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实头也不回地打电话叫人,吼得声音更大:“车里呆着,门锁好,别出来!”
“那个穿黑色半截袖的,挺高挺壮的那个!”
杨瞳吼完,坐在车里想了想,还是觉得气不顺。白白挨了一爪子,不自己讨回来,这辈子都要膈应得慌。
这么想着,杨瞳理了理头发,在脑后挽了起来,把鞋跟提上,拍上车门又回去了。
按时间来算产妇已经进病房了,床位号还是杨瞳安排的,她自然摸得清位置。往住院部走的时候撞上一个人,脸部轮廓很立体,高高瘦瘦的。穿着套头的连身长裙,踩着一双卡洛驰基本款,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斜刘海翘起来,有发带箍过的痕迹。看样子来的过程很匆忙。
杨瞳本就是一肚子,被那个人撞了一下,晃了晃摔个屁股蹲,这下就更生气了。
谁知那个女人像是没听到杨瞳的叫唤似的,竟然半点自觉都没有,自己没站稳就迈开脚继续朝里走。
杨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三两步追上那个女人,按在她的肩上让她停下来。
女人不解的回头,看着杨瞳眼中渐渐清明。
杨瞳在心里冷笑,哼哼,还算有点道德,知道自己犯错了。快道歉吧!道了歉我就原谅你!
女人盯着杨瞳看了半天,在杨瞳的期待中开口,询问:“小护士!刚送来的一个产妇,三十五岁,白白胖胖的,挺温顺的,叫穆林洁!是在哪个病房?”
……我去你大爷的!
杨瞳气得不行,握着拳头等着女人:“你撞倒我了!”
“啊?”女人是真慌张,杨瞳指出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抱歉,我走太急了。你这是刚从手术上下来吧?是穆林洁的手术么?她怎么样?现在在哪个病房?”
你当我是百科全书?
杨瞳愤愤地丢下一句“我不知道”,伸手就要去推她给还回来。女人撤了一步避开她的手,定定地看了片刻就明白了。
杨瞳没得逞,正懊恼着,女人又后退两步,郑重地说一句“抱歉”,转身就跑走了。
这一晚上净遇点儿什么人啊!
杨瞳揉揉屁股继续朝电梯走,直接上七楼。
下了电梯老远就看到杨实跟那个黑短袖在大厅里推推搡搡,几个小畜生要拦杨实,医院领导去挡黑短袖,现场一片混乱,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要打就打呗,磨磨叽叽得还不够耽误工夫。不过也刚刚好,姑奶奶自己来。
杨瞳眯了眯眼,踏着大步朝那边走。黑短袖看见她更激动了,叫着“你个小护士还敢回来!”,在领导老头子们的包围圈内挣扎起来。杨实回头也看见了,冲着自己倒是比之前的火气还大,教训儿子似的骂起来:“你来干什么?闲得啊?”
嘿!还真稀奇了!我挨了打还不能来还手了啊?
还有没有道理?
主任见状忙在中间打哈哈缓和气氛:“小杨你回来了就好,有话咱们好好说,别都在这儿站着。小杨小杨,快来,来叫你哥哥,咱们去办公室谈。”
这态度也太明显了!凭什么叫杨实走,怎么不叫那群畜生先退开呢!
杨实甩开主任,动作太大,碰掉了主任的眼镜。主任的脸就彻底黑了。
杨瞳举着胳膊过去,把伤口亮出来给那个黑短袖看:“我说,这算故意伤害吧!”
“我故你大爷的!”
杨瞳的话没说完,背后一声尖利的吼叫。就连一旁的杨实都没反应过来,杨瞳也根本来不及回头。碎裂声在耳边炸响,同时伴随一阵剧痛。
杨瞳觉得眼前黑了一下,耳边全是“嗡嗡”声,把人群的吵闹隔开了。后脑热乎乎的,从上往下蔓延。
真糟心!这没轻没重的手欠小姑娘,怎么能拿玻璃瓶上呢!
