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
帝王之家原来还有挚友这种东西存在?
可他的这个举动,心中说不感激就是假的了。
“安公公,”不等他应话,沈如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麻烦多多照料陛下。”
“这是杂家分内的事。”
、第五十八章 决心(2)
鹤珈国黑骑军攻城的第一日,连翘站在城墙上,只觉得底下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伯赏桓在旁身穿甲胄,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城墙上的弓箭手应对底下的敌军,李荥再不时交换意见,最后以敌方受损三千兵力我方牺牲五千,却迟迟不能攻进城为战果停了第一日的交战。
黑骑军退兵前,领头的将军叫嚣着不日再战,似乎觉得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对拿下成渝郡势在必得。
人马退去,留下的只有狼藉的战场——
成渝郡的雪不曾停过一日,早已落满了整个战场,一日厮杀下来,雪地之上处处都能看见晕染开的血色。连翘看着,眯起了眼。战场从来都是修罗场,是刀剑相向的地狱,泾渭既然已经分明,就再没了什么同为人的说法。
明着看虽然常驻军牺牲了五千人可城门未破赢方是我方,可再仔细分析,那黑骑军受损的三千兵力实在有异……只怕,今日来的并非是真正的黑骑军。
“报!”
李荥挥手:“讲。”
“敌军已退至前方山谷处!”
“好,继续盯着,随时汇报!”
“是!”
“退到山谷了吗,”伯赏桓抬头眺望,“倒是胆大妄为的很,不怕那里地形特殊容易被我军一网打尽。”
李荥笑了起来,然而眼神却渐渐阴沉下去:“只怕是个陷阱,还是原地不动的好。让人把那些尸体拖到一处就地烧了吧……”
“将我方的人都抬到一旁,看看有没有老百姓过来认领,死了男丁的人家再没户发一些抚恤金好生安抚下。他们是为这座城池,为了大瀚而牺牲的,是英雄,不能草草火化。”伯赏桓说着又捂嘴猛咳起来,他的病一直没好,指挥久了喉咙生疼。
连翘侧头见他这副模样,担心地叹了口气。离京的匆忙,药师琛并没跟着来,不然可以好好给郡守大人诊诊脉。
“太久不曾上过战场了,”李荥说得轻慢,漫不经心似的抬起一只手遮住口鼻,眉心紧蹙,“我居然觉得这血腥味臭的很。”他侧头,看了眼连翘,“你倒是适应得不错,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因为身旁还有别人,连翘不好回答什么,默不作声算是应下了李荥的这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
“先回郡守府吧,咳咳……”
“嗯。”应下伯赏桓的话,李荥转身要走,见连翘仍旧站着一动不动,顺手便抓过他的手腕拉走他。“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
那满地的血水其实就是传说中开在黄泉的彼岸花吧。连翘心想。红得刺目,像无数的亡魂正缓缓唱着哀歌。
前方的斥候一个接一个,每隔一个时辰返回郡守府汇报一次近况。因为身体原因,伯赏桓在入夜后便被郡守夫人扶回房中休息,李荥和连翘在书房中一坐就是一整夜。两人喝了好几壶茶水,到了三更天的时候,随侍在旁的婢女更是已经撑不住靠着房柱闭眼睡了过去。
当朦朦的一丝光亮透过窗棂照进书房,连翘搁下了手里的杯子,起身走到窗边然后推开了窗户——那一轮发着柔光的太阳在远方山谷处缓缓升起。
东升的太阳,又是一日清晨时光。
“连公子,李大人……天亮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回房睡会儿?”
窗户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声惊醒了睡了许久的婢女,低着红脸小心翼翼地询问。侍奉大人的时候竟然睡着了,这要是让主子知道责难下来有够她受的。
连翘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发一言,李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想了想回头对着婢女道:“去吧,弄点吃食来,等会还要去做事,我们就不去睡了。”
“是。”
“外头的太阳好看么?”
婢女一走,李荥蓦地问道。照进房内的日光带着冬日里冷冷的光亮,窗前的年轻公子眸光清明像是又生出了什么主意。
“挺好看的。”连翘笑,“斥候通报,鹤珈国黑骑军驻扎前方山谷,一夜莺歌燕舞,酒池肉林,看来他们还带着不少军妓,当真是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了。”
大瀚没有随军军妓的说法,萧玉潼对于军中男子的犒劳更多的是允许亲眷探亲,一来是让军中将士没有后顾之忧能更好的为国效力,二来也是为这些已经成亲尝过云雨滋味的男子纾解生理的煎熬。至于军妓,那是大瀚国法所不允许的。
鹤珈国却是每次发兵,必有军妓随行,有些是国内的妓子,有些则是从他国抢夺而来的漂亮姑娘,时间久了也都适应了当军妓的日子。
“军人好女色,大忌。”
李荥若有所思。当年他还未曾坐上护国公之位时,虽*不羁贪恋女色,却也顾及国法不曾在军中做出这些事来。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女色太过容易误事。
“可黑骑军似乎并不顾忌这些。”
“你想这些是打算做什么?”
