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厚厚的一叠古籍,古书的气味很重,扑鼻而来的是尘封很久的墨香和微微的霉味。沈如沉默,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好意。
只是,他不曾想到,待他拿着那些书离开后,萧玉晟竟自书房的一扇屏风后悠然出现。
“王爷。”
萧玉晟淡笑:“水大人做得很好。”
“多谢王爷夸奖,”水大人躬了躬身,“只是下官不明白,王爷要下官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自有我的用意。”
、第三十六章 威胁(1)
从京城到潮州,马车行了差不多半个多月,新上任的工部郎中裴楚一路行来随行的只有一个侍者,姣好的容貌第一眼看去白面书生的紧,就算在驿站休息的时候遭遇冷脸,也总是一脸温和的笑。沿途的驿站小吏每每见着他这模样,都忍不住摇头啧舌。
“真不知道他是还没听说呢,还是假装不知道,潮州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指不定这小郎中根本是还没听说那件事儿呢。”
“哈哈,那就有好戏看了!”
驿站里的几个小吏正倚着门柱笑嘻嘻地闲聊,声音放得老大,丝毫不在意旁人会不会听到。青竹站在门后,他们的话听得分明,眉头蹙起想要开门出去理论,身后的人却突然出声制止。
“不用理睬他们,”青竹回头,连翘正站在桌边伸手摸了摸积了一层灰的桌面,指尖脏兮兮的,不知道那些小吏有多久没仔细打扫过这些屋子了,“不过是逞口舌之能。”
“公子何必受这委屈,这些驿站常年都没多少官吏会来住……”
明明一路上都可以住城中的客栈的,可连翘不管大城小镇,如果沿途有驿站就住驿站,没的话便再路边的农户家借宿。
“这不是什么委屈,”连翘顾自掏出帕子,擦了擦桌子和凳子,“如果我一路住的都是客栈,你觉得潮州那边探听到消息后会怎么形容我?”
必然是奢侈。
“不过只是住客栈而已,往年同大人外出时,也大多是住客栈的,毕竟沿途的驿站很少会有好的环境。”
“潮州那些人,要的不过是个借口,任何的疏忽都可能是他们要抓的纰漏。而且,这屋子打扫打扫还是能住人的,不过就是睡一晚罢了。”
说着,连翘倒是挽起衣袖真要动手来收拾床铺。青竹见他笑着开始动作,不由也跟着笑了笑:“公子,那我去外头打点水来。”
“好。”
到了黄昏,他二人方才打扫好屋子,青竹又借用驿站的厨房随意做了些吃食,回屋的时候却见连翘正倚着房门逗弄停在臂上的一只鸽子。灰扑扑的鸽子咕咕叫着,时不时低头啄食他手心里的谷粮。
“公子,”他说道,“驿站里只能找到这些吃的,将就一晚吧。”
“树皮也不是没啃过,何况还能找到面下锅充饥。”知道连翘向来不在乎吃食,青竹端上不见油水的两碗面条也就不怎么在意了。连翘摸着鸽子的头,抬眼瞧了下碗里的东西,白花花的面条上放着几条油菜叶,看着干净的很。“我倒是真的饿了,幸好驿站里还有面能吃。”他笑起来的眉眼弯着,进屋把鸽子放进鸟笼里,“好饿好饿,青竹,我们来吃饭吧!”
“好,就来。”
沈如一贯养着的是两只鸽子,一公一母,公的灰扑扑的,连翘通常都用它来同京城沟通,母的则是花白色,是青竹专门用来偷偷和人联系的。他看了一眼笼子里跳来跳去咕咕叫着的灰鸽子,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
“先把面吃了,这个时辰小吏们都回家去了,没人会抓鸽子吃肉。”
“咳……”
一碗清汤挂面,连翘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其实,阿如寄来的信我刚已经瞧好了,鸽子也刚喂好放了回去。”他边吃边抬头朝着床的位置努了努嘴,“喏,在那放着呢,没丢。”
青竹抬头看去,果然在床边看到了摊开的一封信。三两下扒拉完面条,正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却见连翘已经先一步站起拿过空碗:“公子……”
“你呢,去看信,我去洗碗好了。”
“油污伤手,公子还是在屋里……”
“青竹,”连翘摆摆手,“你看清楚这双手,然后再看清楚我这个人。我楚连翘,不是个姑娘家,连双碗都洗不得。”青竹被他说得愣住,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好低头去摸床边的信。
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还是因为沈大人的嘱咐,这一路,他一直小心谨慎地照顾着连翘,生火打水,洗衣做饭,能不让连翘做的就没沾过他的手,没想到似乎是让他觉得困扰了。青竹轻叹一口气。那么一个大活人,他又不是傻的,怎么会把连翘当做女孩子照顾,只是不想让他有什么不妥罢了。
毕竟这一路,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拿过信往蜡烛边走了几步,青竹开始仔细看起上头的内容。从丞相府寄出的信,素白的纸上带有那人惯用的熏香,味道淡淡的,很好闻。信上的内容也简洁明了的很,没有过多的繁杂言语,通篇只细细地讲了造堰的一些学问和注意事项,末了才是简单的几句叮嘱。