杨瞳抓着身边杨实的胳膊才站稳,眼前还是一阵一阵的发黑,一甩脑袋天旋地转。缓了好半天,这股劲儿才过去。
要么说这一天倒霉。挨的那一爪还没还回去,又被人闷了一个玻璃瓶。
杨瞳又疼又生气,顺手抓着杨实就朝那个手欠小姑娘抡了出去。
小姑娘到底还是小,没经过什么事儿。一见手下出了血,当即就吓慌了神,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那边杨实也是急着看杨瞳的伤势,又恨不得立刻去抽那个小姑娘一顿,心烦意乱的。
两个人都没心理准备。杨瞳那么一抡一推,就把杨实当个大型凶器给砸了出去,刚好撞得小姑娘退后两步摔了个屁股蹲。
这么一摔倒好,小姑娘手掌按在了碎玻璃渣上,两个呼吸的时间,就痛地哭起来。
哭毛线哭,我比你还疼还不好!
杨瞳晃晃悠悠朝最近的病房走,杨实当她要找个地方歇歇,急忙追过去,被黑短袖给缠住,两人又扭打在一起。余下几个人都嘴八舌地围着地上的小姑娘,一个中年男人拉着领导要求尽快给小姑娘包扎。
主任半跪在地上看小姑娘的手,竟然没有一个人跟过来看看杨瞳的情况。
杨瞳进去晃了一圈,看见那个叫穆林洁的高龄产妇苍白着脸自个儿躺在床上,紧张地盯着自己,眼睛中全是恐惧,显然是怕得要命。杨瞳打了个手势,低声道:“抱歉。”
没等产妇理解过来,杨瞳从准备换的药品盘中挑了一瓶大糖拎在手里,转身的同时说道:“放轻松,打不进来的。你好好休息,不然过了月子浑身毛病。”
“你……”产妇叫了一声,对上杨瞳的眼,柔声道,“谢谢你。”
杨瞳没再接话,转身时眼前一黑,原本就晕乎的脑袋撞上个人之后就更是天旋地转。
勉强稳住身形,杨瞳眨眨眼,看到一张很欧美式的脸,轮廓清晰明朗,头发胡乱扎起来,流海翘起来一点。
这不就是楼下撞自己那女的么!
杨瞳迷糊糊地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皱着眉看看她,又低头看到她手里的玻璃瓶,慢慢睁大了眼。
女人突然抬起手臂,双手发力猛地推在杨瞳身上,爆呵一声:“你做什么!”
杨瞳冷不丁被她推了出去,撞到移动的医用推车,又后退两步磕在矮脚柜上才停了下来。
金属翻倒撞击在大理石上,玻璃针剂碎了一地。巨大的响声突然爆裂出来,产妇被吓了一跳,正在熟睡的宝宝也立马哭起来。
女人从杨瞳身边跑过去,对着产妇一阵安抚,半晌才弯腰拍着包被中的小公主哄起来。
妈蛋这么护着那个手欠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瞳撑着柜子站起来,回头看她认真的样子,咽下一口气。
我先去解决那个手欠的短发小姑娘!这笔账以后再跟你算!
杨瞳拍上门又冲着大厅去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杨瞳又挤到人群里,赶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手臂扬起再落下。厚重的玻璃瓶砸在小姑娘头上,没碎没裂,震得杨瞳虎口都是麻的。
小姑娘白眼一翻昏了过去,酒红色的短发散乱了,遮住眉眼。杨瞳丢掉液体瓶,满脸得意。
熊孩子小时候没教育好,必须得让你吃一回亏才行!
