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已经开启了这么长时间,大半年了,上官靖没理由和这边分不出上下风,连悦华心不在焉也就罢了,就连上官靖的心也不在这上面,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的对,谨慎些好。”印瞳点点头,随后继续看着伏案上的公文。
狸儿抬头看了印瞳一眼,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到现在他们没有任何改变,依旧一起谈心,一起喝茶,有的时候会出营帐看看篝火,看看月亮,一夜无话。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狸儿清楚印瞳这个人,他不是忘记那天的事儿,而是怕自己的尴尬,所以不说,其实,他们都清楚。
江仇领兵出战,带出的部下全都是自己亲自训练的,从他和对方首脑交战时一直处于上风,直到现在两军交战,他们更是士气大涨。其实整个摄鹰王的下属都清楚鹰王的决定,这个计谋还是离先生出的。
己方先占优势,让对方死伤较多之后,再故作疲累,让对方占尽优势,然后尽快撤离,造成对方战争上的胜利,其实都是假象。不过主子就是要让他们查出不对劲,知道自己这边放松警惕,来勾起上官靖的好胜之心,让他战胜之后骄傲自满,不如让他在清楚对方故意放水之后的愤怒与自负。
他们出兵攻来的越早,就越准备不足,自己才越有在人数上失利,在地势上得意的机会。
“杀!!!”
江仇利剑一挥,将来人逼到了五米外,恶狠狠的看着他不能靠近,对方善长枪,适合远攻,自己的剑和对方比不了,实在有些棘手。不过江仇轻功还好,后脚一个用力,腾在空中旋转身子,一柄剑顿时化作千万柄,朝那人过去,那人也了不得,拿出长枪纷纷挡住。
“叱!”江仇吐了口嘴里的痰,这仗要是打丑了,回去又要被小饭给笑话了。
那人也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看举着长枪就要刺过来,江仇横剑欲挡,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个人,浑身黑色,穿着他们军中的衣服,脸被蒙住了看不清,不过手持长枪耍的倒是万分好看。
他的长枪上下刺过去,速度快而狠,借着长枪支撑地面的力量双脚腾起狠狠的踢了那人胸口,那人顿时倒后碰了一口血。江仇看的有些出神,这动作好熟悉,就连这身影也好熟悉,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都……
江仇心里顿时一紧,是他!
一定是他!
他没死,他竟然还没死!
那人的身影如风一般在战争中游走,短时间内就消失在了江仇眼前,江仇想要去追,沙场上有一半的人都是自己这边的,衣服大多一样,根本找不到那个人了。心里的激动久久不能平息,江仇一扬起手中的剑将对方首领的头砍了下来,这仗赢得漂亮,但他们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退兵。
带回了对手的头,光是看他头顶上的盔甲都知道他职位不小,功夫了得就连江仇也差点儿不是对手,印瞳眯着双眼看向江仇:“这仗本该输的。”
“主子,我……我看见他了。”江仇猛的抬头,这个时候的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主仆之分,仅需要一个眼神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印瞳也顿了一下:“你看见谁了?”
“他没死,他没死!我看见他了,我肯定我没看错,那样的枪法,那样的动作,我见了五年多怎么可能认错人,一定是他!”江仇说完这句话,站在一边的小饭听到枪法两个字,顿时也明白过来他们在谈论的是谁。
已经死了将近一年的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又出现?可江仇不会骗人的,他说看见了就一定是看见,小饭一个上前,也不管之前和江仇的别扭,小声问了一句:“是胡亥吗?”
“虽然没有见到他的样子,可眼神错不了。”江仇捏紧拳头:“主子,他就在我们军营中。”
印瞳点点头,挥手让江仇和小饭下去,胡亥,这个名字他快要遗忘一年了,从去年随着大火一起消失的天涯客栈,还有死在其中的百余号兄弟,领头的大冲和胡亥也是他亲眼看见没能逃掉的。他一直以为他们都死了,可三个月过去,他即将出兵,又大半年过去,他已经带着兵马杀进了漠西,这个时候胡亥竟然出现了。
可为什么他出现了也不来找自己?是知道那场火可能和自己有关?若不为自己着想的话,为什么要投入军中,还要救江仇?
胡亥啊胡亥,你究竟……怎么想的。
狸儿看了一眼印瞳,伸手将他眉间的皱痕抚平,轻声说了句:“外界传言沸沸扬扬,都知道是你摄鹰王杀了马贼,他一定也听说了,你觉得他是来找你要个说法,还是重新投入你麾下呢?”
