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扬起的微笑,熏得孩子的脸腾地通红。等到马车离开,孩子急急拉住妇人的人直喊:“娘,娘,你看到了没,那位公子笑得好好看!”
那样子的笑,可不是像妖怪一样的漂亮。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却没有如孩子所说的一直往城西去,而是在京城最大的一家客栈前停下。店小二殷勤地走上前来拉着马车去了后院。男子望了眼身后慢慢走着的年轻公子,问道:“公子打算在京城住多久?”
“不会很久的。”纱帘下的笑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就快结束了,就算那孩子还忍得住不出手,那个人也一定没这个耐心。
男子静默,像是在沉思什么,半晌之后才出声说是去找掌柜的安排上房好作休息。他快走了几步,身旁有人陆续擦肩而过,公子的声音却在这时又突然响起:
“你,在心疼那个孩子对不对?”
男子没有作声。也许,他是无法作出任何的回答。
、第十三章 找茬(2)
下朝回府的路上,沈如的轿子无意间撞上了二皇子妃的车驾。本就不宽敞的街道,因为皇子妃的飞扬跋扈不愿退让变得拥挤不堪。
“这里不是由你一个粗使轿夫说了算的,滚开,让你们主子出来说话!”狗仗人势的皇府随从大声叫嚷道,一把夺过马鞭就朝对面轿夫身上抽去,“可知你当的是哪位贵人的驾?这里面坐着的可是当今二皇子的王妃,那可是未来的国母,你个马夫居然还不让你们主子给我们王妃让出一条道来!”
马鞭抽过去的时候用得是十足十的全力,沈如的那名轿夫本就是寻常人,根本来不及躲开这一鞭,伸手想要挡住自己的脸。不曾想,那一鞭抽过来许久,身上脸上却连一点痛觉都没有,于是大着胆子放下手来——鞭子抽过来的那一端正被鸣泱紧紧抓在手里。“鸣……鸣泱公子?”
“鸣泱公子?”随从皱眉,“你又是什么人,叫什么公子的是哪里的下人?”
沈如安然坐在轿中闭目养神。二皇子妃的车驾并非是他撞上的,但皇室的人能不正面冲突就不去冲突,这是他为官多年的经验。鸣泱的出面,也是在他的首肯之下的,毕竟那位王妃的气焰实在是太盛了。
“在下鸣泱,不是哪里的下人,在下是沈大人的随扈之一。”鸣泱收回手,挡在了轿前,“无意冲撞王妃车驾,还请见谅,我家大人的轿子这就离去。”说着,正招手让轿夫重新抬起轿子走人,却见那随从气焰极其嚣张地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动作,“我家主人已经让步了!”
“切,沈大人?谁知道你家大人是什么官阶的下等官,我家王妃可是金枝玉叶,今日的冲撞让王妃玉体受惊,你以为你家大人的一句话就可以得到王妃的谅解吗?”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鸣泱幼时也是家世极好的,后来到了沈如身旁做这个寻常人做不得的随扈,也是未受半点委屈,今日遇上这般胡搅蛮缠的人居然也生出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若不是对方是二皇子妃,若非不是因为爷不愿惹事,这个随从他一定会狠狠教训一顿。
“你是唤作鸣泱吗,”马车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二皇子妃终于撩开帘子走了下来,本来也该是位佳人,可惜脸上的跋扈神色让人不敢恭维,“你家主人冲撞的可是本王妃的车驾,就这么一句见谅能抵得过本王妃受到的惊吓吗?”
“王妃想怎样?”
“本王妃想……沈……沈丞相?”话才一半,从轿子里下来的人着实把这位王妃惊吓到,下意识退后几步。
只见沈如一身赤红朝服,面如冠玉,双眸带着几分清冽,立在轿前愈见的卓然不凡,连带着笑容也颇有深意了几分:“王妃今日好兴致啊。”
“哪里,只是不知原来是沈丞相的轿子,我这就回皇府了,沈丞相走好。”王妃精致的面容上略显尴尬,话里已经有了怯意。
王妃伸手让那随从扶她上车,可身后的沈如却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声音微微扬起一个度:“昨日下朝时在陛下的书房得到一本奏书,王妃想知道所奏何事吗?”本就不想听那王妃说什么,沈如径自说了下去,“不知是哪位大人听闻了民间的传闻得知王妃娘家……怎么说呢,纵容府上下人在京城横行霸道,那位大人一心为民,所以这才大着胆子参了二皇子一本。不知王妃作何感想。”
“没……没有这回事!”
“真的没有吗?”
沈如逼近一步,王妃便后退一步。因为这边的拥塞而围拢在一起的百姓开始渐渐明白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议论也渐渐多了起来。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情况一下子对自己不利起来,王妃咬了咬唇有些狼狈不堪地想要逃跑。鸣泱一步上前将她拉住:“我家相爷还没开口说王妃可以走了。”
“沈大人是当今丞相,这是……这是要逼迫我一个弱女子吗?”
