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又淘气了吧,还不快起来!”
爹手里拿着一本书从屋里走出来,佯装着愠怒却满脸都是宠溺。
因为他们的善良和疼宠,我才可以放下在现代的牵绊迅速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爹娘,离儿来晚了。”
我轻轻地说,泪水划过我的脸庞。
我想要一个人呆在这里,但是小黑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旁。我知道那大概是他的职责吧,不过像他这样沉默没有表情的人,的确可以被忽略成空气。
我是后来才决定将爹娘的尸骸安葬在邶城的。他们一生飘摇,应是不喜欢再舟车劳顿、千里奔徙的。邶城虽然是一个鱼龙混杂、民风凶悍的地方,但这里的人却是没有尔虞我诈,单纯率直的。
处理好爹娘的丧事以后,我又在邶城呆了几天。从我进门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的於陵曜终于又出现了。
“公子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就早日回京吧,邶城乃偏僻之地不适宜久留。”
他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言不讳。
“将军这是在赶修离走了吗?”
“我想不需要我明说公子也该明白,那个人……希望你早日回去。”
“可是将军不是希望我不要成为他的掣肘吗?何不将我留在此地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似乎在猜度我的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要要的人,我是留不住的。但倘若你再做出于他和宸国不利的事来,於陵曜宁死也要清君侧!”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绽出淡淡的笑容,以后我会用心去对待那个人,绝不再伤他。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始料未及的,比如我刚收拾好行装准备回京都的时候,邶城却突然告急。有一支军队从邶城侧面悄悄潜入,损毁了邶城与外界唯一的交通要道——九索桥。虽然宸军不善海战,但还是象征性地在近海的地方设了哨岗,根据他们回报正有大量船只从海上涌来,船上悬挂的是莫桑国的旗帜,可是谁都知道像莫桑这样的小国虽善于海战却并不具备这样的军事实力,宸军甚至还不知道那支奇袭的军队是从何而来。
走在邶城的街道上,到处可以看到惶惶不安的脸孔。虽然於陵曜已经下令上缴全城的粮食实行统一分配,禁止谣传任何敌军的消息,加强城楼哨岗等一系列守城的措施,但还是不能消除邶城肃杀的氛围。
在这里早不见当日拥挤的景象,平日略显狭窄的街道如今倒显得宽阔起来,家家户户都门庭紧锁,偶尔能看到一个人影,也是形色匆匆地一闪而过,城里寂静的只能听到巡逻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偶尔几声狗吠。
现在像这样悠闲地在大街上散步的怕只有我一人了吧,小黑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最近他总是沉着一张脸,可能与我陷在此地不能脱身有关吧。倒难得的在那张脸上看到些表情。
我望了望邶城的天空,不似京都的阴霾。因为临近北海,所以这里的气候很湿润,空气里总有一股淡淡的海水味。
人生总是不能圆满,当我放下芥蒂的时候,战事又成了我们之间的阻隔。我想在京都的他是不是已经收到消息,正厉兵秣马为我御驾亲征而来?我们只要坚持到他来的那天就好了。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一样,满心期待着心上人为自己骑白马而来。不,他应该是骑黑马而来。
於陵曜将邶城兵力都撤回城内,就是因为宸军不善海战且兵力根本不足以与那支庞大的海上舰队相抗衡,海上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倒不如死守城楼,等待援军。而现在邶城恐怕最需要的就是粮食和水源了吧。那支奇袭的敌军不仅损坏了九索桥,而且还切断了邶城的水源,而援军绕道而行将多花上半个月才能到来。
我回将军府的时候正好看到於陵曜从府内出来。他看了我一眼。
“邶城告急,为了安全,公子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走的好。”
“多谢将军关心了。”
他朝我略一拱手,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我看着地上被翻起的尘土,心里一惊。这么急,难道出什么事了?
“可以去打听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我转身看向小黑。
他看着我,不说话,似乎沉默就是他的代名词。我知道暗卫从来不做职责之外的事。
“如果邶城覆灭了,你认为我还可以活着离开吗?”
“如果你现在要走,我可以带着你全身而退。”
呃,即墨辰身边的人都这样有自信吗?
