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关于君王的记录都是机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所以他给了我一本最新修订的《宸国史》,那是所有人都可以看的。
宸国史,所有史书里覆盖面最广,语言最精简的编年体,它就像一个刻板的程序,不带任何感□彩地记录下关于宸国发生的所有大事。可就是这样精简的语言却让我泪如雨下。
晟睿六年冬,天狼引兵攻打邶城,睿帝御驾亲征,于达县遭遇伏击,君强行用兵突出重围,急行军七日不休至邶城,解围。俘获天狼皇储尹文浩歌,斩杀其余天狼降兵。
晟睿七年春,睿帝废黜后宫诸妃,坑杀长信宫男宠于京都北郊。夏,立已逝宠臣修离为帝后,封号雅,以帝制举行册封大典。举国哗然,但君一意孤行。随后,立皇长子即墨陵兰为太子,入驻东宫。
晟睿八年春,睿帝于京都观星台设坛立誓,欲踏破天狼河山,让其子民世代为奴。
晟睿九年夏,宸军退天狼于陵兰山脉之外。秋,于陵兰山建立行宫,帝亲至题名锁情宫。
晟睿十一年冬,天狼皇储尹文浩歌被救,睿帝大怒,斩杀所有长信宫值守之人。并于陵兰行宫高台祭祀,誓要倾覆天狼,灭绝尹文一族。
晟睿十三年夏,帝后之躯莫名消失于陵兰行宫,时睿帝正攻打天狼四叶城,闻讯千里奔徙而回。此后,帝一度陷入疯狂,自禁于锁情宫中。大宫女晴雯奉上帝后遗失于邶城之竹箫,帝遂振作。
……
你默认生死枯等,而我明明就在你的面前却不肯告诉你,在一旁看你,我偷偷地尝着幸福,而你却不能看到我,一个人孤独。怕受伤害,却深深地伤害了你,因为我的懦弱,让两个人都陷入煎熬里。如果之前我还有什么犹疑,那么此刻便是义无反顾!
宸国史上最精简的记载,我却透过文字看到这八年所发生的一切过往,它们跃然纸上在我眼前重演。
走出老人的帐篷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发疯般地奔跑起来,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有这么长,我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我要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心仿佛飞起来一般,轻快的跳跃,嘴角已经快要扯到耳根。我太过于急切以至于没有看到营帐外还站着一个人,直到被他拦下来的时候。
“陛下吩咐现在谁也不能进去!”
是上次传旨的那个太监,我发誓我恨极了这种尖细刺耳的声音。
“我有重要的事要马上见到他。”
因为跑的太快,我有些喘不过气。那个人拿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他?就你也配称陛下为‘他’,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有天大的事也休想能进去!”
是不是每一个宫廷里都会有这样奴颜婢膝的人?可是我已经等不及地想要见到他了,我也自信他会很愿意见到我,如果知道我就是修离的话。
所以我无视了那个在故事情节里通常充当路人甲的奴才,转过他就直接朝营帐内走去。
可是我的脚步却在下一刻停滞了,或者说我雀跃的心也停滞了。
“嗯……□……啊……”
“陛下……嗯……用力点……”
即使是断断续续微弱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而最让我惊讶的是那个声音的主人居然是於陵曜!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进去了吧。”
那个太监笑得一脸暧昧,脸上松弛的皮肉扯出皱褶来。
我从没觉得一个人有这样恶心过。
分崩离析
在这一刻之前,我从没有想过要即墨辰为我守身如玉。他是帝王,可以有无数女人和男人,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观念,不会像那些期期艾艾的深宫女子一样翘首以盼只为蒙君王一夜恩宠,但也不会傻傻地以为他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在这一刻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他的独占欲。那是一种强烈的嫉妒心,嫉妒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那个人;嫉妒伺候他更衣沐浴可以接触到他身体的宫女;我甚至开始嫉妒陵兰,嫉妒他和他的血缘牵绊。从营帐里传出的声音就像毒蛇一样一点一点在我身上蔓延、缠紧,直至我快要窒息而死。
废黜后宫诸妃,坑杀长信宫男宠,所以这些年他的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么?废黜将军位,以便留于禁宫之中?