“我不知道。”印瞳低下头,看着伏案上杯中的茶水,一根茶叶在浮在上面渐渐沉下去,他伸手端起那杯茶,伸手揽住了狸儿的肩膀:“今晚,让我单独和他说。”
“好。”狸儿站起身子,胡亥肯定知道江仇认出了自己,更明白既然败露了,必定会找上来。
他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狸儿挥了挥衣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大漠中的神,他不过是挂着这个名字涂有虚表而已。他其实什么也办不到,他可以随时杀人,可以让千万人一夕间覆灭,却不能动摇人的心,一个人的感情是说不出变的也没理由的,如同现在的印瞳和胡亥。
这两个人,他一个也帮不了。
走出了营帐,狸儿一直向外走去,今晚印瞳和胡亥必定会在帐中谈话,他原本是和印瞳住在一起的,现在看来,前半夜是回不去的。
干脆在外头转了两圈,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树林后那个坐在马背上的身影,满身银色盔甲还未歇下来,身后背着弓箭,挺立在那儿也不动弹。
普通人的肉眼虽然看不见,可他狸儿的一双眼睛能观千里,就算那个人隐藏的再深他都能一眼捉住。
一个转身,上官靖发现不对劲,立马勒紧缰绳准备掉头离开,一抹白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你来这儿太危险了。”
“你担心我的安危?”上官靖看向狸儿,对方面对着他,背对着月亮和一片树林,竟然有种沙漠森林中的精灵感觉,美,美得不真实,太虚幻。
“你不该来,更不该想要行刺他。”狸儿看了一眼上官靖背后的弓箭,这个弓箭是他上官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和他大有渊源,弓箭的射程正好可以要了印瞳的命,只要印瞳出来。
“你在意我的生死,还是在意他?”上官靖咄咄逼人,下了马,丢下缰绳朝狸儿走去,高大的身子顿时挡住了那一丁点儿光芒:“你说,你三番五次来我这儿找我,要保住我的命,还怕我夜间行刺,是担心印瞳被我杀了,还是担心我的安危?!”
“上官靖。”狸儿声音不大,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震慑人心的威力:“你不该胡思乱想。”
上官靖被这眼神惊住,也不说话,捏紧拳头:“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你不是知道么。”狸儿背对着他,自己的心软,竟然给上官靖这样的错觉,是他的错,是他的错罢,一开始就不该因为他是迎阳的后人而想要留住他的命,他是生是死,都不是自己能安排的,他该生该死,冥冥中自有定数。
“你喜欢印瞳!呵!你喜欢印瞳,他也喜欢印瞳,我上官靖哪一点儿不好,入不了你狸儿的眼?!”上官靖伸手欲抓住狸儿的手腕,被狸儿一个晃身便躲开了,此时狸儿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微的同情。
“这话,你是对我说,还是对谁说?”说完这句,他便大步离开,上官靖被他这句话给问愣了,回过神来,那抹白色早就不在,这话,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当然是对狸儿,只有狸儿,只有这样的神秘,这样的美貌,这样能震慑人心的气质才能让他上官靖喜欢上。
绝不可能是因为……
上官靖翻身上马,骑着马飞速离去,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一双眼中满是肯定:“不会,不会是因为连悦华,绝不是因为他……”
……
印瞳坐在营帐中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进来,他也耐着性子,将茶杯中的水全都喝完了之后,才慢慢开口:“进来。”
见对方没有动静,便用了点儿力呵一声:“给我进来!”
此时,布帘外才有人掀开,低着头走进来,除了身上的盔甲之外,还有一圈黑色的布包裹全身,半张脸被隐藏在黑布中,一双眼睛因为低着头,被头发挡住,看不清表情。
“在外头站了两个时辰,就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印瞳盯着那个人的头顶,如今他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看不清长相。
“鹰王,没什么要吩咐的话,我就下去了。”那人开口,虽然沙哑,虽然被损坏,但的确是他熟悉的声音不错。
“胡亥,你在恨我。”印瞳捏紧拳头,他想扯开那人的面纱,想看看以往的人到底被摧残成什么模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念让他在自己军中呆了大半年而不动声色。
“我没恨你。”胡亥开口,伸出手,缓缓扯下脸上的面纱,那上面竟然是交错的刀痕,毁掉了他原本俊帅的面容:“甚至为了你,不惜毁掉以往的胡亥。”
、四十一
印瞳看着胡亥的脸,伤痕早就已经愈合,只是上面的刀疤怎么也不能修复,如果不是那双眼睛,或许他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胡亥。印瞳心里很疼,说不出什么感受,此时正襟危坐在伏案前,指甲陷入肉中,他开口:“你的脸……”