“不过,我可以帮你去打听。”
说完他便一闪身消失不见了。其实还是愿意帮我的吧,却要装出一副酷酷的样子。
青岚将一碗小米粥端给我。於陵曜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从全城开始实行粮食分配制度以后,将军府的饭菜便与普通百姓家的无异了,我的膳食自是也不例外。或许再过上几日,恐怕我们连这碗小米粥也吃不上了吧。邶城本就是荒凉之地,自是不会有太多存粮。
小黑很快就回来了。我见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就知道情况一定不乐观了。
“怎么样?” 我站起来问。
“敌军的舰队已经到近海区了。於陵将军正在城楼与下属商量对策。”
“那邶城军队可有列阵准备迎战?”
“迎战?於陵将军的战略应是死守城楼。”
没有吗?我突然站起来,朝门外跑去。
“公子,出了什么事?”青岚在身后叫我,我却没有时间去回应。邶城本就岌岌可危,我不希望再错失这个战机。
等已经离开将军府有一段距离了我才想起应该骑马的,虽然我的骑术很差劲,但也好过这样用脚跑。
突然后面有一只大手抓住我的肩,我的身体就这样飞了起来,在屋顶与围墙之间跳跃。我转过头看着小黑那张酷酷的脸,会心地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后能学会轻G,作为代步工具确实很方便。
来到城楼下,我便看到一片慌乱的景象。士兵们来来往往地穿行,弓箭手在城下列队快速地登上城楼,机弩将一筐筐石头用绳索运上去。所有的一切都是守城的准备。
我知道於陵曜现在就在城楼上,我需要马上见到他,可是守城的士兵却不肯放行,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我回头看着一直站在身后的小黑,他自信可以带我全身而退,那这城墙于他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吧。他朝我点点头,在一处呈直角的城墙下,他抱着我一跃而起,在城墙壁上一蹬,身体便如轻燕一般朝城楼上掠去。
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我们,城楼上的士兵显然是一惊,立刻就将我们围在了中间,小黑拔剑将我护在身后。
“带我去见於陵将军。”
城楼上的士兵都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不决。正在这个时候,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站在城头的於陵曜的注意。他看到我时,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满脸的怒容。
修离之死(一)(倒V)
“你怎会来此,这里是战场,不是儿戏的地方。”
他眼里的轻视让我很不舒服,但我却没有时间和他计较那些,战机转瞬即逝。
“敌军来袭,将军为何不列阵出战,反而是固守城楼呢?”
我的话一出,周围的将士立刻爆发出哄笑声。
“公子还是在家饮酒作诗去吧,打仗是军人的事,你能懂什么?”
“就是……”
……
於陵曜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也没有纵容。我从小黑身后站出来,迎视着周围或轻蔑或嘲笑的目光。
“虽然你们一直极力隐瞒,”我用清晰地声音说道,“但大家心里都明白,邶城现在正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兵力与来历不明的敌军悬殊极大,没有水和粮食,现在除了固守等待援军,别无他法。”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那些人的脸色顿时一片灰败。
“公子既然明白如今只能死守,又为何要大动干戈地来此要求出战呢?”
於陵曜的语气有所缓和,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对邶城的形势了解的如此透彻吧。
“固守并不一定要死守城楼不出,等待敌军来袭。有时攻也是防守的有效办法。莫桑国虽善海战,但却并不具备这样庞大的兵力,那么必是有其它国家与之联盟。那么那些士兵定也是不习惯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此时登陆的敌军必是劳顿不堪,如果此时我们派兵去奇袭,既能重挫敌军,又能长我军士气。”
周围的人都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我,就连小黑那张经常没有表情的脸上也露出惊叹的表情。
我急切地看着於陵曜,他沉吟了一阵,然后转身用低沉有力地声音对身后的传令官说:“列阵,出战!”
我看着迅速集结的宸军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於陵曜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后面的事并不是我能左右的,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初战告捷的消息很快传来,邶城上下顿时一片欢腾。之前萧索的街上这时才有了一些生气,店铺再一次开门迎客,人们的生活略微回复了原来正常的轨道。虽然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并未对敌军造成多大的伤害,却大大鼓舞了军心,也给邶城的百姓吃了一颗定心丸。战争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内乱。
此时莫桑的军队已经全部登陆,驻扎在城外。因为之前宸军的奇袭,导致军心有所混乱,此时他们必不会贸然进攻。这为邶城迎来了几日的安宁和更多的生机,只要我们可以撑到援军到来……
我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望着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儿,这感觉让我想起了在宸宫里的那个小院以及那个宛如神祗般的男人。这时候,他是不是也在,想我?
