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远换上衣服,一边戴手套一边看着眼前并排放着的四具尸体。
“我们拍了现场的照片……”那人继续向他介绍。
“我一会看,请先不要说话。”陆远打断那人,工作的时候他讨厌受到干扰。
看起来是一家四口,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两个看起来应该是夫妻的中年人。陆远大致检查了一遍,特别留意了一下伤口和腹部,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做,他实在已经有了阴影,看到尸体就会下意识地联系到前两次的凶杀案。
这四具尸体符合交通事故的所有特征,没有可疑的地方,他松了口气,摘下手套,在鉴定报告上签下名字。
走到外间,他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原因他知道。
现场照片上能看出来,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母亲将孩子紧紧搂在胸前,并且尽量地转身,用自己的背对着前方,企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孩子多一线生机,但却没有成功。
陆远的记忆里,母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没有印象。肖雨最后的那个微笑,是他对于母亲的唯一感触。当年肖雨在出现异状的时候,也许也曾经像这个母亲一样,想要过保护自己的孩子吧……
陆远给蒋志明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边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去局里报到。
直到现在,他才有了一些空间,开始思考昨天发生的事,考虑孟凡宇说过的话。
哥哥和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42 食灵
陆远人还没进办公室,就被彭安邦在走廊上拦住了,一脸紧张地上下打量他:“你没事吧,你昨天干嘛去了?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
“去了趟陆家岭,”陆远往办公室走,“你有吃的吗,我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
“有有有,”彭安邦冲回自己办公室拿了袋面包又冲了出来,跟在陆远身后,“陆家岭在哪?你去那干嘛?”
陆远想了想,指指胸口:“看看有没有这个吊坠的线索,我在那长大的。”
“……有么?”彭安邦愣了一下。
“没有。”
“有什么要我帮着查的不?我这方面的朋友很多,没准有能帮上忙的。”彭安邦很积极,他对这类事件有莫大的兴趣,当觉得自己有可能亲历时,更是兴奋莫名。
陆远没说话,看着彭安邦,这人和自己说不上有多熟,但至少在同事里,是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一个,不能再把他扯进来了:“也没什么线索可查了……”
“陆远你不够意思是不是,我又不会给你帮倒忙!”彭安邦有点不高兴。
“不是那个意思邦哥,”陆远皱皱眉,“我怕出事。”
“出事?出事就出事了,”彭安邦大大咧咧地说,“人活着有多大意思,每天按步就班地工作,然后老死,一辈子就这么回事了,如果能经历点什么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人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别说出事,死了也值了。”
彭安邦说这话时,眼睛里跳动着兴奋的小火苗,陆远有点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跟彭安邦解释,死都没所谓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他一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对应了。
“说吧!你要真觉得会出事,我就写个遗嘱什么的……”
“邦哥你别瞎说,”陆远拎着那袋面包在彭安邦的嘴上拍了一下,“你要有兴趣,帮我查点资料吧,渡鬼的具体操作什么的,还有,七家园子那边老房子你知道吧?”
“知道,以前是坟地,有很多传闻,”彭安邦盯着他,眼里放着光,“要查?”
“嗯,查到什么千万先告诉我,什么都先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放心!包我身上。”彭安邦拍拍他的肩,心满意足地扭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陆远看着他的背影发了会愣,他知道彭安邦一提这些灵异事件就兴奋,但兴奋到这个地步,还是头一回看到……难道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种事命都不在乎了吗……
进了办公室,没看到蒋志明,两个实习生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翻看着以前的报告,看到陆远进来,马上汇报蒋志明被程波召走已经一个上午了。
“你们继续看。”陆远坐下,蒋志明不在办公室有一个最明显的好处,那就是空气清新。
陆远办公桌的桌面很整齐,上面一个放了几只笔的笔筒和一部电话,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旁边蒋志明的桌子就不同了,光相框就放了四五个,老婆孩子的照片和以前同事出去玩的照片都摆在那,还时不时换一换。
陆远拿过一个,是去年他们技术科组织去市郊一个水库钓鱼时的照片。陆远看了一会,那时的自己谈不上开心不开心,但至少心里没有这么多事,也算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的。可现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他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如果不是还能看到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他都快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放下相框,陆远发了一会呆,脑子里不可控制地开始回想昨天的事。
其实用不着孟凡宇提醒他,陆远也已经对那句“哥哥和我在一起”有了些猜测,而且这猜测尽管一开始是无意识的,但却在很早的时候就有过了。
自己的身体里,不只是自己一个灵魂。
陆远承认自己最初有这个想法仅仅是有点无可奈何地赌气,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却不得不重新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从老屋里看到的肖雨的态度可以发现,肖雨认为陆杰没有失踪,也没有死,她一直追问自己,陆杰在哪里。而且这一点上可以很容易判断出,她找不到陆杰,如果想藏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想藏起来,哪里最安全?