“逼迫?”沈如微微笑起,模样看起来颇似略显慵懒的王子年,甚至也不让鸣泱就这样松手,“微臣只是想要王妃的一句道歉而已。今日的事难道不是因为王妃的车驾横冲直撞然后撞上微臣的轿子的吗,微臣只是想要在这向王妃讨要一句道歉。”周围人的议论愈见大声起来,沈如继续笑道,“王妃似乎是不大愿意道歉呐。”
快要入冬的时节,风有些微寒地吹来,沈如的眼神一如方才的清冽,颇有耐心的在等着。王妃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至极,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两位何时才愿意将这街道让出来,不觉得太用塞了么。”
“侯爷!”
看清插话的人是谁,王妃脸色微红地屈了屈身,走近几步道:“原来是西京侯爷,妾身是二皇子府的王妃,按礼该唤侯爷一声皇表叔。”那面上的颜色分明是近人情怯,却也是有几分因了萧玉琮的容貌,那份扭捏之情任谁都能看得明白。
萧玉琮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彻夜未眠的模样。他的视线扫过早没了跋扈模样的王妃,又看向笑容清浅的沈如,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神情一瞬间竟与当日初回京时在城门外的那一个洋洋笑意完全不同。
“都把道儿给让了吧,别阻了他人的路。”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众人一时间安静下来。沈如静静地看了一眼萧玉琮顾自走掉的背影,突然回头对着侍立在一旁的鸣泱道:“今日的事便算了吧,本相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鸣泱,我们回去,莫要误了府里的事。”
他不慌不忙地把话说完,又不慌不忙地轻飘飘看了王妃车驾一眼。逾制了呢。他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不慌不忙地上轿。
被当今天子陛下如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最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明的沈如沈大丞相这般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饶是二皇子琉也多半会一身微寒,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沈丞相的一句话比几位皇子皇女都要来得容易得到天子的信任。幸好这位大人并非什么佞臣,不然,大瀚王朝的那位天子即便不是昏君,也会因了这位左膀右臂而亡国。所以……幸好不是。
“王妃,这件事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不然呢!”王妃咬着唇,手中的绞绡巾被紧紧捏住,那双含恨的明眸里隐隐带水,“他是当今丞相,连天子都得卖他几分面子,我不过只是二皇子的王妃,哪里奈何得了他!”
“王妃信不信小奴?”
分明是疑惑的表情,可王妃却觉得她可以在面前这个随从那里得到什么东西,于是试探着问:“你……有办法对付他?”
随从得意地笑笑,小心翼翼地左右回顾着,然后低声说道:“不是对付丞相大人,而是……”
、第十四章 绑架(1)
入冬了的京城,难得有这么一个大晴天。街道上陆续摆上摊位,小贩在吆喝的同时也来回打量着街上流连着的佳人。偶有一阵风吹来,不大,却吹走了某家小姐手里头的纱绢,抬头去望纱绢飞走方向的同时,也无意间地看见了路边一家客栈的二楼沿街回廊处的妙人儿。那妙人,身着通透白皙的华锦长衫,头戴遮面的帽子,伸着一只手臂趴在栏杆上,那手里捏着青花的酒杯。距离隔着远了,也只能让人看得一片朦朦胧胧,寻不到可以让人安稳停下目光的地方。
这样的妙人儿看得地下女子微红了脸,等到身后的仆从匆匆捡回飞走的那条纱绢,这位小姐方才低头离开,丝毫不知她的举动在客栈那位妙人眼里是如此这般的可笑。
“你说,这些年京城的姑娘们怎么就还和从前一样无趣,居然就这样害羞了呢。”他低笑,“一点都比不过那些西域的豪放女子。”
身后默然站立的男子只瞥了底下来往的人一眼,便道:“风俗习惯不同,女子的性情自然也不同。”
公子赞同的点点头,眯起眼询问道:“近来可有什么好事。”
“有。”
他应声道,然后细细将事说来,却不见公子的眼越眯越危险,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李勋隆借口送给连翘的小女娃已经在花间住了一段时间,火蛇左右没有把这个孩子调教成楼里最下等的雏妓,但如连翘所言,这个孩子被驯养的性情尤其乖顺,当日看见她与老板争执的人全都惊异于这个孩子的变化。云雀有时也会笑着抚摸那孩子的头,然后夸奖几句。时间久了,没人再记得这个孩子是护国公大人送到连翘身边,为了让她当通房丫头的。
这日,念水从正在调教的新姑娘房中出来,正遇上迎面而来的火蛇,却意外地没有见着一向跟在她身边的女娃子,于是开口询问。
“方才蓝掌柜有些东西要给小连翘过目,一时走不开,我就让宝珠送过去了。那孩子,现在听话了许多,连翘应该不会在意其它的。”
火蛇多少对于自己的调教有着信心,所以这才让宝珠帮着蓝惠忙去找连翘,可是见念水居然会注意这点心下却有些不大情愿,于是就说:“你这次是连宝珠那孩子也看上眼了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念水面带不悦。
鲜少看到念水色内力荏的模样,火蛇更加觉得不适,向来在他面前憋屈着的怒气终于勃勃而起,本就穿着*的外衫,此刻更是像周身燃起火一般:“你从来都是这样,以前是汴凉的那个男人,之后是小连翘,怎么着,现在轮到宝珠了吗?你总是蜻蜓点水似的到处寻情,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我在身边这么久了,你何时能够正眼看我,这样子我算是什么!你的仆从还是其他?”