“莫要让他一人独行;莫要过于顺从他;莫要让他太过接触潮州的那些官吏。”
三莫要,短小简单,可全然是沈如的一片心意。远在京城,照看不到连翘,他比谁都担忧,生怕连翘依着性子做事到时候惹了一身腥不说,还会有血光之灾,毕竟天高皇帝远,谁也不能保证有些事不会发生。
正准备收了信顺手把床铺上的东西都给收拾好,耳朵里却突然听到了什么细碎的声音,一想到连翘还在外头没有进屋,青竹想也不想,瞬时一使轻功蹿出屋去——厨房门外,碎了一只刚洗刷干净的碗,却静悄悄空无一人。他蹲下身子,伸手不知在地上丈量着什么,抬头时双眸阴冷。
、第三十六章 威胁(2)
阴森森的树林子,夜枭的声音一声响起又一声接上。月光懒洋洋地洒下,并不能照亮林子的角角落落。
连翘被不客气地扔在一边的树下,背脊撞上树干,双手被缚在身后,有些蹭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仰起头,试图调整姿势,干净的袍子被地下带着湿气的土壤蹭得有些发黑,寒意沁着裸露的肌肤。
“娘们一样的小子,也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有粗野的声音毫不在意地响起,连翘低头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努力生火的两个黑衣人,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身形粗壮的男子,蒙着面,言行举止都粗鲁的很,刚才扔他的那一下也是出自这人的手。
手劲真大。连翘皱眉。
“你倒是别小看了这娘们一样的小子,”另一个身形较纤瘦的黑衣人,扯下脸上的布巾,深呼吸了几下,踢踢方才捡来的柴火,“虽然我俩带着他跑了不少路,可他身边的那小子说不定没多久就找到方向追来。要不是你喊肚子饿了,老子才不停下来等你吃饱了再走!”
“呵,你不饿,蹲守了一天,刚才绑人的时候怎么老子就能听见你肚子在打鼓,怎么的,吃坏肚子了?”
“屁话那么多干嘛,赶紧生火,干粮被你几下子就吃掉了,老子能吃到什么东西,不饿才怪!我去那边的湖里抓几条鱼,赶紧烤了吃掉,妈的,饿死老子了!”
“深更半夜的,除了鱼,也没的东西好抓了……你脱啥子衣服!”
“不脱衣服,你要老子穿着夜行衣下水么,得风寒了你有药治啊!”
“……”
这俩黑衣人的互动简直就像是在搞笑……连翘靠着树干,微微眯上眼,该说愚蠢,还是他们真的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觉得根本只是个“娘们一样的”小子?他动了动背后的手,活络了下有些发酸的手腕。
“小子,”涉水上岸的男子冷冷出声,“别想做什么小动作,乖乖给老子待着,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连翘停手,借着夜色仔细打量男子的眉眼,粼粼的水光顺便在他脸上留下光影:“你们的功夫不弱,不知是谁指派你们来抓我的?”
“指派?”
“难道不是?”
“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原本杀了你就好,那几个人也不知脑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居然要活人,也只好委屈‘小娘子’你老老实实跟着了。”
“我们是不知‘小娘子’你因为什么招惹了那群人,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还是老老实实呆着,不然到了那边有你受的。”
那俩黑衣蒙面人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小娘子”,摆明了是在嘲笑连翘的男生女相,他倒也不生气,欣欣然笑道:“委屈还不至于,不过是可能要劳烦两位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笑,“有人来救我了。”
云影遮过月光,连翘眼底的明光一点一点暗下,他的声音幽然,还带着浅浅的笑意。那二人只是一愣,到底是身手矫健,忽的跃起,跳到一边,只见方才停留的地方赫然有人破土而出跳到半空。
“土鼠?”待黑衣人看清来人的面容身形,蓦地大惊。
江湖人称“土鼠”的人正是眼前这一身灰蒙蒙的矮小汉子,摘下头上防沙的装备,来人露出了一双小眼睛,还当真是一双鼠眼。至于为何黑衣人能认出来人的身份,只怕是因为他手上的东西——不是铁钩爪又是什么,刨地杀人两相宜。
刚升起的火苗开始蹿高,火光映着“土鼠”的眼,亮晶晶的,带着狠劲,他动了动脚,又转了转手腕,唯独目光一动不动盯紧了那两个黑衣人:“公子,”他开口,声音嘶哑,像老旧的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老图来晚了,这俩人没让您受苦吧?”
