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女,如今清妃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再过不久大栾又将添一位皇子。
其实,如果如阿秣说的,能生下一位小公主,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不论男女,这个孩子都会叫做子桑瑾,她会是大栾最宝贝的孩子。
三个月后,大寒。
大栾燃起了一束烽火,以锐不可当之势灼灼烧进了京城,烧进了皇宫。
烧红了半边天际的大火灼烧着宫中的建筑,子桑一族被团团围困在宫殿之中,浓烈的黑烟呛得一众嫔妃皇嗣不停地咳嗽。子桑轼望着嘤嘤哭泣的嫔妃中没有熟悉的两个身影,不由大笑三声。如果可以,请让他们活下来,请让阿秣和清妃好好的活下来。他歇了声,转头看向禁闭的殿门,门外他还能清晰地听到芸妃萧氏的哭喊声。
“芸妃,”他提高声音,“子桑一族今日就要死在这火海之中,尔若心有大栾,便殉了吧。”他本无心再牵连一条人命,可若不是芸妃萧氏的里应外合,萧家的大军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杀进皇宫,而且……萧氏腹中还有御医刚刚确认的龙胎,与其死于他人手中,倒不如殉节,同族人死在一处。
“陛下,臣妾……定不辜负陛下多年来的疼爱。”
那一天的大火,仿若天火一般,就连忽然而致的大雨都浇不灭这一宫的烈火。
萧家的大军扛着“清君侧”的大旗杀进大栾皇宫的时候,即将临盆的清妃已经被人偷偷送出皇宫,连夜从后门抬进了楚家的大院里。子桑秣不离左右,小小的少年收敛起全部的惊悚和畏惧,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扬言要保护好自己的母妃和即将出生的妹妹。
楚家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皇嗣安全降生。
然而孩子不过才刚从娘胎里出来,匆忙洗去一身的血水,来不及喝上第一口奶,谋反的将领们就砸破了楚家的大门,一路杀到了厢房门前。楚家老少互相携手站于房门前,见着杀气腾腾的来人,无一不是面带笑意,仿佛身前手持利刃的人们不过是寻常的来客。
家主楚玳拱了拱手:“萧家今日‘清君侧’,可是要连我楚家上下也一并清除?”
“楚大人也是个明眼人,如果想保住这满门男女老少,不如把屋里头的那位给交出来。”
“如果不呢?”
“如果楚大人不愿意,那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萧家派来的人确实未曾客气一分一毫。一夜之间,昔日的名门楚家成了噩梦一般的修罗场。
就像子桑一族活了子桑秣一样,楚家的后人仅仅只剩下楚渚洲,以及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幼儿。
在子桑秣以青竹之名活着的这十余年里,他无时无刻不会想起那场腥风血雨,母妃生产时的哀痛,父王命人带他和母妃逃出皇宫时的决断,还有楚家小公子抱着的匆匆裹上襁褓的孩子,这些情景时常还会出现在他的梦中。
如今,有沈家的庇护,他不用再担心其他的,只需要找到那年被楚家小公子抱走的弟弟,然后好好地把这辈子过完,父皇和母妃地下有知,一定不会怪罪自己当年因为匆忙弄丢了楚家小公子和自己的弟弟。
是的,他心心念念的妹妹到结果生出来的时候却成了男孩,皱巴巴的皮肤像个小老头,完全看不出父皇的伟岸和母妃的俏丽。现在想来,青竹仍是忍不住想笑。就是那么一个小老头,竟然成了他的弟弟。想到那孩子打一出生便没了亲人,他也心疼的厉害。或许是天命,那一日,沈相回府,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公子,容貌绝美,怀中捧抱着大团雪白,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只胖乎乎的兔子。当夜,他便被沈相拨到了那位公子身边。
像是一个铺天盖地的迷。
日渐相处之后,他蓦地发现,王子年不过是公子的虚名,公子姓楚名连翘,是前朝楚家的遗孤。
然而,楚家除了仍有一子活在人世,便再没什么遗孤,而那活着的一子分明叫渚洲。
子桑瑾这个名字或许这一辈子都再不能冠在连翘的头上了。
在知道连翘就是当年被渚洲抱走的孩子后,青竹如是想着。既然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就当做那不过是一个同命相连的朋友,如手足一般可以让他好好照顾。
可万事皆有命数。
他青竹注定不能一世都只当个相府随扈,而连翘也一步一步走近了当年的悲剧之中。越是探寻,便越能发现那些被岁月的尘土层层掩盖的从前。
、第五十三章 皇陵(1)
皇室的姻亲大多都是极具权势的名门大户,朱雀王妃自然也是这样的出身。
朱雀王府中的姬妾从不在少数,那王妃倒也是个宽容的女子,进门区区几年时间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也是在那几年,萧玉晟的势力逐日强盛,隐隐有如日中天之势。大瀚天子的登基原本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顺,萧玉潼自然也会担心其弟或许有一天会将自己取而代之。
但是萧玉潼虽然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利,要想杀了手足消除隐患,明面上必然是不能对萧玉晟有什么大的动作,只能从朱雀王府入手。