耳边全是吼叫怒骂声,以杨实的嗓门最为突出。杨瞳皱皱眉推开他,眯着眼找到那个黑短袖。
黑短袖已经是暴走状态,撒开蹄子拱着牛角就朝杨瞳冲了过来。
杨实在旁边推了杨瞳一把,把她揽到身后挡了个严实,也冲着黑短袖去了。走廊上哗啦啦来了一大波人,是杨实刚刚电话里叫来的伙计,一个个趿拉着拖鞋一身烧烤油烟味,很明显是从路边摊上赶过来的。
还欠了一爪子没挠回去,心里痒得要命。杨瞳看面前闹成一团的人,也知道自己是没机会插上一手了,这三道道算是白挨了。
杨瞳转头看看被自己拍上的病房门,现在要是一开门保准吓哭那个产妇,小公主也得受惊。门不能开,被那个高个子女人给讹的那一把也不能去找她要。杨瞳满心烦乱地在原地转圈,看杨实领着那帮二痞子祸搅。
一场架打成群体斗殴,保安队全体出动,一直打到警车开过来。
好,中场休息。
杨瞳也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
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家老爹也只是个生意人,见到当官的矮三分,逢年过节送礼都送不过来,更别说实打实地去得罪了。况且杨老爹大半辈子的活动范围都是在下边的孟良城里,今年才在市里买了房子搬过来,在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
市里倒也不是没有熟人。现今人都想着往高处走,来市里发展的人越来越多,不乏跟杨老爹有些交情的。但再有交情,那也压不过地头,不是蛇,是龙。
再看那小姑娘猖狂的样子,不用猜也是宠得无法无天的那种。这冷不丁让人给闷昏过去了,不闹才怪。
就是亏了杨实打冲锋,受害也会是首当其冲。
一大帮人都转移到院长办公室,杨瞳整理好护士服,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脚拿冰袋敷脑袋。
不知道小姑娘是手劲儿小还是不敢下死手,杨瞳后脑肿了个包,但口子并不大,连缝合都不用。反观自己那一下可是实打实地敲了上去,到现在手还在麻软。
真过瘾!
临时赶过来的院长跟领队警察凑到一块儿嘀咕了半天,几次都是领队要走,院长又把他拉了回来,又是一阵嘀嘀咕咕。烟递了几次领队才收下,故作为难色,勉强应了句:“那行吧,不过要赶快。”
说完他就出去了。
杨瞳冷眼看着这群打官腔的领导们,撇了撇嘴。
要私了,这倒是合我的意。
第3章 三
门一关,院长拿了盒烟凑到黑短袖那帮人跟前让。杨瞳瞅着就不乐意了,直截了当地开口:“院长,这边还有人呢!”
杨实那帮伙计跟着瞎起哄,对面黑短袖也是叫嚷着“有什么意见”,场面又要躁动起来。
院长劝了半天,转到办公桌后边取了两盒软中华送到杨实手里:“都有的,年轻人别心急嘛!还有你这个小护士,嘴是真快!”
呸!一边放首位,另一边烟好,看起来好像是很公平。怎么不说那边是一个挨一个的敬,就差亲自点火了,这边丢出来两盒打发完事,态度差得十万八千里。
老狐狸狡猾得狠,这是在安抚杨实的基础上向黑短袖那群人传达自己的意思:“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这帮用钱就能打发的小混混不用在意。”
这会儿是给了杨实好烟,指不定一出门就立马给黑短袖补上。
杨瞳看明白了,杨实也明白,但是那个黑短袖没明白。院长刚丢下烟还没来得及转身,黑短袖不满意地抱怨起来:“还有软中华啊?”
杨瞳咂咂嘴,重复一句:“哟!可不是,院长这儿还有软中华呢!”
一句话拐着腔调说,就有了别的意思。
院长不动声色地取了根最普通的烟点燃,摸摸自己的光脑门:“攒了两盒,还真能用上!哎呀年轻人啊,凡是都那么大火气怎么能行?有事儿好好说。”
黑短袖一拍桌子:“院长,我小妹可还在产房里躺着呢!”