连翘倚着树干,缓缓摇了摇头,也没去在意“土鼠”这位置根本瞧不见自己摇头,说道:“没事,就是手腕上莫破了点皮,绳子绑得有些紧了。”
“那就行,回头老图给公子你上点药,从药师琛手里拿来的金疮药可是要用的很。”“土鼠”原名东方图,不过是连翘从萧玉琮手里偷偷救下的人,之后便跟着他一心为了报恩。这次从京城出来,明着连翘只带了随扈青竹一人,暗地里,却是东方图、药师琛等等皆尾随而行,以防不测。
“那我便等着老图你帮忙上药了。”
话音毕,东方图双手各抓一只铁钩爪,俯身猛一冲向对方。身形较瘦的黑衣人身手敏捷,迅速作出反应,当即起跳想要躲过一招,却不料东方图脚下一顿竟又迅速停下猛冲的动作朝着他跳起,手中的铁钩爪一招下去划拉开他脚上的靴子。一旁粗犷的黑衣人心下大惊,弯腰一把抓过生着火的木柴就朝东方砸去。已经安然落地的东方反应迅猛,避开火焰的灼热,反手一抓,抓过他的前襟。
“青竹那小子竟然就是让这两个没用的家伙绑走了公子你,看样子真该好好练练手了。”东方大笑着,又是一阵出招,招招往他二人命门上去,又时时夹杂着损人的阴招,不住往下三路发展。
借着火光和月影,连翘心情极好地看着那两人为了躲避东方的阴招,狼狈不堪地不断变动下身位置,上头更是一脑门的汗。
“妈的!”粗犷汉子忍不住“啐”了一口。从驿站绑走连翘到“土鼠”出现,明明一直都是他们主动,现在这狼狈的被动算什么狗屁玩意儿。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拿马粪糊过么。”
“你能光明正大地和我们打一场么!”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就把子孙根给弄残了。
“光明正大么?”
东方蓦地停下动作,鼠目寸光的模样带着几分讥笑:“行啊,光明正大地一对二教训教训你们两个狂妄的臭小子!”
黑衣人面上一冷,聚气凝神,摆起了动作架势。
“哼,花招倒是不少。”
东方暴喝一声:“黑虎掏心!”只见他霍地矮了一身,右膝着地,左腿斜伸,一手护在胸前,另一手呈虎爪状探向对方下身。他的手上可是两只铁钩爪,黑衣人一时躲避不及,小腹处堪堪被抓破了几道口子,再往下一寸可就当真要伤到子孙根了。
“妈的!”黑衣人大怒,捂着伤口往后退了几步,伤口的血顺着手掌五指的缝隙一点点流出。说好不使阴招了,这*算怎么回事!
“别和他纠缠了,‘土鼠’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我们先走!”
“走!”
那俩黑衣人说走,东方倒也没去追赶,站在原地动了动手,轻巧地解开并不轻便的那双爪子,见二人走远了,这才转身走到连翘身边,蹲下帮忙解开了缚手的绳子。
连翘揉了揉手腕,又揉了揉双腿,扶着一旁的大树慢吞吞站起身来:“青竹现在人在哪?”
“他先过去了,大概会比我们先到潮州几个时辰。公子,伸手,我给你上药。”
“药师琛他们呢?”
“先一步同青竹过去了。这两个臭小子,都不知道绑人的时候宽松点么,公子你这细皮*的,都蹭伤了。”
连翘忍不住大笑,拍拍东方的肩膀:“老图,我又不是什么姑娘家,哪有地方细皮*的,我可不当你这是在夸奖我。”他走了几步,弯腰拾起木柴,顶上燃着的火应当足够他们走出这片林子。
“好吧,”东方拍了拍手,药师琛的金疮药好是好,就是掉末子,“收回刚才的话,老图这就带公子出林子。”
“走,既然他们送了我这么大一份惊喜,我们总得回赠点什么才是。”
、第三十七章 赠礼(1)
潮州在下大雨。
据说这场雨已经接连下了十来日,地里的庄稼有些受不了了。潮州多种荞麦,一来这块地方多雨水,土地不适合其他农作物生长,二来荞麦易养活,而且成长期短,有时候还时常送到北方贩卖用作面食加工原料。只是,再怎么容易养活的东西,被这么大的雨一连十几日的冲刷,也已经奄奄一息了。
看着经过的庄稼地里,满满当当的那些雨水,再看着水渠里奔腾着往已经快漫过堤岸的河道里冲去的水流,连翘不由叹了口气。
“公子,你别担心,看这天不出两日必放晴。”见自家公子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东方图拍拍胸脯保证道。
东方这人喜欢盯着天看,时间久了也就捉摸出了老天爷变脸前的一些预兆来,连翘当初救他的时候就晓得他有这么一个本事,此刻听他保证说不过两天这倾盆大雨就会停止,立马便安了心,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其实这雨要是不下得这么大,老图觉得这地方其实也不错。”
“是不错,山山水水,平原广袤,听说民风也很朴实,倒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公子可是想日后带着小少爷隐居在此?”
一听东方提及冬儿,连翘微微有些晃神。出来这么久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