朔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镖局里传来,并且一路靠近:“小兔崽子,你又偷懒啦!刚瞎喊来什么人了啊?”话说完,人也出现在门口。
樊墨轩微仰下巴,眼睛眯了眯,起身从马车里下来:“荣伯伯。”
荣仓朔眉头皱了起来。他可没忘自家小兔崽子小时候跟这樊墨轩那七七八八的事,可自己怎么一看见他,就啥气势都拿不出来了呢!
荣仓朔轻咳一声:“墨轩啊,好久不见了。小兔崽子算账去,咱俩聊聊?”
“不必了。我只是想来拜托兴桀帮我送一趟镖。”樊墨轩微垂眼眉。
“不可!”“不要!”父子俩同时出声。
荣仓朔还挺欣慰地拍了拍荣兴桀的脑袋,自然被荣兴桀躲开了。“小兔崽子武功什么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三年前答应我了。做人不可言而无信。”樊墨轩轻扬嘴角,毫不避讳地看着荣仓朔的眼说。
“这……”荣仓朔犹豫了。这小兔崽子,怎么什么都不管地就承诺下来了!
“我会保证他周全。”樊墨轩又说。
荣仓朔也实在没什么借口了,只得应下来:“那我让张管家再去联系几个镖师,明日上路。”
樊墨轩打断:“不必,现在即可出发。”说罢,就转身钻进马车里。
荣仓朔揪住了准备开溜的荣兴桀,把他摁在驾马车的位置上:“自己答应的事,自己办好吧。回来继续算账!”
看着爹略显蹒跚却依旧昂首挺胸地走进镖局里,荣兴桀勉强笑了笑,对车里的樊墨轩说:“有种被自己爹卖了的感觉。”
樊墨轩抿着嘴笑了两声:“要是他真把你卖了,我就买你回来。”
荣兴桀忙不迭地把帘子掩好,甩了下鞭在马背上。伴着清脆的铃声和嗒嗒的马蹄声,一辆没来得及插镖旗的马车,载着荣兴桀上了头一回单独“送镖”的路。
荣仓朔一人回了屋,侧着左边坐了一会儿,又“腾”地站起来再侧着右边坐下。终于还是跟张管家犯起了唠叨:“你说小兔崽子,没事儿吧?”
荣兴桀马车驾得无聊,便不由自主地跟樊墨轩说话:“我这么急匆匆地出来,可啥都没带啊……你得管我饱。”
听着车里有翻书的声音,还有樊墨轩轻轻地应着一声“好”,荣兴桀扭扭屁股又说:“还得管住!我要住上房,别把我塞通铺去!”
“我住什么房你便住什么房。”
“嘿嘿,成!”荣兴桀想着,咱不住帐篷了,我看你怎么整占星术来唬我。
可他没乐多久,就发现出问题了。樊墨轩给他指的路,并不是他们通常往南方送镖时走的管道。原本他以为这么走去焚炽宫能近一些,可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他们还是在山间小路里走着。左边是树右边也是树,这可怎么好!
这时,樊墨轩敲了敲车子:“停下来吧,今晚住这儿。先吃些干粮。”
“住……住这儿?咋住啊?”荣兴桀傻愣愣地接过一个馍馍。
“马车里有帐篷。”樊墨轩平静地说,又补充道,“我们都住帐篷。”
荣兴桀狠狠地咬下一口馍馍。
林间选了块空地,荣兴桀忙活着搭完了帐篷。回头一看,樊墨轩已经生起了火,坐在火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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