“公子已经在这里躺了大半天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青岚走过来关切地问。
“如果我不能为这里的人做什么,那就不要乱动,这样就不会饿,还能节约点粮食。”
青岚扑哧一声笑了。“公子还真是有趣。”
这时我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将战甲穿的这样英气又不失威严。
“将军为何站在门外不进来?”
於陵曜倒也不扭捏,朝着我的方向大步走进来。青岚是个聪明的女子,见我们有话说便退了出去。
“公子学过行兵布阵之法?” 早料到他会来问我。
“将军言重了,修离懂得的只是一些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浅显道理罢了。”
我并没有虚妄的语言,我所知道的不是来自“现代文明”,而是在这个世界的磨砺,它让我学会面对不堪的事实和残忍。
於陵曜似乎并不满意我的说辞,眼里闪烁着疑惑的光。
“将军的怀疑完全没有必要,修离绝无其它的目的,也不会再做任何有损于宸国和他的事。我现在做的只是想要弥补之前所犯的过错,修离会和将军一起守住邶城,直到他领兵而来!”
他看着我的眸子,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来:“以后我们的军政会议,你也来参加吧。”
我看着他在微光下的侧脸,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个宸国第二的美男子。会心的笑在我脸上绽开,我可以把这当作是他对我的信任吗?是不是子都也在一点一点消除对我的芥蒂?
军政会议通常是在将军府的书房里开的。对于我的到来,除了於陵曜,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虽然前日我提出的方案让宸军初战告捷,但并不见得这些人的心里就有多待见我这个男宠身份的人。或许他们会认为那胜利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
见我进来,於陵曜微微点头示意我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虽然那些人心里有诸多不满,但凭着於陵曜对我的态度,他们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於陵曜治军严明这是众所周知的。我也没有做作,径直走到那个位置坐下。
他们谈论的是关于边城布防和一些练兵的事宜。我说过我不懂行兵布阵之法,只是在一旁坐着饮茶,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样我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这是围城后的第十五天,那场小小的胜利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它的影响早就被邶城肃杀的氛围掩埋。登陆的敌军已于三日前开始攻城,援军依旧杳无音讯,在邶城的每一天都充斥着绝望,但我们也可以把它叫做希望,至少我们又撑过去一天了,不是吗?
缺乏水和粮食是内乱,强敌虎视眈眈是外祸,内忧外患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人们的心头,百姓惶恐不安,士兵萎靡不振。
每过一天我就在城墙上划上一笔,我不知道我是能等那人骑黑马而来还是看着这座城池被倾覆。
是不是注定我们的爱情又要再一次颠沛流离?我惊讶于我会用那两个字来形容我和他之间。是爱情吗?应该是吧。淡淡的笑在我脸上晕开。
“公子,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青岚在旁边说道。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早就下山了,天地间被笼上一片暮色。
“不,我还想去城西看看。”
青岚看着我欲言又止,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对于我去哪,小黑是从不置喙什么的,他只喜欢沉默地跟随。
城西是每日发放粮食的地方,在那里最能看清邶城的情况有多糟糕。
这里诡异地很安静,却分明满大街都是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或靠墙坐着或直接躺在地上,破烂削薄的衣服裹着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粘着泥的脸上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但眼睛却是很分明的。突出的眼球里散发出一种幽幽的光,那种类似于肉食动物饿到疯狂时看到猎物的光。
发粮的时间在早上,可是这里永远都是挤满人的。粮仓要派重兵把守,防止发生暴动。当我们一出现在街口,周围的人都抬起头来盯着我们,那是一种让人害怕的眼神,或许是把我们当成了会抢食的竞争者了。
人群里也有羸弱的老人和小孩,褐色的皮肤,干涩的嘴唇。他们最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瘦”,一种不正常的瘦。空空的裤管,能在寒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我怕再这样下去,邶城真会出现人吃人的惨剧。我强烈地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罢了。那种无力感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人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地活着。
一阵悠扬的箫声打破了这里诡异的安静氛围。那是一首欢快的曲子,有些像草原的牧歌,总让人想起牛羊成群、炊烟袅袅的美好画面。人们的眼光都转向那个吹箫的灰衣男子,一张平凡的脸孔,却给人一种宁静的温暖。就像喧嚣世界里一股涓涓细流的小溪,神奇般地能抚平一切躁动。人们的眼光变得柔和,眼里的暴戾一点一点在箫声中隐去……
我收起竹箫,那是在来邶城的路上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吹起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