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袍老人道:“你已知晓我们身份?”
朱衣老人道:“你当然会知道。因为以你的武功,在当今天下,已无第四人是你的对手。”
连城璧缓缓眯起了眼睛。
三人,眼前两人已占了两个位置。另外一个,也自热是天公子。
缘袍老人道:“但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敌手!”
萧十一郎面色已臻至沉凝。
连城璧脸上已失去了笑。他死死握住萧十一郎的手,静默不语。
朱衣老人将目光放到连城璧身上,淡淡道:“所以,你不要妄想对抗他。”
绿袍老人不再说话,但他凝视连城璧,双目极冷,竟电闪一般凌厉决然。
连城璧哈哈大笑起来。
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大笑,与之平素浅笑便是截然相反,此等桀骜张狂甚至生生压过了两位老者的气势。
他说:“江湖本来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但很多时候,武力决不是唯一标准!”
两位老人面色陡然一变。
连城璧不为所动。
他只是握着萧十一郎的手,平稳而镇定得注视他们,淡道:“天公子加注在我身上的屈辱也好,阴谋也罢。总有一日,本少要变本加厉还回去!”
夜幕四合,屋子中灯火明灭。
四人已消失不见。
一名如玉般温润的男子出现在房中,正是这座玩偶山庄“主人”,花如玉。
他面朝珠帘,神色间竟是极其恭敬:“公子真的要将这座山庄赠予连城璧?”
珠帘另一侧,天公子的声音已恢复平素威严冷静:“不错。”
花如玉迟疑道:“可是……”
天公子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追查我‘天宗’之事。如今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就连我也不太清楚。既然他想知道,不如便光明正大让他知道。”
“天宗”一词出口的那一刹,花如玉脸上表情已是扭曲至极!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眼中光芒湛然:“公子是说,借连城璧之手,除去那些人?”
天公子笑道:“呵,不错。连城璧这种天生多疑的人,要他相信,决不容易。”
花如玉眼中自信万分:“越是多疑的人,也便越是小心。对这种人,哪怕属下将真相全部告诉他,他也不会信。”
天公子道:“不错。”
花如玉道:“所以我们就要反其道而行,将所有被我们邀请过的人,全部留给他?”
天公子笑了起来:“你忘了么,连城璧却还有一个弱点。”
花如玉皱眉,半晌才道:“属下愚钝。”
天公子竟似无限温柔得吐出六字:“他信萧十一郎。”
连城璧不仅相信自己,还相信萧十一郎。但萧十一郎究竟相信多少人?
谁又知道呢?
夜色已深了。
连城璧命人准备了一架马车,竟然就这样带着萧十一郎出了玩偶山庄。
他说:“来了这里这么久,也不知具体方位。你我便出去看看,如何?”
萧十一郎自然同意。他迟疑半晌,才道:“你不去找你要的东西?”
连城璧笑道:“现在的玩偶山庄不过一个空壳,找到的东西也不一定是真。既然不一定是真,那便等泰阿来了再找。”
萧十一郎缓缓笑了起来。
马车很快进入闹区,城镇夜市繁华。
连城璧虽说是来确定方位的,却对之并没有太多兴趣。
他只是握着萧十一郎的手,四处闲逛罢了。
然而走了许久,连城璧只觉胃又开始抽痛。
他并非是会作贱自己的人。只是这一世美了味觉,很多时候看到那些精致的菜肴便觉厌恶。是以从得了胃病开始,便一直无太多改善。
他额上冒出了些许冷汗,好在是天色过晚,他又披着斗篷,萧十一郎看不清楚。他轻吸一口气,忍下痛楚,笑道:“十一,我饿了。”
萧十一郎道:“我们去吃饭。”
连城璧叹道:“我并未带钱。”
萧十一郎表情极其莫测高深。
他顿了片刻,才从腰带处摸出他的那破旧的荷包,慢条斯理打开封口,从里面抖出了五文钱。“……”
连城璧凝视萧十一郎的脸,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
萧十一郎轻咳一声:“……我很穷的。”
谁又会相信天底下最声名狼藉、什么东西都取得到的大盗萧十一郎,竟连请人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呢?