而王妃,只能可怜她命薄了。
朱雀王妃身体羸弱,一直没有怀上萧玉晟的子嗣,于是王府里各种汤汤水水只为了养好她的身子。萧玉潼便是借了这一点,悄悄让人在汤水中下了药,将一位如花女子生生折磨得没了人样,最后一命呜呼。
这件事虽然干得极其隐蔽,但萧玉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玉潼也没想过不让他知道。
只不过,自王妃病逝后,萧玉晟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收敛了全部的气焰,整日流连花丛,将一名又一名娇俏美艳的女子抬进王府。
他,是想要报复吧。
连翘想着,睁开了眼。
沈如回京已经多日了,依旧是白天进宫晚膳前回相府,但自从秋狝之后他更多的时候反倒是住进了侍郎府,这日他回相府去住,连翘竟然有些睡不着了。
京城早已经入了冬,连翘下床披挂上裘衣,几步走到窗前,伸手将紧闭的轩窗轻轻推开。顿时,满室皆是清寒的雪光——外头竟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厢房外的天地一片静谧无声,天光云影一俱都是墨色。墙角的梅花,疏影横斜,吹来的夜风带着沁骨的寒香。
宝珠已经从相府搬到了侍郎府中,平素都隔着屏风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听到里头的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公子怎么醒了?”
“睡不着,别管我,你继续躺下吧。”听到宝珠困倦的说话声,连翘赶忙将窗户关上,“要是觉得冷,就让人去准备炭火,别冻着了。”
“那公子冷么,公子要是觉得冷,宝珠这就去搬炭火来取暖。”
其实这么一会功夫手脚已经有些冰冷了,连翘握了握拳,笑笑:“那就明日吧,我坐会儿就睡。”
宝珠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大半,可是又畏冷的很,坐在被褥里不敢下地:“公子,再过几个时辰就得上朝了,再不睡大人见了公子脸色不好可就要心疼了。”
“我这就去睡了。”
连翘转身就往床边走,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隔着屏风又喊了句:“宝珠,我……青竹离府前有交代什么吗?”
“算是有吧,他说不管公子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立刻就去杞县通知他。”
杞县?
连翘低头,仔细回忆起来。
杞县人口微少,但据青竹说,那里却是大栾龙脉所在,因此大栾皇陵便建在了那处。青竹临走前,只同他们简单的说了是去杞县办事,至于具体要做什么,他那性子即便认了连翘这个弟弟也还是揣着心事,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他去皇陵,难不成是要盗墓?
连翘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哭笑不得地重新上床躺下。大栾覆灭这么多年,青竹又是子桑氏的后裔,再不济也不可能会跑到皇陵盗取自家祖上的东西。想来是睡得不够脑子混沌了,不然怎么会想到这一茬。
连翘闭了眼,不一会儿功夫屏风外头的宝珠便听见了他入睡后平缓的呼吸声。
这一夜,冬雪层层覆盖在房前屋后的瓦楞上,朦胧的光影一重一重叠加入了九霄,坐北朝南的深宫禁苑处,宫灯垂下些许铜丝雕饰,透过微开的轩窗轻轻相击出曼妙的音韵。西南方的宫苑是后宫最高处,在那儿向远方望去,便能瞧见浸在寒冷雪夜里的大栾皇陵。
沈如是入了宫才听说萧玉潼连夜召回了远在汴凉的李荥。
煌煌大殿下,曾经的好友身姿愈发挺拔,清晰如镜的甲胄上依稀能闻到那一年他纵马扬鞭,挥剑怒斩时沾染上的血腥。他漠然地回头,见沈如走进大殿,点头行了个礼,而后又不知同萧玉潼说了什么,拱手转身便走。
那曾经嬉皮笑脸永不正经的人,这些年,渐渐地成为了对沈如而言,完全陌生且充满了无法预估的距离的人,或许,再过几年,便仅仅只是同朝为官了。
“子夕怎么来了?”
早朝已过,沈如原本是在工部帮连翘请假。
宝珠一早匆匆跑到相府,皱着小脸说自家公子因为睡不着半夜起身吹了会儿冷风,结果不想早上起来的时候竟然发现得了风寒,只好躺在床上歇着没法进宫了。沈如哭笑不得只好一面让鸣泱给宝珠请给大夫,一面坐上轿子进宫早朝下朝后去工部走走。
到了工部才不过说了三两句话,就听见底下的人在那议论纷纷,说是陛下几天前便让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份密信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护国公李荥,然后那位便也连夜启程赶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五千精兵,全都驻扎在了城外。
他疑惑不解,问了旁人却又得不到什么仔细的解释,便同工部尚书告辞匆匆赶往正殿。
果不其然。
正殿大门敞开,里头站着的一将军打扮的男子分明就是自秋狝后再没见过的李荥。
“听闻护国公率五千精兵连夜回京,臣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便过来看看。”沈如行礼,恭谨地解释说,“陛下,召集护国公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萧玉潼摆手:“子夕以为是什么事?”