别人的身体里无疑是最合适的。
陆远咬咬嘴唇,这个判断有些让人发冷,但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么那些明明是由他自己做出的而自己又完全没有记忆的事,就可以得到解释。
那些事,不是自己做的,是陆杰。
想到这里,陆远有些冒冷汗,自己的身体竟然不是百分之百由自己控制,这一点不仅仅是害怕,而是愤怒。
陆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叩击着,如果以上的推断都是成立的,那么,陆杰要做什么?
肖雨说,这个吊坠陆杰也想要,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她的猜测?
如果说这个瓶子就是渡鬼用的,是个缚灵瓶,那么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想要,得到了这个瓶子,能做什么?如果仅仅是渡鬼,谁渡不都一样,渡谁不都一样?你用完了我用……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陆远有些心烦意乱,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只是猜测,猜到最后就是一团麻。他趴到桌上,现在所有的线索都直指这个吊坠,如果吊坠的秘密能解开,也许一切事情都能真相大白。
可现在却偏偏是关于它的线索最少,除了知道这有可能是个缚灵工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信息。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孟凡宇,却守口如瓶。
陆远有点绝望,无助得很,这个世界上他认为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一个消失了,一个忘掉了自己,一个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只字不提……
他又想起昨天孟凡宇身上奇怪的变化,那些从左手里散出来的黑雾,那把刺穿了肖雨的黑色雾剑……孟凡宇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陆远在认识他16年之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就像从来都不认识孟凡宇,这是一个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完全陌生的一个人。
陆远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孟凡宇的号码。
“凡宇,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陆远手指捏着眉心一下下揉着。
“嗯,什么?”孟凡宇的声音一如平常。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认识我了么?”孟凡宇笑了笑。
“我现在很怀疑。”
“陆远,我是你认识了十几年的孟凡宇,从来没有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你还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关于眼下的这些事……”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现在没有。还是那个意思,陆远真的搞不懂孟凡宇这是为什么,以他和孟凡宇这么多年的交情来看,孟凡宇实在没有什么事是他这样追问了都还不肯说的。
也许,有些事他不能说?
什么事是让他无论自己怎么要求都不能开口的?
陆远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从孟凡宇那借的书,随手翻开,却看不进去,他只是想把注意力转移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根本没法从这些蛛网一样的迷团中脱离出来。
实习生挺能来事,小姑娘看他一直坐着发呆,没有动的意思,跑到食堂给他打了一份午饭过来:“陆警官吃饭咯,是不是想案子呢,连吃饭都忘了啊。”
“啊,没,案子不归我想,程队那有一堆人去想呢。”陆远笑笑。
“这两个案子算是悬案了吧,一点头绪都没有呢……”小姑娘一边吃饭一边问,“尸体下周要烧了,也许过段时间,这案子就该被人忘掉了。”
“没准是变态杀人狂!”另一个实习生端着饭盒进来了。
“我觉得像灵异事件。”小姑娘说。
陆远笑了笑,没答话。前阵子见了尸体就哆嗦得话都说不上来的两学生,讨论这事倒是很积极,都当技术科这能捞出猛料拍电影呢?
“要说灵异事件吧,倒也像,我那天看报告了,确实是挺难解释的,摄像头不也都没拍下来么,案发时的录像都被|干扰了……”那男生说。
录像被|干扰?陆远想起在韩旭家看到的录像,也是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了干扰。
“你……”陆远指指那男生,一下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何玮。”他站起来回答。
“我叫郭婷婷,陆警官没忘吧?”小姑娘问。
“啊,没,”陆远有点不好意思,“何玮,你怎么知道录像有干扰?”
“……我听说的。”何玮好像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是好了。
“这东西能听说?”陆远眯缝了一下眼睛,这些东西都是凶杀组负责的,一个小破实习生能从哪听说来这些东西。
“陆警官,其实,呃,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副局是我叔,”何玮脸都涨红了,抓抓头发,“我去他家的时候听到他打电话说的。”
“哦。”陆远没再多说,又看了一眼何玮,这小子居然是副局的裙带?