连城璧挑了挑眉。他大抵是觉得萧十一郎这般尴尬表情十分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穷不是借口,十一。”
萧十一郎镇定道:“……所以我打算请你吃馄饨。”
连城璧笑弯了眼:“好啊。”
夜色极深,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少了。
这条街上有一个馄饨摊。这摊子似乎摆在这里许久了,这夜里还有几个人吃着馄饨,一边赞着“味道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等等,看起来是经年的熟识习惯。
卖馄饨的老张也已经很老了,须发都已斑白。此刻正坐在那里,低着头默默熬着汤底。挂在摊头的纸灯笼与那块红木招牌已又脏又破,依稀可辨“三文馄饨……”几字。
他虽是衣衫褴褛,但脸上却带着种乐天知命的笑容。别人虽认为他日子过得并不怎样,他自己却定是觉得很满意的。
这样的人,也许是靠着卖几碗馄饨吃饭。但他又不会太在意酒足饭饱之外的钱。顾客们若不给钱,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刁难。
萧十一郎一向很欣赏这种人。
他看了眼招牌,便道:“来五文钱馄饨。”
老张默默应下。
他招牌上虽写的是三文钱一碗,但只要碗够大,哪怕一两银子,一样能卖。
馄饨很快就好了。
萧十一郎又问老板要了两杯热水,一杯泡了勺子,一杯递于连城璧解渴。
连城璧心中极暖。
馄饨皮子薄,只沾了零星肉末,又拿着那一锅清水来煮,显然是不会有太多油水的。但它重汤料,也便是碗中的汤水,才是猪骨汤。萧十一郎泡了许久,确认不再有油脂飘开来,才甩甩干,递给了连城璧。
这些年萧十一郎穿的衣服虽然面料依然不怎么样,却已不像当年那般,半年也不换一件。
他的头发虽然也是凌乱不堪,但也不会像他们第一次见面,蓬头盖面地只看得清他的眼。
他从前是决计不会如此在意干净与否的。
哪怕十天半月不洗澡、不穿袜子便套靴子也是常有之事。风四娘从前就嫌弃他这般蓬头盖面,每次见面都要埋怨一通。但若如今风四娘看到他做这等动作,说不定已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但萧十一郎却并无任何不适,他甚至乐在其中。
能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任何改变,总是让人愉快。
连城璧含笑握住。
眸光跃动,只静静注视萧十一郎,温柔道:“一起?”
萧十一郎轻声道:“我不饿。”
连城璧也不说话,只是勺了一只馄饨,递到他嘴边。
萧十一郎垂眸看着那一只尤散着热气的馄饨。
良久,才张口吃了下去。
连城璧支着下颚,笑弯了眼:“好吃么?”
萧十一郎抑制不了心中柔情,点了点头。
连城璧便扬起了笑容,自己也吃了一个。
他吃不出味道,却也觉得这一只热馄饨十分不错。他便又给萧十一郎兜了一只,再自己一只……
这一夜很长。
萧十一郎觉得不可思议。
前一刻还在为打赌赢了玩偶山庄而满心喜悦,后一刻便被两位老者阻截,之后他们竟是抛出了山庄,出来吃馄饨。
人生简直不可猜测!
他静静凝视连城璧,灯火氤氲里,连下颚弧度都是不可名状的温柔缱绻。
渐渐渐渐,便痴了。
也许穷极一生,都是这般无怨无悔的痴迷。
正文 55、崖下活人(一)
()55、崖下活人(一)
翌日依旧晴天。
冬日似乎已过去了,整个小镇都沐浴在璀璨阳光里,远远瞧着十分温暖。
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已开始往回走了。
连城璧向来不喜欢骑马,这一次归去玩偶山庄却并没有坐马车,反而是与萧十一郎并肩策马。
微风拂过,带着阳光温暖的韵味。马蹄踏在青草之上,偶尔还能闻草叶清香。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温馨,安宁。
连城璧心情很好。
他面上虽总是带笑,但大多时候心情却并不好。算起来真正悠然愉悦,大抵也唯有在萧十一郎身边。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鼓乐声,侧目便能瞧见一行人马,自远处缓缓而来。
无论这队伍里有多少人,总有两个地方无可忽略。
第一是新娘子坐的花轿,第二则是高头大马上满面得意的新郎官。
显而易见,这自然是迎亲的队伍。
萧十一郎曾也想将来会这般得意洋洋地娶一个女人,但这个愿望早已如烟消云散。
他只是想到了四年前。
彼时尚是姑苏秋日,银杏叶落满地。而他站在姑苏城墙之上,看那一场轰动江湖的婚礼,十里红妆映染天幕,甚至刺目得叫他连眼眶都红了。
无人可知,那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哪怕是萧十一郎自己,也断不明了。
现在萧十一郎又想到了那些切肤之痛。那些东西他也许永远都遗忘不了,纵然如今连城璧就在他身边。
有些东西,不是想忘便可以忘的了的。
他转头看连城璧。
一袭青衣的贵公子淡淡注视着前方迎亲队伍,目光平稳且淡漠,唇角又恢复那般三分谦逊七分矜持的笑。
——因为这个新郎,还是个熟人。
新郎正是杨开泰。
那么新娘是谁,连城璧大概也能知道了。
他这才转头看萧十一郎。见萧十一郎目光之中是来不及掩饰的复杂,微微拢了眉。但他并不询问,只是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笑道:“十一,我看这亲大概是成不了了。 ”
连城璧向来是君子风范。萧十一郎虽被他逗过多次,但如今日这样,还是头一遭。
萧十一郎眨了眨眼睛,有些怔住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君子呢?人家还没拜堂,竟就在一旁诅咒人家成不了亲?