听出连翘话语中的笑意,李荥不由挑了挑眉。
连翘回身,身后是跃出山谷的太阳,日光照着半身,星眸璀璨:“山人自有妙计。”
他的妙计是什么,于李荥而言并不十分在意。可事实上,连翘谈及军妓,他便已经能猜出了大半。
“援军日夜赶路,不日就会赶到成渝郡,到时候我们便可冲出城,放心大胆的诛杀一众黑骑军了。”
“若我的计成了,便可安然等到援军,若不成……”连翘深思,心头忽地沉起,“只怕被我试探出黑骑军的真正实力,成渝郡要撑到援军来就难了。”
如果前日死的那些黑骑军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可能五万大军也挡不住攻城的来势。
、第五十九章 成者(1)
沈家的祖宅在青州,距离京城不远,一天便可以来往于两城之间。
沈家祖上也曾人丁兴旺,是大栾时有名望的一族,只可惜到了沈如祖父辈,家中再无人能入仕,更是一连几代单传,等到了沈如出生,沈父已收了一身的书卷气弃文从商。原本想着这个独子可能也无法令祖上颜面有光,便从不逼迫他去学那些四书五经,可没料到,沈如八岁成材,十余岁成了骠骑将军萧任重儿子的伴读,等到萧玉潼登基称帝,又骤然成了一国之丞相。
于是,沈如瞬时光耀门楣。
也许是应了古人那句“成也萧何败萧何”。沈家因他重新成为名门大户,也因为他被人在背后暗加议论。原因,无外乎就是全大瀚都知道的那件事——
丞相沈如,是个断袖,断了个彻底。
“沈叔叔,”车帘子被撩开,冬儿揉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来,“你冷不冷?”
沈如立在马车边,听见冬儿说话声转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叔叔不冷,冬儿睡醒了就在车里坐会儿,等下叔叔就带你进屋烤火。”说完又吩咐青梅把手炉给孩子备上。
又过一会儿,玉珠抱着狐毛大氅钻出马车,小心翼翼地给沈如披上,又拿了只手炉塞进侍候在旁的鸣泱手里。
她家相爷是个倔脾气,这和公子简直一模一样,不对,相爷更加的固执。
自那日陛下从丞相府离开后,相爷就像变了一个人,开始全身心投入朝中,更是让鸣泱公子调查了一位又一位年轻有为的官员,甚至还把新科状元、榜眼、探花调查个清楚。找到最适合的人选后,相爷又将注意力移到了培养出适合的继承人的地方,毫无保留地将全部内容交给了那位经过重重筛选最后获得了青睐的榜眼。
玉珠见过那位榜眼,容貌算不上有多好,只五官端正,平日在相府里走动也鲜少会惊扰到府里的婢女,同她们说话更是避嫌地从不直盯着未出嫁的女子看。这样一位榜眼,虽然有些古板,但也许确实适合那个位置。
“爷,要不然我们先回京城吧?”
玉珠试探着询问道。起早便从京城出来,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这才到了青州沈家,可结果沈家的这个闭门羹到现在已经吃了一个多时辰,仍是没见沈家人把门打开。
沈如没说话,鸣泱倒是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她摇了摇头。
“玉珠知道爷带冬儿来是为了什么,可爷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青州如今在化雪,正是最冷的时候,爷别冻坏了自己。”
“既然知道担心主子,为什么不将他劝回去?”
沈家大门霍然打开,冰冷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玉珠猛一抬头,瞧见来人身份,匆忙低头行礼:“玉珠见过老夫人。”
“父亲,母亲。”
沈母年纪不过四十,见着多年未见的独子却没多少好脸色,身侧的沈父许是最近有什么喜事,面色红润,二人出了沈家大门望着站在阶下的儿子,有些不高兴。
“你还知道自己姓沈,还记得回来!”
“夫人别气坏了身子……”
“能不气么,好好的一个儿子我盼着他给沈家光耀门楣,结果呢,门楣是光耀了,没等几年顺便还让沈家断子绝孙了!”
知道母亲的责难不过是因为恨铁不成钢,沈如沉默不语,由着她发完脾气,方才迟迟侧头对着马车里的人喊了一声:“冬儿,出来见过爷爷奶奶。”
车帘子撩开,冬儿钻了出来。小小的人儿穿着合身的冬衣,脖颈上围着一圈的灰白狐毛围脖,小脸红扑扑的,被鸣泱抱下车落地后看了眼沈如,然后不慌不忙地对着沈父沈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奶声奶气地喊道:“冬儿见过沈爷爷沈奶奶。”
沈母素来喜欢小儿,对自己这个儿子一脸的不高兴也是因他断了袖不愿娶妻生子,此时见着眼前这眉目喜人的小孩儿,心里头自然是欢喜的很,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这孩子是?”