“陆警官,你有经验,你说说,以前你们碰过这种案子吗?完全找不到线索的。”何玮见陆远对于他的身份没有什么表示,放松下来,凑过来问。
“哪能真的碰上这么多灵异案哟,”郭婷婷撇了撇嘴改了口,“这其实就是无目标杀人。”
“可是尸体的状态多奇怪啊,你不觉得很像是取走什么东西吗?”何玮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真恶心,内脏什么的都没少呀,你说取走什么了嘛。”
“……灵魂。”何玮犹豫了一下,很肯定地说。
陆远吃一半饭停了一下,取走灵魂?
“你是市局技术科的实习生,拜托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过过脑子。”陆远看着何玮,尽管何玮的话让他心里一阵翻腾,但做为一个法医,面对实习生时,该说什么还是得说。
“就当是闲聊嘛,又不是正式研究案情,下班时间小老百姓闲聊,”何玮不以为然,“陆警官,你说是不是,这种取人灵魂的事,野史啊传说里很多啊。”
“很多吗?我怎么没听过呀,”郭婷婷来了兴致,“取灵魂做什么啊?”
“我不记得从哪看来的了,反正一种是食灵,就是吃掉灵魂,维持自己的形态什么的……”何玮干脆放下了饭盒,很投入地说了起来。
这话一出来,陆远差点没被一口汤呛着,食灵?吃掉灵魂?
这不是茶。
这是灵魂。
陆远后背有些发毛,看着何玮半天说不出话来。
何玮没有注意到陆远的反应,郭婷婷对他的话表现出来的兴趣让他谈兴大发:“不光是食灵,我记得还有什么缚灵的,就是类似捉鬼……也不算是捉鬼吧,反正是把不属于这个身体的灵魂捉出来……”
陆远没再细听何玮还说了什么,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食灵,缚灵。
43 心魔
何玮的话在陆远的脑子里好几天都挥之不去,但陆远没有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因为何玮也只是一星半点的听说来的,还加上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对于食灵和缚灵,他知道的也仅仅就是个表面。
陆远这两天都在图书馆里泡着查资料,有用的内容却没有查到多少。只是在一本叫《魂说》的小破书里找到了一些相关的内容,对食灵的称呼叫摄灵,听起来似乎比食灵要美好一些,但基本就像何玮说的,就是某些拥有特别力量的灵魂,通过吃掉,或者说摄取其它的灵魂来维持实体。
这种特别的力量是什么,有什么样的能力却没有更多的说明。
陆远很容易就把苏墨和这事联系起来了,因为苏墨似乎并不打算对他隐瞒什么,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告诉过他,那所谓的茶就是灵魂,只是当时自己认为苏墨是胡扯。
苏墨没有生命体症,却依然看上去是个活生生的人,也许就是因为在摄取别人的灵魂才得以维持这具身体。
但书上记载的食灵,也并不是简单的取出灵魂吃掉,而是“须魂魄有隙”。陆远看了半天,没明白这个有隙是什么意思,只好暂时理解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接着再细看,他渐渐地理出点头绪来,灵魂都是具有两面性的,没有完全光明,也没有完全的黑暗。一但这种平衡被打破,才有可能被吃掉。他想起孟凡宇说过,人人心里都住着个恶魔,如果结合他的这句话,就比较好理解了,人心一但恶念被勾起,就是“有隙”,会被食灵者趁虚而入,失去灵魂。
心魔才是魔,一旦内心的阴暗和欲念占了上风,也就把灵魂拱手送了出去。
陆远叹了口气,谁都会有欲望,谁都不敢说自己内心真正的光明磊落,这样说起来,只要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欲望能被勾出来,能被放大,那么就有可能失去灵魂。
彭安邦的电话打进来时,陆远正坐在图书馆最里一排书架前的地板上发呆,身边堆着的书都翻得差不多了。
“你在哪呢?”彭安邦急切地问。
“图书馆,你查到什么了?”
“明天带你去见一个人。”彭安邦的声音里透着点小得意,应该是查到了什么有用的资料。
“明天你有假?”
“请了就有啊,你上个月的假不是一直没补么,现在案子又没我们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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