“大瀚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以为是周边小国小邦又在滋扰边境,不过看护国公方才的模样,似乎并未出事。”
“滋扰边境么……”
萧玉潼幽幽的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沈如抬眼,大胆地看过去:“臣以为,是臣担心过头了。”
“今日怎么不见裴侍郎?”
“听人说裴侍郎昨夜着了风寒一时下不了床,所以早朝的时候他没来。”
“看来,子夕同裴侍郎走得挺近的?”
沈如一愣。他同连翘已经没再遮遮掩掩,以为萧玉潼这么久以来一直没过问已经是忘了,没料到今天却又突然提起,于是只好委婉地回话道:“裴侍郎他……”
“子夕同他交好是因为你那小表弟那年已经死在了汴凉,心下寂寞便寻了这么位替身么?”
“臣……”
“子夕,有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萧玉潼微眯起着双眼,像是透过重重叠叠的殿宇,望着远方起伏的山峦和繁荣昌盛的都城,“朕是大瀚的天子,是你们的君。”
、第五十三章 皇陵(2)
大栾崇尚白虎,子桑一祖的常服上便是用银线蚕丝绣着栩栩如生的白色大虎,陵寝之地更是用巨石凿刻出各式各样虎型的石像生。马蹄兜转间,缰绳拉紧,胯下的白马被勒得一声嘶鸣,瞬间打破杞县大栾皇陵的寂静。
萧然的风声骤然紧张起来。
马背上的人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就像是两把寒光熠熠的利刃,随时准备砍杀出现在眼前的人。
连守陵人都没有的皇陵,似乎夹带着刺骨的风对着他讥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堂堂大栾皇陵,当真是连个守陵人都死绝了么?”
他翻身下马,顺手往旁边的石像生上摸了一把——指尖厚厚的一层灰并非作假。他瞥了眼石像生底下的泥印子,声音清冷,运足了十二分的内力:“不愿出来吗?以为在皇陵地底下能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他冷冷笑起,意有所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以为光凭这些人马就能推翻大瀚,光复前朝么,以为就凭你们那跟在人身后当随扈的皇子秣,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萧玉潼的走狗!大栾皇陵重地,岂容你大放阙词!”
终是有人经不得这般挑衅,霍然从暗处冲了出来。冰冷的剑刃离他不过十步距离,他忽地一笑,不轻不重:“老图。”
剑刃应声而断,那执剑冲来的青年被几招打趴在地,双手被牢牢反捆在背后,吃了一嘴的泥。
“毫无定力。”
他皱眉,抬头望向皇陵深处:“连这几句话都受不住,还妄图杀了萧家人,分明就是在送死,你等还是各自归家同父母妻女一起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什么光复大栾!”
“走狗!”
“继续骂,自己功夫不到家怨不得旁人,放你上战场,只有被人斩下马的份!”
“你!”
“够了,阿瑾!”青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他说着上前几步,扶起被东方踩在脚下的青年,“老图……你,你该拦着他的。”
东方耸了耸肩,别过头去:“老图这条命当年就是公子救的,公子要老图做什么老图照做就是了,至于你们兄弟之间的事那都是家事,老图管不着。”
隐约间听到“兄弟”二字,青年蓦地一愣,睁大了眼来回打量眼前的两人,吞了吞还混着泥砂雪子的口水,问:“皇子殿下……他……他就是咱们的小皇子?”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位公主才是,这模样……应该是像生母吧。
连翘沉默不语,只安静地看着从各处慢慢现出身来的人,身旁的青竹瞧见他这般模样微微叹了口气:“阿瑾……他们,都是大栾的臣民……”
“秣哥哥,你让他们都散了吧。”
散?
原本听得连翘喊了一声“秣哥哥”青竹心头一怔,可接下来的这句“散了吧”顿时让他调高了一个声调:“为什么?”
“阿如说,萧玉潼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沈如从不骗他。
当看见他一脸倦色的站在自己床前,连翘还没来得及开口让宝珠倒杯水,他已经沉沉开了口。他说,连翘,子桑氏还有后裔活着的事,那人可能已经听说了。
“秣哥哥,这些年我一心想要找到楚家灭门的真正原因,而今想来,我竟然才是让楚家上下百余口命丧黄泉的凶手,无论是藏匿了母妃的楚家,还是照顾我长大的渚洲,全部都是死于我手,我不想再有人……”
“就算没有母妃没有你,阿瑾,你以为萧玉潼会那么好心放过楚家放过早就生了叛变心思的萧玉晟?”
他,不会。
眼帘垂下,遮挡住眼底所有的神色。连翘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