“是儿子的孩儿。”
“你当父亲母亲年纪大了头晕眼花吗,这孩子的五官哪处生的像你?”
沈如眉梢眼角带起笑意,伸手摸了摸冬儿的头:“这孩子确实不是儿子的亲生骨肉,但只要父亲母亲肯松口,这孩子他日便是我沈家的子孙。”
冬儿再懂事,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从马车里出来了一小会儿,鼻头已经冻得泛红,偷偷搓着小手,却不敢喊声冷。沈母自然是看清楚了他的小动作,一时觉得心疼,又觉得自家儿子果然是个楞子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立马板起脸。“还不进来!”
“是,母亲。”
沈家一贯是沈母当家,沈父常年在外经商,虽偶尔也有和其他女子亲近,但多年来沈家也没抬进过一顶红花软轿,更别说多出个什么庶出子女来。然而沈如这次回家,见着从厅堂中迎来的年轻妇人,不由皱了皱眉头。
沈母脸色变得更加差了:“既然怀了身孕就好好在房里呆着,出来做什么,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我唯你是问!”
那妇人花容月貌,身上却是一股子脂粉味,被沈母这般呵斥后有些想同沈父说什么,却见沈父别过脸去轻轻咳嗽几声并不想管这事。妇人脸色一沉,娇哼一声,扶着腰往回走,边走却边回头仔细打量沈如,见视线对上还娇媚地眨了眨眼。
“母亲,她是谁?”
“你父亲在外的姘头,前几日找上门来说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沈母说着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怒冲冲地往正位上一坐,继续道,“本来想着最好生个丫头出来,省得这女人生了别的心思。不过现在好了,反正我儿子一心装着男人,她要是生的是个儿子,你父亲也算对沈家列祖列宗有了交代。”
“儿子说过,只要父亲母亲点头,冬儿这孩子便是儿子的亲生子,也是沈家的子孙。到时候母亲想怎样对付那个女人和她肚子的孩子,都是母亲的事。”
沈父一听这话,面上的喜色瞬间全没了:“子夕,你怎么说话的,那好歹也是你的弟弟妹妹!”
“沈家祖训,沈氏子孙只可娶妻不可纳妾,父亲这是忘记了吗?”
沈如抱过冬儿往边上一坐,拿着糕点便喂起孩子来,头也不抬。
“这……”
沈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地闷头喝茶。
沈母却眼前一亮,心里头的郁结豁然开朗,然而嘴上依旧疑问:“可这孩子到底不是沈家的血脉……”
“母亲就当他是吧。”沈如笑笑,摸摸冬儿的头,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这辈子再不可能有人为自己生儿育女,当真想要这样的一个儿子,“冬儿的祖上是前朝望族楚家,这样的血脉入了沈家,我想沈家并不吃亏。”
、第五十九章 成者(2)
沈母略一沉思,蓦地问:“那若是旁人问起这孩子的生身母亲是谁,你要怎么说?”
“某日陛下于宫中设宴,子夕一时贪杯与宫女行了苟且之事,事后宫女产下一子,抚养至四岁,因病重只得告知子夕小儿之事,故而子夕至今才知沈家有这么一位子孙。”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才四岁,这说法倒也能蒙混过关。
沈母点了点头。
沈父却是不甘愿了,那妇人怀的可是自己的骨肉,年近五十还能得到一儿半女的对他来说可是得意的很。
“等胭脂生了再说,要是是个女儿再把这孩子过继过来也不迟,万一是儿子……”
“万一是儿子,溺死他便是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以那么恶毒!”
“我恶毒?你怎么不想想沈家的颜面都被你丢干净了!”
“你——”
杯子搁下的声音有些重,沈家夫妇蓦地一惊,转身去看沈如,却见儿子正掏出手巾漫不经心给坐在腿上的孩子擦了擦沾着点心碎屑的嘴角,看过来的眼神冰凉得有些陌生。
“父亲,母亲,你们当真以为那个叫胭脂的女人肚子里怀的是沈家的骨肉?”
被儿子这么一说,沈家夫妇俱是一怔。
是啊,他们怎么保证那个女人怀的就是沈家的骨肉,毕竟她之前不过是……不过是个……
“父亲,”沈如垂下眼帘,“那个胭脂,父亲是在青楼里认识的吧。”
并非疑问,此话一出口旁人便听得出他是自己下了定论。沈父点了点头。一个商人,生意场上的事时常需要在青楼酒馆里进行,认识个把妓子也在情理之中,这些年他也并不是没在青楼里留过宿。
胭脂,就是青楼里认识的。
然后,事隔两个月,她找上门来。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
“父亲,那不过是个妓子,一条玉臂千人枕,那肚子里的肉块说不定是哪位恩客的,为了有个好日子过这才想到父亲您,父亲当真要当这个冤大头替别人养儿子吗?”
“这个……”
冬儿吃得有些多了,低头摸了摸自