我终于明白自己最嫉妒的不过是这八年来他是他的唯一罢了。
唯一?我从前没有想过,或者说不敢去想的事,总以为奢求帝王的唯一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更何况还是对一个男人的唯一。一生一世一双人,原来我竟是那么想要得到。
“帮我把它转交给陛下。”
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我浑浑噩噩地朝前走去。身后那个太监猥琐的笑脸以及轻蔑的言语,我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毫无目的地朝前走,仿佛一停下来我就会面临奔溃。
这感觉就像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城市里,坐了相反路线的公交车,然后被丢弃在陌生的郊区,没有人,没有路标,只有满世界的荒凉。可是心却一点都不害怕。
走丢了也没关系,因为我的世界已经坍塌。
即墨辰从那个人身上起来,在旁边躺下。
“滚出去。” 他总是习惯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残忍的话。
於陵曜反手解开绑住手腕的绳索,颤颤巍巍地从床上下来。浊液混着鲜血从大腿的根部流下来。即使那个地方已经血肉模糊,即使现在自己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即使每走一步牵动伤口带来的疼痛都让心脏抽搐,他还是挺直背脊,不肯露一丝狼狈。
这些比起自己戎马生涯里所受的伤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遥远到自己快要忘记自己曾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了。
他拾起地上被撕成布条的月白色袍子,无奈地扯起嘴角。人总是在越污秽的时候越是想证明自己很干净,所以自己才这样执恋于白色衣物。
他将袍子披在身上便掀起帘子出去了。没有什么好掩饰的,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即墨辰在床上眯了一会便睁开了眼睛,他讨厌自己的床上留有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任何人的味道。
他坐起来,以手抚额轻揉眉心,即使这样折腾自己还是觉得如此空虚。即使是在释放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轻哼一声,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有任何改变。
居然能撑到现在,连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奇迹。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到底还要过多久呢?
唤一声外面的人进来伺候,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去掉不属于这里的所有味道。片刻便有太监宫女端着盥洗用具进来,这仿佛是经常发生一样,不等吩咐宫女们便迅速地换掉床上的所有被单、锦被以及枕头,清理地上的赃物,将错位的桌椅放回原位。
即墨辰进入浴桶里,将身体完全没入水中。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有一种安全感,温热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这触感就像那个人的身体,暖暖的,化不开的温热气息。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
即墨辰从水中出来,立刻有宫女上前去替他更衣。直到这时他才觉得少了什么,自己似乎已经有一天没有见到那个叫叫二狗的人了。
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太监说:“去叫李二狗进来伺候。”
其实即墨辰也听惊讶自己居然能记住一个奴才的名字,或许,是因为这名字太特别了吧。可是为什么连姓也记得呢?
那个太监连忙要出去,走到门口又匆匆折回来,犹豫着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李二狗给他这枚指环的时候,他就打算要私吞了,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钱。但见即墨辰对李二狗如此上心怕会被拆穿,所以这才拿了出来。
“刚才那个叫李二狗的在外面要求见陛下,但奴才见陛下……不方便,就给拦下来了。”他将那枚指环呈上,“这是那个人让奴才转交给陛下的。”
即墨辰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却在看到那枚指环的时候,整个身体都震动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枚指环。样式古朴的指环上平行凸出两圈环线,在烛火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
那枚自己强迫他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锁情,却在邶城的时候莫名消失,而在八年之后又再次出现。
那个太监见即墨辰的反应如此激烈,便知道自己怕是惹祸了。
“他在哪?” 即墨辰声音平静地问。
那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朕问他在哪里!”