在念水眼里,火蛇的怒气不过只是小事而已,而她控诉的那些事更是丝毫不值得一提。“我对宝珠,没有任何想法,那不过只是个刚开始懂事的小孩子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还是说你到现在念想的还是那个人?你明明知道,他……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反复利用你,报酬就只是他那具万人骑压的身体!”
“你住嘴!”
他反手一巴掌打过去,眼神的嫌恶丝毫不见掩藏。
“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
阻止这二人继续闹腾下去的是杳娘。如今在花间,杳娘的话绝对比念水更有人听从,也似乎越来越有当初渠北江府当家主母的气势。她的话一出,念水收回手冷然转身,火蛇也只有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唇。
“你二人也不是孩子了,即便你们在京城不是为了跟随小公子,但如今也是在公子的酒楼工作,也请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不要惹出什么是非来。”
杳娘的声音透着几分严厉,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微笑,“你们方才见着小公子了吗?”
“公子他,不是应该在房中吗?”
“他不在,我敲过房门,没人应答。我也试着去了账房看看,可是先生说蓝掌柜倒是去过但公子没有。”
“这不可能!”火蛇叫道,“我才让宝珠去寻他,理应是在房中才对!”
休息用的厢房里没人,账房也没到过,这个时间又通常不会去打扰楼里的那些姑娘公子,那么连翘会去到哪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就觉得事情麻烦了,于是一齐奔向连翘素来使用的那间房。蓝惠正在房前敲门,手里端着从厨房拿来的新出的糕点,见他们三人急匆匆地赶来,一时惊奇地道:“出什么事了?”
“小公子可能出事了!”
不等杳娘把话说完,念水与恍然明白过来的蓝惠已经一齐用力,破门而入——果不其然,房间内一片狼藉,桌上的杯具破碎一地,圆椅倒在地上,三三两两一地裂锦,连床铺也凌乱不堪。这模样,分明就是遭人掳劫。
“连宝珠也不见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念水和火蛇同时想到一个人,异口同声道:“会不会是护国公府的人干的?”京城之中,也似乎只有那一位是与之结仇了的。
如果是护国公府上的人……蓝惠仔细注意着脚下的狼藉,蹙起眉头。如果真是那些人干的,就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护国公府上的人功夫素来了得,而这些分明只是寻常稍有蛮力的人所为。
若连翘会些许功夫,也就不至于被那些人掳了去。
“先通知丞相府,就说王公子出事了。”
这个通知不过才一盏茶的时间,等杳娘急急跑回花间,念水和之前匆匆赶来的青竹一道已然夺门而出,而丞相府那边恰遇见沈如和李荥见面,更是劳烦到李将军手下的一干亲卫兵出马,沈大人身边的那些随扈也全部出动。听见杳娘的回复,蓝惠突然有些可怜那个出手掳连翘的笨蛋,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一个沈如,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强权,再加上手握兵权背后又有护国公府撑腰的李荥,那人即便是什么皇亲国戚,这一次也只得自讨苦吃。
不同于蓝惠的放心,杳娘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公子他毕竟不会功夫,不管对方是谁多少都会吃亏的不是吗?”
谁知,蓝惠居然低笑起来,眉眼间全然没了方才的担心:“别忘了都有些什么人承诺护他周全。”
、第十四章 绑架(2)
什么时候回到汴凉了?满院的栀子树,开得正是灼然的时候,他又立在树下仰头望着枝头上漂亮的花朵。
连翘蹙眉觉得眼前有些不适,于是想要伸手去揉眼睛,可奇怪的是居然不能动?
“连翘,怎得站在树荫下,你方才好了风寒别贪凉又病了去。”
是哥哥!
这个声音虽然许久未听,但连翘心里明白这是哥哥的声音不会错。下意识地想开口问哥哥自己是何时回的汴凉,可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他想说的话。“哥哥,昨夜这花还没开不是么?”
“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