“我自己划的,那场大火中,大冲将我一个人推开,我躲在厨房后面的水缸中,出来的时候已经重伤,差点死了。修养了三个多月才好起来,那个时候就听说老大你已经成了摄鹰王了,我就知道你能成功,还听说你这名字的来由,我体谅你的逼不得已。”胡亥脸上挂着笑容,或许不想那么狰狞,看在印瞳眼里却万分讽刺。
“我知道老大你的雄图大业有多重要,我身为胡家后人,本就是印家的世代忠仆,即使事先我和大冲知道你这个决定,也不会退缩,带着笑容去死的。我知道老大你在征兵,我知道你要杀入漠南夺回印家的天下,这也是我们几个忠仆的愿望,所以我不恨你,老大,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理解你,所以才会再次投靠你。”胡亥说到这儿,脸上的表情一顿:“我怕黄臻的手下认得我,所以划了自己的脸,毁了自己的容颜,我不敢与老大相认,我怕老大会再杀我一次,因为我知道这个秘密……”
“胡亥!”印瞳站了起来,听着他的故事,痛的何尝不是自己,一切愧疚全都涌入脑门,但他不允许自己愧疚,不允许自己在胡亥面前有一丝脆弱。他知道胡亥不会恨自己,更不会杀自己,他们世代忠仆的命本就是他印家的,他想要他们生,他们便生,想要他们死,更不许多做说明。
只是……他将来要当上大漠之主,他要成为帝王,他要统领整个大漠,所以他要有王者风范,要懂得收敛自己的真实情感,不可以感情用事,不可以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
印瞳想要去扶起胡亥,想要告诉他自己多恨要用他们的死换取现在的地位,却不可说,不可做。
胡亥抬起头,狰狞的脸上道道刀疤,印瞳眯起双眼,伸出手轻轻抚在那张脸上:“苦了你了。”
这四个字一出口,胡亥竟然就像个小孩儿似的嚎哭起来,一年,他忍受了一年时间,他害怕印瞳会杀了他,他不是怕死,而是怕离开印瞳。他怕自己只有死才能体现出利用价值,他害怕印瞳会毫不留情的将他掩埋,他不过也只是二十岁的少年。
印瞳的手滑到了胡亥的肩膀上:“你跟着江仇,可好?”
胡亥猛的点头,哭的气也没喘稳:“好,好,只要老大你不要我的命,只要老大你还肯让我跟在你身边,怎么都好。”
胡亥最终还是擦干净了眼泪,离开了印瞳的营帐,他前脚刚走,狸儿后脚就踏了进来,胡话方才才离开,说明印瞳现在为止还是安全的。
他掀开布帘,看见印瞳笔直的站在那里,背对着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干练而威武。狸儿没有告诉印瞳,他的背影最好看,若即若离,让人觉得近在咫尺,却又触碰不到,他爱看,却不想看见,印瞳给他背影的时候,便是离去。
“你被他感动了还是他被你感动了?”狸儿看着印瞳,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点儿难过,有点儿不忍,还有点儿愧疚。
“我们这是真情。”印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狸儿的额头,将他的头推开,狸儿忽而一笑:“是啊,世间有很多情,都是割舍不下的。”
“狸儿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情?”印瞳转头,低下头看着狸儿,眼神中带着点儿温柔,伸出手理了理狸儿的头发。
“很久以前的情了,总觉的自己该抛的都抛了,到头来却还是……”狸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印瞳低头以吻封缄,他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伸出手搂住了印瞳的腰,印瞳伸出舌头,与他互相纠缠。
其实他不想听,不想听狸儿的过去,狸儿越是在意过去,便说明他越是个长情的人,其实印瞳早在狸儿往风尘树上挂方大冲和胡亥的名字时,便知道他心善。
狸儿喘得厉害,握着印瞳腰间的手指间微微颤抖,印瞳松开狸儿的口:“我知道你孤独,知道你心软,知道你不舍,不过我印瞳是个独专的人,我不允许你眼里,心里有其他人,一点也不允许。”
“呵呵……”狸儿笑,声音清灵好听。
“今晚撤离吧。”印瞳问。
“好。”狸儿轻笑,然后两人松开对方,印瞳挥手:“来人!发号施令,全军秘密撤离,与演戏时一样,三天内,让他上官靖落网!”
印瞳分三天,将整个七万人大军分三批离开军营。
那天晚上上官靖碰见狸儿回去之后,心里一直都不舒服,越是想要证明他是喜欢狸儿的,便越是想让印瞳死无葬身之地。和连悦华,他彻底闹翻了吧,他清楚连悦华,就算见上面也只是普通的公式化对话,绝不说半句与战事无关的,悦华他……憔悴了许多。
不!他憔悴了,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将军,一个军师的关系,多余的一概不存在,即使以往还有朋友关系,可在那错误的一晚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连悦华……他只是个普通人,像他这样普通的人,怎么和狸儿比,怎么能入他上官靖的眼。
“不可!不可轻举妄动。”连悦华听了上官靖的想法,猛的站起来。
“本将军是命令,不是征求你连军师的意见。”上官靖危险的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