即墨辰突然大吼一声,吓得周围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跪了下来。他总是保持一个皇者该有的优雅和风度,即使是在最窘迫的时候。可是此刻他早已不能顾及那些了,他只要知道那个人的消息,一分一秒也不想延迟。
“他只把……这个交给奴才就……走了,奴才也……”
即墨辰已经等不及他说完便“夺门而出”了,他脚尖轻点便跳上一直拴在帐外的王追,一边在军营里寻找一边下令全军搜索李二狗这个人。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那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李二狗。
即使搜遍军营的每一个角落,他也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或许他已经走出军营了,如是想,即墨辰立刻掉转马头朝营外飞驰而去。
古漠这个地方地势险峻,与外界相通的只有一条狭窄的古道,此地易守难攻,所以宸国大军才可以安然驻扎于此。即墨辰一直沿着这条古道寻下去,却始终没有见到人影,直至追到一条河边。
即墨辰本打算继续往前走的,却看到在河边的荆棘丛里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他翻身下马,拾起那块挂在荆棘上的布料,那分明就是宸过士兵穿的军服上的布料。从旁边斜坡上的痕迹来看,应该是刚刚有人掉到了水里。
即墨辰握着手中那块布料,因为太过用力手臂都在不断颤抖。他望着下面波涛汹涌的水流,眼眶里有晶莹的液体在积蓄。
我终于等到你了么?这次,死也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当我落入水中的时候,我很想说我绝对不是自杀,这只是个意外罢了。虽然我的世界已经坍塌,虽然那种痛让我悲伤欲绝,但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去自杀就已经浑浑噩噩地掉进了河里。
在天狼的国土上有一条美丽的河流,它横亘于天狼中部隐秘的山脉之中,鲜为人知。
它的名字叫索亚。
街角的宿命
索亚是天狼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在这里孕育了天狼国的文明,可是三百多年前索亚便衰落了。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那些被磨得光滑的路面以及林立在两旁的断壁残垣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索亚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但遭逢旱季的时候,索亚河的水位下降,在河口的地方便会形成土壤肥沃的滩涂,索亚人便在上面种植作物,以度过渔获物骤减的旱季。
索亚民风淳朴,在这里的人们都很善良,所以那位老人才会从水中救起满身是伤昏迷不醒的我,即使我的身上穿着敌军的战服。索亚虽自给自足,与外界的交往较少,但战争的阴影还是蔓延到这座临水的小城。
这场因我而起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七年,即墨辰先后吞并并了钩形和墨逸,接着便一路向北攻占半壁河山。索亚处于天狼中部靠东的方面,既不是交通要塞也不具备险峻的地势,或许辰军并不会那么快就染指这片安详的土地,但即墨辰的雄心早已昭然天下,要倾覆天狼河山!这里的局势虽不如外面的紧张,但无论如何也挥不去那片阴霾。
救我的人叫赛特,周围的人都亲切的称他为赛特大叔,他是在索亚河以捕鱼为生的渔民。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大概有十天了,除了赛特大叔便再没有见过别人。
身上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除了头部的伤还稍显严重。我推开赛特大叔家的木门,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我下意识的抬起手遮住眼睛,太多天没有见到太阳,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赛特大叔坐在院子的石凳上,身边堆着白色的渔网,他将渔网拿起来,一点一点地翻找破掉的地方,然后用鱼骨做的针将破掉的地方封好。见我出来,他对我和蔼的一笑。
“身体好些了吧!索亚河的鱼是天下最营养的补品,所以你才能恢复得这么快呐!”
赛特大叔骄傲的说,这里的人都对索亚河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
“嗯,是好多了,赛特大叔又在修补欲望呐!”
我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看着老人娴熟的动作,对于他,我是充满感激的。
“虽然现在还是旱季你才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不然以索亚河的湍急流水,你怕是早就被淹死了吧!”
赛特大叔说他在看到我的时候,我正趴在一桩大林庄上。我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的确很幸运。我坐了一会便觉得有些受不住,早上的阳光也变得灼热起来,刚站起身准备回屋子里面去,突然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我开始做很奇怪的梦,曾经发生过的事一幕一幕在我眼前重演,那个端坐在屋檐下有不屑来回应众人怜悯眼光的漂亮小孩;那个在微光里安静看书,身上带着墨香的子言;还有那个宛如神祗般高贵骄傲的即墨辰以及老槐树下蜷在藤椅上像猫一样懒散的浩歌。
我清晰的记着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可是那些人的模样却像阳光下的水迹,一点一点被蒸发消失掉,不留一点痕迹。我着急的想挽留住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留住。这梦魇就像摆脱不了的桎梏,越挣扎,勒得越紧,我汗如雨下。
“杨裔,醒一醒……”
有一个声音在叫我名字,我能感觉到肩膀被人捏在手中来回晃动。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到赛特大叔那张沧桑的脸上流露着焦急的神情。
“索亚河神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
我疑惑的问,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
“你昨天在院子里晕倒了,夜里出了很多汗,还一个劲儿的说胡话。我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他说你是在河里的时候撞着头造成的。幸好,你现在醒了!”
我眨了眨眼睛,仿佛自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让我疲惫不堪的梦。杨裔这个名字是我告诉赛特大叔的,修离这个名字不能用,二狗这个名字不愿意用。
后面的一切都很正常,我没有再做奇怪的梦,也没有再晕倒,头上的伤也渐渐的好了。我本打算像赛特大叔告辞的,总觉得自己不该这样麻烦人家,可是又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够去哪儿。
我一直在想,那天夜里对于我的冒犯他应该是直到的吧,像即墨辰这样的高手,即便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会被发现的吧,更何况是我的放肆的触碰呢。他或许察觉到什么了吧,只是不敢确认罢了。可是那锁情便是确信的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