“是病房,你小妹十几岁进产房?”杨瞳好心纠正。
黑短袖气地又拍一把桌子,震得打火机都跳了跳:“你持凶器伤人,别想逃避法律责任!”
呦呵,还懂法呢!
杨瞳白他一眼。杨实把一袋子玻璃渣放到茶几上,接过话茬:“这上边可还有你小妹的指纹和我小妹的血,这就是持凶器伤人的证据。”
杨实一个伙计冲杨瞳挑挑眉,又拍拍自己的包,贼笑起来。这兄弟倒是利落,不光扫了玻璃渣,连自己打人的那个大糖瓶子也先捡了给装回来了。
院长插话进来:“要说啊,你们两拨人谁都不是好惹的。有话这么坐下来慢慢说多好!杨瞳你这个小护士啊,也真是半点不服人。她都摔倒扎破手了,也出了血,你就当是赔你的,算了吧,结果还往上冲。”
一口一个“小护士”,我是个子矮了还是胸小了?
杨瞳坐直身体看着院长:“院长你说这话就是偏向了啊!她手破了那我扎的?那不是她自己摔跤给扎的?哦你说,我路上被人偷了一百块钱,结果小偷上厕所自己掉了十块,那我就不用找他还钱了?”
“那还不是你们撞的!?”
“她之前还推我好几把,我只还她一下还想怎样?”
她这么一打岔,黑短袖就迷糊了。其实严格划分责任的话,“杨瞳推小姑娘”和“小姑娘扎破手”之间是有必然的因果关系的,也就是说小姑娘流血就是自己的错。再说了要求小偷还钱是维护自己的权益,但是被打了就再打回去这绝对不能说是正当防卫。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打比方。
黑短袖脑子有点缺,院长精明透顶,瞥杨瞳一眼,却没接话。
黑短袖在这儿占不到便宜,怒气冲冲地问:“那你抽我们的那巴掌怎么说!你不打她,她能拿瓶子打你么!”
“就是呀!”杨瞳瞪着眼一脸惊奇,看稀罕似的看着黑短袖“她不打我,我能抽她么?你说她不是找抽来的?”
“你还放屁!看我今天不抽死你!”
黑短袖捋捋根本不存在的衣袖就准备上,杨瞳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摔了冰袋,撞在茶几玻璃上发出脆响,继而滑落到地上:“你敢动一下试试!”
院长看黑短袖一眼,语气不善地呵斥:“坐下说!刘队还在外边等着,要打去局子里打!”
黑短袖气哼哼地坐下。
杨瞳举着胳膊:“跟她的事儿说完了,来说说你的!你一个大男人,上手就抓。怎么?看我小姑娘瘦胳膊瘦腿好欺负?这么长三条,以后要是留疤,你怎么说?我可是已经拍照发微博求证了,你别想赖!”
黑短袖刚准备开口,杨瞳又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是,我说了个歧义词,造成你们家属的误会,这是我的失职。”
“你……”
“我已经道歉了。宝宝爸爸本身就有心脏病,因为我的失误造成发病,这个责任我可以承担。但我想,我该承担的是使他的身体恢复到我说那个歧义词之前,而不是承受你们的暴力。”
“我……”
“动用武力有什么好?把我的胳膊抓破,让我留下伤疤,对一个心脏病患者有什么好处?这中间有什么必然联系,请你做出明确解释。”
“我……”黑短袖一甩胳膊,“我跟你说这么多干嘛!”
对啊!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
这伙人权势滔天,自己和杨实都是最底层的上班族,躺平了让他们碾压也是哼都哼不出声。黑短袖也实在是没必要和自己费这口舌,回去动动手脚,要官面上告还是私底下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谁知道这家伙这么蠢,说到现在才意识过来。
“你这个小护士,”黑短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排班表,哗哗翻看之后,“姓王是吧!”
“不是。我姓杨,杨瞳。”
老王再损,也只是妇女的小肚鸡肠,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这人烦归烦,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