难道那新娘子,还是他喜欢的人不成?
萧十一郎很想笑。
但下一刻,他已毫无顾忌地笑了出来。
因为轿帘突然掀起。红绸衣、红绣鞋,满头凤冠霞披……穿戴得整整齐齐的新娘子,竟突然从花轿里飞了出来。
——除了他们,所有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新娘掀开红头盖,脸上的白粉簌簌往下掉。她像是想要拍萧十一郎的肩膀,但萧十一郎还坐在马上,她使劲跳了两次,似乎是凤冠太过笨重,她怎么也跳不起来。
萧十一郎笑的更大声了。
——能让他笑地这么没心没肺的人,这世上也就一个风四娘了。
上一次见面,她被连城璧散了功,学着她最厌恶的淑女模样,乖乖坐在无垢山庄里赏花。
这一次见面,她已坐在别人的花轿里,漫不经心又心安理地享受着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
但无论在哪里,风四娘总有让他大笑的本事。
风四娘佯怒道:“喂,你笑屁啊!”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动人,哪怕是只听声音,都知道这个新娘子决计是个美人。
她不开口时,白粉已掉的十分起劲。她一开口,连城璧忍不住策马退了几步。
萧十一郎还在笑,连城璧淡道:“正是笑屁。”
萧十一郎笑的更夸张了。
风四娘勃然大怒!她眼中的喜悦已经不见了,满脸戏谑又变得像死鱼一样冰冷:“喂,你怎么又同这个死疯子在一起?”
萧十一郎这才不笑了,他还没回答,便听得身旁连城璧淡道:“又与你何干。”
杨开泰已从震惊中回了神。
他额上沁出了冷汗,下马疾步走到连城璧身旁,抱拳一礼:“连兄在此,怎不通知在下,好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连城璧温和一笑:“吉时将近,你我此刻续旧,怕是不妥。”
杨开泰平素脑子不怎么样,如今却忽然开了窍。 他转身,浑身气质突地一变,满脸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你,你快点回去轿子里……你怎么就出了轿子呢?”
风四娘白了他一眼:“我喜欢出轿子就出轿子,我喜欢不出就不出。你管得着么?”
杨开泰满头的汗又疯狂滴下来了:“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你……”
杨开泰这人本来紧张就要结巴,如今这等尴尬被连城璧瞧见,更是说不出一句话了。
萧十一郎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开口道:“你这样的新娘,还有几个人敢娶?”
风四娘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又不要你娶,你啰嗦个屁。”
她虽然这样说,但心中苦涩寂寞究竟几许,又有谁能明白?
——谁也不会明白。
杨开泰擦了擦汗,对连城璧尴尬笑道:“呵呵……呵呵,内人愚昧,叫连兄笑话了。”
连城璧笑而不语。
风四娘怒道:“谁是你内人,谁又愚昧了!”
杨开泰额上冷汗滴答,这个为风四娘痴狂的傻子,能这般忽略风四娘感受,已将至极限了。
他自顾自继续对连城璧道:“呵呵,叫连兄笑话了,连兄笑话了……”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几个字,连着对连城璧说了十几遍。
连城璧敛眸,笑而不语。
这个时候无论他开口说任何的话,杨开泰都会更加尴尬。而君子,是决不会让人这般难堪的。
杨开泰已是病急乱投医了:“连兄笑话了……呵呵,若是如连兄与嫂夫人那般……想来今日也不会这般……”
风四娘怒极反笑,笑声像铃铛一样好听。
无论何等时刻,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一个足够完美的女人,都是大忌。但显然,杨开泰还不知自己已犯了错误。
萧十一郎脸色已变。
这个世上若还有仅一个名字,便能叫萧十一郎抬不起头来,恐怕就是沈璧君这三字了。
连城璧却淡道:“我与她已和离。”
杨开泰还想说什么,听到这一句话,只能站在原地“呃、呃、呃……”地说不出一个字了。
连城璧一字一顿道:“是我对不起她。”
杨开泰傻呆呆看着他,就仿佛连城璧那张俊美的脸庞,忽然开了花。
他忽然被重重地打了个耳刮,甚至连耳朵都嗡嗡响了起来。他单脚点地,头晕目眩地原地转了个圈,分外搞笑得以着狗啃泥姿势扑到在地。
连城璧的眼中只剩怜悯了。
杨开泰尚未来得及反映,风四娘已豁然拆了凤冠,嘭一声,将之弃在地上。
天地死寂。
迎亲队伍中的几百人,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眩晕渐消失,阳光洒在杨开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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